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替嫁 “你不能嫁,但是,有人可以。”……(1 / 2)

沉珠 林格啾 14370 字 9個月前

深夜, 王姬府中,依舊燈火通明。

魏驍冒雨前來,一身夜露半濕。甫一踏入正廳中, 尚未及環顧四周,高坐上首的趙明月便已匆匆迎了上來。

“表哥!”她神態語氣間, 皆是掩不住的焦急。

一時間,早也忘了因公然擇婿與魏驍等一眾遼西要臣賭氣的事,隻將十餘名陪在殿中、隨時準備為她赴死的仆從侍女屏退。

“你來了。”

沒了外人在場, 她也不再端什麼王姬的架子。當下兩手一抓、麵無人色地緊攥住了眼前青年袍角,“為何這時才來?”她低聲問,“可是有何要事, 路上耽擱了?”

幾個時辰的功夫, 她已翻遍了上京暗探這數月來傳遞的書信, 確認魏炁絕無可能在此。可這並不能讓她鬆一口氣。

相反, 那種千裡之外、性命仍被人輕易扼在掌中, 令人膽寒的感覺, 讓她久違地, 無可自製地從心底裡冒出恐懼。

她派出重兵追殺,那行刺於她、代魏炁傳信的刺客仍如水滴遁入大海, 消失於綠洲城中, 難覓蹤跡。

悠悠眾口難堵。

梨園中發生的“詭異事”,隨著擇婿賭局的不了了之而傳開,隻半天功夫, 便在城中傳得人儘皆知。

她六神無主, 第一時間,便遣人去請魏驍還有趙五等人。

可愣是過了足足五個時辰,魏驍才出現在自己跟前。

而趙家軍中, 趙莽多年培育下的心腹,後來轉為支持她的一眾叔伯兄弟,卻始終無一人到此。

前去查探消息的探子回報,說是所有人眼下都齊聚於兵馬大將軍府中,為趙二奔喪。

這位年邁將軍的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或隱退,或甘心藏匿於魏驍羽翼下,近年來逐漸變得默默無聞的趙家舊部儘數現身。

“無妨,一些瑣事罷了。”魏驍疲憊地擺了擺手。

看似不經心的的動作,卻也無聲息地將她扣在自己衣角的手拂開。

趙明月低頭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微怔。

隻是,那短暫的怔忪過後,回過神,她反倒終於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將那隻手縮回袖中。

仿佛這一刻,她再無需在魏驍麵前卑躬屈膝——畢竟,真要論血統,論傳承,在遼西,姓趙的比姓魏的有用。

她那樣盼著他來,也不過是心裡多少還有幾分做不得數的少年情意作祟罷了。

他不領情,她便不當他是表哥,而是與她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如此便好。

“這是今日……那張字條。”

她深呼吸,一瞬間調整了表情,轉而從袖中掏出那折了幾折、又被汗意潤得有些模糊的紙,遞到魏驍眼前。

魏驍接過手中,卻隻一眼掃去。

看明內容,便將那字條擱在燭火上、隨火舌吞沒去,燒作一團蜷曲的灰燼。

“你這是!”趙明月頓時臉色大變。

阻攔不及,反倒險些被那火星子燎了手。

她瞪大雙眼、仰頭看向魏驍,“為何要燒了?”

她與魏驍,甚至魏治,少時都曾親眼見過魏炁習字時的刻苦、“先帝”對他的傾囊相授,對這字跡筆鋒再熟悉不過。

若沒了字條——到時她要如何向趙五他們那些人交代?如何解釋今日梨園中發生的事?

縱然要舉兵,她至少還需要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啊。

“除你我之外。”

魏驍卻似對她茫然表情視若無睹,隻平靜追問:“今日,還有誰看過這字條上的內容?”

“沒有。”

趙明月盯著燭火,依舊有些失神,可聽他問起,仍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至少這點戒心,她還是有的。

之所以將這字條藏在袖中,又在府中按兵不動、一直等到魏驍來,也隻打算第一時間和他分……享。

她的呼吸忽然一滯。

目光看向身旁右首的案幾。

桌案之上,還擱著一杯冷透的清茶。

【阿蠻,是誰把你嚇成這樣?那字條上寫著什麼?】

【我不走、我不走,你讓我在這陪陪你吧。】

【不是……我不是單為了討好你……你彆這麼看著我……】

【我,我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呆在這,我不放心啊。阿蠻,就算你來日嫁的不是我,我也是你……算了,你就當是吧,當我是你半個表哥。哪怕做不成夫妻,能常見見你,也是好的。】

魏驍循著她的目光看去,視線微凝。

良久,他問:“是阿治?”

趙明月沒有說話。

一張穠豔傾城的麵龐,卻因實在慘白的麵色,和不覺遍布額頭的冷汗而顯出幾分楚楚動人的可憐來。

魏驍見狀,心裡大概有了底,遂也沒有繼續糾結於這個問題。

隻以摔杯之聲,召來早已候在四處的暗衛。

“今日大宴之上,”他話音淡淡,不曾回頭,“凡近身王姬兩尺之內者,全部找出來——記住,做得乾淨點。”

近身兩尺,便可在趙明月驚慌之下、無從發覺時窺探到字條中的內容。

而這也意味著,攙扶她離席的兩名侍女,護她一路回府的侍從,在這一語過後,全數難逃一死。

趙明月聞言,不覺一愣:

幾個侍衛倒是無關輕重,可侍女——畢竟是服侍了她十餘年的。

饒是她自認並非什麼心慈手軟之人,刀砍到自己人脖子上,卻也難免有一瞬遲疑。

想了想,小聲提議道:“不如隻拔去她們的舌頭……”

說不了話雖不方便,可至少,還能在身邊陪著她。

兩個啞巴,又不識字,也無法向外傳遞什麼消息。

魏驍卻依舊無動於衷,隻伸出手去,漫不經心地撥動眼前燭火,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更襯得手指秀氣纖長。

他似乎察覺不到痛,任由那火舌燎了手指,倒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隻有死人的嘴最安全。”

“……”

“還是說,阿蠻,你如今,甘心為兩個奴才冒上以身飼虎的風險?”魏驍道,“他這兩句話的意思,你揣摩了幾個時辰,理應比我更清楚。若是把這字條交給趙五他們,有趙二的喪命在前,你說,他們會怎麼選?”

趙莽過去的確在遼西威震一方,無人不敬,無人不聞。

她趙明月能在遼西橫著走七年,亦多虧了趙莽的餘威猶在——虧得那群,被趙莽賜姓趙的舊部忠心仍存,待這個侄女不亞於昔日舊主,甚至因其身嬌體弱,性子乖覺,是以在許多事上,皆是能忍則忍,望她能事事順遂、以此告慰平西王在天之靈。

但,這種威信在生死麵前,究竟又還能有幾分作用?

七年來,魏驍在內統攝遼西,一手興商,一手嚴政,固然有功。

但在外,一力除去小亂不斷、保得一地太平的,卻仍是趙二趙五這些還活著的趙家老將

如今,趙二已死。

比起已經死去數年、身化白骨的趙莽,近在眼前的大活人被人斬首當場,想來,更讓人心驚膽寒,夜不能寐。

趙明月顯然聽懂了魏驍的弦外之音,猛地後退數步。

纖細的手腕撐住桌案,青筋暴起,仍是幾乎站不穩身體。

“他們還有自己的子孫,自己的家人,如果是七年前,那時,舅舅白骨未化,遼西民怨衝天,他們也還年輕,尚有一戰之力,憑著幾分俠肝義膽的誌氣,想來,亦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可如今,他們老了。人,總是越老,就越怕死。”

“今夜,你猜,他們正聚在一起商量什麼?會不會拋下你,讓你用你這王姬的身份,再為遼西換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太平?”魏驍說,“你的婚事,本就是一樁買賣,既然你可以賣,他們,自然也會心安理得地替你賣上一賣。”

猶如宣告一個已成定局的結論。

他說這些話時,語調甚至平靜無波,不見絲毫起伏。

“不!”趙明月卻忽的失聲尖叫道,猛然伸手,將桌案上一應物什儘數拂落,徒留一地狼藉。

“那瘋子……就算他真的瘋了,也不可能娶我。他明明已經知道了,爹已經告訴他了——!”

她緊咬下唇,不住在廳中踱步。

“他怎麼可能娶我?他、他不可能娶我的……”趙明月喃喃自語,六神無主,“他使這種手段,不過是為了故技重施,拿舊事來脅迫我罷了!他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知道,他是個瘋子,我好不容易才從他手裡逃出來……七年前他便差點殺了我!我怎可能再狼入虎口、到他眼皮底下送死。”

話落。

見魏驍遲遲不語,她神色更僵,仿佛被人看穿卻還要強撐場麵般無措。

如此僵持了片刻。

趙明月望向魏驍毫無變化,不見喜怒、亦無波瀾的臉。

卻突然想起,兩個月前,她似乎……也是在這廳中放話,要擇婿於天下世家。

而魏驍的反應呢?

大概也是這般,沉默著,冷眼旁觀著,直至最後,拂袖而去罷。

他沒有阻攔她,也沒有出手相幫,所以今日,甚至是他們時隔兩月後的第一次見麵。

她知道魏驍在賭,賭她的野心太大招來禍患,賭魏炁不會坐視不理。如今,他等到了。

所以,她終於還是不得不咬牙、低頭。不得不承認,在許多事上,她依舊需要依仗他而無法自立。他們又坐回了同一條船上。

“還是說,他不滿我與突厥人接觸?可是,我並沒有真的……”趙明月的聲音輕不可聞,滿是心虛。

她並沒有真的與那突厥大汗阿史那絜定下什麼死契。

將阿史那金迎入綠洲城中,對外,也不過是說他有意於她,攜重聘前來求娶罷了。

過去這七年,魏炁手底下那些能人異士,究竟已經把遼西滲透到什麼地步?

她越想越覺駭人,不由地冒出一身冷汗。

“不行,如果他真的要打來,實在不行,我便與那突厥的九王子——”

“夠了。”

魏驍卻忽的蹙眉,開口打斷她:“事到如今,他寫了什麼並不重要。他究竟是何來意、所求為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魏炁,他如今在向遼西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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