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縣令皺眉深思,偶爾抬頭看到了那王公子眼巴巴地看著他,愕然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那王公子同樣驚愕,道:“縣令若需要人手帶路救援靈壽縣,在下願為前驅。”他跑到靈壽縣難道隻是為了找縣令聊天?當然是要找縣令帶兵打回靈壽縣,奪回王家的田地房屋財產。
平山縣令冷冷地看著那王公子,懶得廢話,道:“來人,將王公子送去客棧。”這王公子是靈壽縣的門閥子弟,他曾經見過一麵,王公子的身份和言語毋庸置疑,但王公子的腦子果然不怎麼好使,竟然以為他會出兵救援靈壽縣。
王公子被趕出了縣衙才反應過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縣衙大罵:“叵耐小兒!我王家若是有事,絕不會放過你!”
縣衙內眾人理都不理,一個靈壽縣的門閥公子跑到平山縣吆喝,想想就覺得荒謬。
當夜,平山縣內燈火通明,各個門閥世家都知道流民血洗了靈壽縣,人人顫抖。
某個門閥內,一個青年公子罵道:“我就說這些流民留不得,遲早出事!”一群流民擋住了道路,追著馬車討要食物,看著就煩,早就該驅趕了,瞧現在惹出麻煩了。
某個中年男子沉默不語,心亂如麻。一直都是根據祖訓做的,在農民活不下去的時候低價收購田地,高價出售糧食,以及用幾十文錢購買奴仆。為什麼這次卻失手了?
另一個門閥內,有人不屑一顧:“幸好知道得早。”一群吃野菜的流民也就是能夠趁人不備無恥偷襲而已。
他看著花園中近百奴仆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拿著棍棒刀劍,傲然大笑。僅僅他一家就有這許多人,全縣會有多少壯丁義勇?那些流民若是敢作亂,那就殺光他們。
……
常山國治所元氏城。
常山王劉暠悠然看著歌舞,絲竹聲悠揚動聽,舞姬姿勢曼妙動人,可他完全沒有看進去。作為王侯,每天不是看歌舞就是打獵,他實在是厭煩透了。
常山王劉暠嗬斥著幕僚們:“你們就不能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嗎?孤要你們何用?”一群幕僚急忙假裝動腦筋,其實一點點新鮮玩意都想不出來,豪門子弟的娛樂不就是喝酒,打獵,看歌舞嗎?總不能下棋畫畫吧,這些東西更無聊。
長史快步走近,常山王劉暠看著長史的臉色,嘲笑道:“沮長史,何事如此驚慌,你的臉色難看極了。”他不喜歡沮長史,這家夥的言語總是讓人聽著生氣。
沮長史快步到了常山王劉暠案幾前,低聲道:“平山縣、真定縣傳來緊急軍報,靈壽縣被上千賊人攻破,靈壽縣令下落不明,隻怕已經遇難,靈壽縣全縣淪落賊人之手。”
常山王劉暠大驚失色:“有多少賊人?快召集大軍保護孤!”
沮長史臉色鐵青,常山王劉暠膽小、昏庸、無能、貪財、好色,就這樣一個人竟然是朝廷的王侯,是常山國的藩王。他心中憤怒地想著:“無德之人竊據高位,真是冀州之恥!”
他冷著臉,道:“常山王無需驚慌,這賊人隻有千人,不足為慮,隻要遣一軍討伐,定然可以打破賊人。”
常山王劉暠用力點頭,不過是一千賊人,好像也不用太擔心,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交給沮長史處理了。”繼續無聊地看歌舞。這種事難道要他親自過問?自然是藩國的官吏處理了。
沮長史早知如此,心中又一次歎息。雖然平山縣和真定縣都含含糊糊彙報“賊人”破城,但是隻要稍有腦子就知道這“賊人”其實是一群流民。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憤怒。各地官員門閥權貴不會少收一些租子嗎?不會多做一些施粥施藥嗎?而那些流民也有不對,過不下去不能早點賣身為奴嗎?不能去其他郡縣嗎?為什麼要留在常山國鬨事?一點點不懂得感恩!
沮長史大步出了藩王衙署,仰天長歎:“若是有一德才兼備之人為常山國之主,豈會如此?”
一個時辰之後,一隻五百人的官兵終於出了元氏城。
領軍的將領努力板著臉,等出城三裡,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老天爺送功勞給我啊!”
另一個將領湊過來,低聲道:“二哥,賊人勢大,此去隻怕陷入苦戰。”消息中賊人有上千,而且能打破靈壽城,這戰鬥力可不容小覷。己方人數隻有五百人,這場仗可不好打。
那二哥大笑:“不然!吾料此去必然大勝!”他看看兄弟不明所以的眼神,不是親兄弟都不帶教你這個蠢貨的。
那二哥壓低聲音道:“一群流民破了靈壽城,難道敢占領靈壽城造反?我料那些流民定然是劫掠一番後退出靈壽縣,逃進深山。”
那提問的將領點頭,有道理,一群流民攻打縣城已經是吃了豹子膽了,難道還敢霸占縣城?
那二哥繼續道:“從元氏到靈壽有百五十裡,我等每日行軍三十裡,速度不慢吧?”
那提問的將領點頭,三十裡為“一舍”,什麼叫做“一舍”?“一舍”就是大軍住宿一夜。所以一日行軍三十裡毫無問題,那是標準行軍速度。
那二哥繼續道:“如此,我等到靈壽縣已經是五六日後,賊人攻破靈壽縣隻怕已有十餘日,早已遁逃無蹤,我等自然是不戰而收複靈壽縣。這功勞豈不是白撿的?”
那提問的將領心怦怦跳,怪不得他們兄弟得了這個差事後,其餘將領眼睛都紅了。
那二哥繼續道:“屆時,我等詢問靈壽縣內幸存諸人,若是賊人都是老弱婦孺,手持柴火棍,我等就率精兵追殺,隻要能夠找到賊人,戰而必勝,又得一功。”
“若是賊人儘是精壯,武器犀利,行事頗有章法,我等就留在靈壽縣安撫百姓,修繕城池,雖然功勞是沒有了,但得些名望也不吃虧。”
那提問的將領用力點頭,興奮無比,好一個白撿的功勞。
那二哥本來就很低的聲音又低了幾分,繼續道:“這靈壽城內定然死傷慘重,有些田地店鋪房屋無主……”
那提問的將領瞬間懂了,隻覺撥開雲霧見青天,這一次果然是白撿的升官發財。他大聲地下令:“兒郎們!為了靈壽縣的百姓的安危,加快速度!”
五百官兵鬥誌昂揚,大聲應著,腳下卻慢悠悠地,絲毫沒有加快的意思,都是老兵油條了,誰不知道去的越遲越安全,白癡才真的急行軍趕著去送死呢。
……
五日後,元氏城五百士卒到了靈壽縣。
遠遠望去,城內既沒有看到屍體吊在樹上,也沒有看到賊人提著人頭四處閒逛。
那帶隊的兄弟二人相視而笑,果然如同預料一般賊人早就跑了,城內料想凋零殘破,滿目瘡痍,血流滿地,破燈籠在街上翻滾,看不到幾個人,偶爾有人坐在被搶劫一空的商鋪中麵無表情的籠著手,無奈地麵對秋風秋月。
那二哥向兄弟打個眼色,悲聲嚎叫:“靈壽縣百姓莫要驚慌,我元氏張二郎定當殺儘賊寇,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雖然城裡沒幾個人了,但是隻要有一個人那就是有觀眾,想要出名就要把戲演到極致。
那兄弟聲音中帶著哭聲:“大膽賊寇,我元氏張五郎在此,有種來殺我啊,不要殺靈壽百姓!”這段話傳出去保證被無數人傳頌,聲望值蹭蹭蹭上漲。
五百元氏士卒大聲嘶吼:“殺賊!殺賊!殺賊!”然後擠出最悲壯最為國為民的表情,大步衝向所有人都知道的絕無危險的靈壽城內。
眾人一窩蜂地衝進城內,隻跑了一條街,就慢慢地站住了。隻見街道上既不熱鬨,也不冷清,有的在買菜,有的在買衣衫,有的肩上扛著貨物,有的手裡拎著菜籃,宛如平日。
此刻,街上的百姓都停住了行止,呆呆地看著士卒們。
士卒們同樣呆呆地望著他們,說好的殘垣斷壁,血流滿地呢?
忽然,街上有百姓忽然大叫:“官兵來了!”街上陡然亂成一團,行人亂跑,店鋪關門,小孩哭叫。
隻是轉眼間,街上已經沒了人影,空蕩蕩的街上幾隻菜籃子在街上翻滾。
張家兄弟毫不在意,雖然靈壽城比預料中完整,百姓也明顯沒有受到什麼折磨,但是這些都在預料之中,隻要賊人殺了城中門閥子弟,門閥的無數良田房屋成為無主之物,這趟“收複失地,平定動亂”之旅就是完美收場,又有名,又有利。
遠處,一群華服男子大步走近,喝道:“帶隊的是哪位將軍?我等是靈壽王家的人。”
張家兄弟看著靈壽王家的人個個手腳健全,麵色紅潤,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痛罵道:“該死的賊人!”
你丫已經殺官造反了,為什麼不殺掉門閥子弟,讓兄弟們喝點湯?
靈壽縣門閥世家幾乎完好無損,唯有官吏遭到了毒手的消息傳到常山國各地,各地官員和門閥子弟臉上都露出了不屑地微笑。流民就是流民,賤人就是賤人,根本不敢傷害門閥子弟。
從靈壽縣逃到平山縣的王公子目瞪口呆,長歎出聲:“早知道我就不跑了!”留在家裡看戲不香嗎?
常山王劉暠放聲大笑:“原來就是官逼民反啊。”
沮長史聽著這個意味深長的詞語,啞口無言。怎麼看都是一群流民與靈壽縣衙鬨出矛盾,情緒失控殺了官員搶了官倉,然後驚恐之下逃之夭夭。流民既沒有膽子造反,也沒有膽子殺人放火,這靈壽縣縣令要多蠢才會逼得這些流民殺人啊。他喟然歎息:“唯有找有德行的人管理地方。”
常山國府衙發通緝令緝拿匪窩黑風寨女賊頭一人,但有人見了該女賊頭,立刻拿下,重重有賞。
一群靈壽縣內被迫走了五十裡路的門閥公子貴女憤怒無比,這就沒了?不具名也就算了,誰知道一個流民山賊的名字?哪怕門閥公子貴女們聽過女大當家的名字,也隻記得一個“胡”字,完整姓名在驚心動魄中完全不記得了;沒有畫影圖形也能忍,畢竟府衙沒見過那個女大當家,一群門閥公子貴女也不擅長畫人。但是你丫懸賞都不肯標明價格,這不是擺明了敷衍了事嗎?
“不行!這事不能算完!”一群門閥公子貴女咬牙切齒,我們來回走了百裡路,腳底板都磨破了,頭發也亂了,這刻骨仇恨唯有砍下那女大當家的腦袋才能泄憤。
有門閥公子厲聲道:“我懸賞一百兩通緝褚飛燕,要活的!”沒記住女大當家的名字,褚飛燕的名字卻記得清清楚楚,隨便抓一個殺了,好歹算消了一口惡氣。
其餘門閥公子用力點頭,“褚飛燕,褚飛燕,冀州第一褚飛燕!”老子叫你囂張!
作者有話要說: PS:注1. 抗日戰爭時期,川軍征召義勇出川抗日,結果大多數士兵分不清左右,隻能給士兵一隻腳草鞋,一隻腳布鞋,操練的時候就喊“草鞋,布鞋”,發音類似“草孩,布孩”。順便提一句,那些川軍士兵都是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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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1. 12:26 修改錯字。感謝讀者“昵稱”、“摸魚”、“周渝”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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