92. 我執 “今日,便去破了這段執念吧。”……(1 / 2)

沉珠 林格啾 12114 字 9個月前

十日後, 趙王姬於城北梨園設宴。

明麵上,是為那數十名自天南海北趕來,甘心傾倒其裙下的世家公子接風洗塵, 但“擇婿”一說早已傳得人儘皆知, 赴宴眾人, 更是“爭奇鬥豔”,暗潮湧動——究竟意圖如何,還能有誰看不出來?

是以, 開宴當日場麵之盛,毫無意外, 引得城中萬民空巷。

紮堆在梨園外推車叫賣的小商小販, 個個賺得喜笑顏開。

更有甚者,竟聚眾開起賭/盤, 將各公子的畫像、名諱、生平等一眾事跡公然貼出,賭這駙馬之位,未來究竟花落誰家。

金複來自然也在其列。

但很顯然,儘管金家生意已然遍布天下,當得起一方豪賈之名。

但與真正身份尊貴、背後動輒一城一國支持的公子王孫,諸如突厥九王子阿史那金, 雪域冬族族長之子寒風雪、北燕太子燕長庚等人相比,他還是落了下乘。

一比一千的賠率,當真是聞著傷心,見者落淚。

最後,還是一心侍主的車夫看不下去,偷偷在寫著他名字的破瓷碗裡擱下五兩銀,這才讓他的賭盤不至於空空如也。

——而這些事,此刻已然入席的金複來, 卻是全不知曉的。

梨園,乃二十年前,平西王趙莽開山辟道、集萬人之力所建。每到春日,梨花如雲,園景之繽紛,茫茫大漠中,堪稱仙境。

七年前,趙王姬在梨園中築彆府,逢春秋二季,即在此小住。今日盛宴,亦特地選址於此。

此刻正廳之中,一片歌舞升平。

王姬尚在梳妝,久久未出,眾世家公子什麼山珍海味沒見過,自然也對桌上那些小巧玲瓏、滿目琳琅的糕點提不起興致。

倒是因著這家與那家有姻親,那家又與另一家沾親帶故,左右都是熟麵孔,席間的話題,很快便熱絡起來。

金複來偶爾也能搭上幾句腔,卻遠非話題中心人物。

又因著他們所說,無不圍繞對“那位”近年行徑的同仇敵愾與怒斥、痛訴,到最後,索性便隻笑而不語,不搭腔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

手中茶蓋輕刮茶麵,一口清茗入喉。他仍在思忖著眼前這場“大戲”,日後當如何落幕為好。

忽然間,卻聽左方上首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

原本還在痛斥大魏昏君的眾人,此刻不約而同抬頭望去,隻見那嘴裡喋喋不休、吱哇亂叫的青年一身華裳,墨色長辮垂泄至腰間。前襟不知羞地大敞開,任由綴滿青鬆貓眼石的珠串掛滿脖頸,更襯得那如雪瓷細膩的胸膛白得晃眼。

若非胸口那玄青色的狼頭紋身實在栩栩如生、望之可怖,這氣質,倒當真稱得上一句華貴旖旎……讓人“誤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

這姿態,這做派,放眼當下,能出現在此處的,除了那突厥九王子阿史那金,又還能有誰?

“早說過本王子對什麼王姬公主的沒興趣!誰愛娶誰去娶!”

“王子息怒——”

“還專門把我騙來……瘋了嗎?憑什麼叫我娶她?!英恪呢,讓他來!這種事不是他最喜歡乾的麼?”

阿史那金滿臉不耐,說話間,將手中把玩的發辮一扔,甩到腦後,兩手一撐便要起身。

“王子,王子且慢。”

身旁親衛見狀,卻忙不迭對了個眼神,一左一右上前,將他兩肩按住。

“滾開!”

“大汗之命,我等不敢違背,還請王子……一切以大事為重,謹記大汗囑托,切莫誤了正事。”

許是認準了席間全是些外族麵孔,聽不懂他們所言,這些人言談間倒是毫不避諱。

殊不知,一群世家公子們聽不懂,也不屑聽。

於金複來而言,聽懂幾句突厥語,卻是毫無障礙:

金家商路,近年來,早已遍布大江南北。上達北疆,下達海域,突厥人的生意,他做過不少。對如今突厥內部動蕩,阿史那絜大汗病重、數子奪權一事,更是早有耳聞。

九王子阿史那金,乃阿史那絜大汗發妻所出,從小到大,備受寵愛。

昔年,人在大魏朝中為質,阿史那絜不惜費儘苦心、前後派出不知幾多人手,直至上京之亂,改元換代,終才趁機將人救出。

如今,阿史那絜沉屙病中,早已無力掌控草原局勢,卻仍是將其派來求娶遼西王姬,個中用意,不言自明。

“……”

金複來麵上不動聲色,甚至饒有興致地嘗了兩口案上糕點。

眼見得阿史那金拂開親衛、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心中卻不由地暗自歎息一聲:看來,突厥那邊的生意,是要暫時收縮一陣了。

帝王愛子,卻非良才。

阿史那金不屑一顧的東西,卻是其他兄弟夢寐以求的機會。換在誰身上,能夠做到毫不妒忌,毫無齟齬?

這位飛揚跋扈的九王子能夠活到現在,少不了突厥大汗在背後的支撐與斡旋。

怕隻怕,到時阿史那絜一死。草原上,至親手足相殘的局麵,卻終將不可避免——

“啊喲!”

廳外。

金複來想得正出神,自不曾注意到這掩在樂聲之下、一聲驚慌短促的低呼。

阿史那金身形卻忽的微頓,生生停住了往前直奔的腳步。

眉心一跳,他低頭,看向正撞在自己胸前的那隻腦袋。

......

沉沉從袖中掏出那麵不離身的鎦銀手鏡,欲哭無淚地,照著自個兒額頭上那一滾圈的紅印。

——無他,全是被這不長眼的小子胸前那堆珠珠串串給“磕”的。

“你、你乾什麼走路不看路!”

是以,又驚又怒之下,連撞自己的人是誰都沒看清,聲討的話已先一步說出口。她捂著腦門,一臉吃痛。

“是你杵在這擋路。”阿史那金卻隻冷冷道。

他在上京為質兩年,大魏官話,多少聽得懂一些。

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和眼前的魏人女子“平等”地交流。

不過是撞了一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在草原上,鉚足了勁想撞到他懷裡的女子,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阿史那金的眼神落低,掠過她身上那件長及委地的緋色鍛裙:上以暗金織線,繡以流雲雪羽,一看便知是頂好的料子。

配以玉簪螺髻,環佩叮當,通身富貴——無論怎麼看,這女子都不像今日梨園中隨處可見的無名侍女,倒像個身份不低的世家女子。

偏選在今日,傻愣愣杵在這梨園中,還不是本就抱著從那趙王姬挑不中的男人裡“撿漏”的心思?

“你……!”

沉沉聽他惡人先告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可剛要回嘴,腦子裡,卻仿佛有根筋突然一顫。記憶的閥門轟然開啟——她回過神來:這個人,說的分明是突厥話。

而她此刻是解十六娘,不是謝沉沉。

解十六娘,理應是聽不懂突厥話的。

她傻在原地。

許久,方才捂著腦門,有些僵硬地向後退了一步。

阿史那金見狀,輕哼一聲。

抬步欲走前,目光卻終於從上到下,頗挑剔地打量了麵前這“胖姑娘”一眼:

白得過分的臉,彎如新月、卻愈發襯出麵若銀盆的眉;鼻子生得秀氣、鼻梁卻有些微塌;唯獨嘴唇倒是紅豔,可,一眼便知,皆因抹的口脂作用斐然——總的來說,便是五官之中,哪一樣都不算出眾。

但奇怪的是。

縱然每個五官都稱不上格外出眾,組在一塊,卻又有幾分和氣溫良的美。

尤其那雙眼睛……

腦海中的記憶有一瞬模糊。

【你,還活著?】

不知怎的,時隔多年,他竟忽又想起那昏暗無光的地牢中,撲在柵欄外、拚命向他招手的魏人少女了。

明明她的臉,他都早應該記不清了才對。

卻不知為何,竟還記得那時自己下意識問出這句話時,如擂鼓般躁動不已的心跳。

還活著?

沒有被英恪殺死?

他害怕此刻出現在眼前的,不是他想見到的那個人,隻是她尚未離開人間的一片魂。

那少女聞言,卻一臉古怪地歪了歪頭,反問他:【不然呢……你以為我死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