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左監丞是光祿勳屬官, 胡輕侯次日一大早就到了光祿勳衙署,熱切地望著守門的士卒。
煒千緊張了,何以如此熱情似火?她急忙小心地扯胡輕侯的衣服:“老大, 老大,你乾什麼?”大當家三個字不能喊了, 喊“官老爺”過於奇妙, 喊“小姐”又覺得莫名其妙成了婢女,煒千是絕不做婢女的,便取了“老大”作為代稱。
胡輕侯頭都沒回, 道:“打臉副本三等一, 缺法師, 速來!”
煒千更驚慌了, 老大瘋了?
胡輕侯歡樂地道:“你看,那些光祿勳衙署的士卒不認識我對不對?我是個年輕的少女對不對?”
胡輕侯的眼神如夢亦如幻。
【胡輕侯緩緩走近光祿勳衙署。
幾個士卒森然望去,隻見兩個十來歲的少女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不點,立刻挺起了胸膛,神情猙獰,攔住胡輕侯的去路,厲聲喝道:“滾開, 這是光祿勳衙署,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胡輕侯愕然看著幾個士卒,驚慌失措,弱弱地道:“我……我是來這裡……來這裡……來這裡上任的……嗯, 對,我是來這裡上任的,我是這裡的官老爺……”
小輕渝緊緊扯住胡輕侯的衣角,躲在姐姐的身後。煒千渾身發抖, 眼神飄忽不定。
幾個士卒的笑容更加猙獰了,有士卒嘲笑道:“世上哪有女子為官的,再敢冒充官員就砍下你的腦袋!”有士卒伸手欲摸胡輕侯的臉:“小娘子,這麼水靈,讓哥哥疼你。”一群士卒哈哈大笑。
“噗!”胡輕侯一拳打飛那個色狼人渣。
其餘士卒大怒:“你敢打人!”
“噗!”幾個士卒被胡輕侯踢飛。
倒在地上的士卒大驚尖叫:“操家夥!”
胡輕侯從懷裡取出左監丞印章,高舉過頭。陽光下,西瓜大的左監丞印章散發著萬道光芒!
幾個士卒驚恐地看著那印章:“這是……這是……”
胡輕侯傲然嗬斥:“不長眼的東西!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那些士卒臉色大變,急忙跪下磕頭:“原來是清源妙道護國崇寧真君川蜀大帝威靈顯化天尊!”
胡輕侯一腳踩在一個士卒的臉上,用力地碾,仰天大笑:“本尊所至之處,鮮花枯萎,大地燃燒,骷髏複生,山川崩塌,本尊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洪荒神靈天災領主位麵之王胡輕侯!哈哈哈哈!”】
胡輕侯不怎麼滿意這個設想,打臉程度不夠,必須加上一群士卒舔匕首威脅她,小輕渝哭喊著抱著她等等狗血畫麵,這打臉才舒爽。
一群山賊悲憤地看胡輕侯,我們呢?我們在哪裡?當我們不存在嗎?胡輕侯瞪一群山賊,滾開!三個女孩子才容易被欺負。
煒千小心翼翼看著傻笑的胡輕侯,對小輕渝道:“你姐姐又又又發癲了。”小輕渝眨眼,從懷裡取出一小塊肉鋪,淺淺咬了一口,歡喜地眯起眼睛,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油膩膩的小手扯住了姐姐的衣衫。
胡輕侯傻笑半天,終於板著臉,眼睛放光,慢慢走近衙署大門。
快來阻攔我啊,快來辱罵我啊,我要開打臉副本了,哈哈哈哈!
守衛的士卒隻看了一眼胡輕侯身上不怎麼合身的官服,立刻就知道來者是誰,問都沒問就讓開了道路。
胡輕侯死死地看著士卒們,問道:“喂喂喂,有沒有搞錯,你們就問都不問一聲嗎?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光祿勳衙署是隨便就能進的嗎?”打臉啊,刁難啊,我急著開副本呢。
守衛的士卒恭敬無比:“本朝隻有一個女官,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胡輕侯胡左監丞,我等早已知道,又有什麼好問的?”
更有士卒大聲道:“我買過竹片,認識胡左監丞,何須再問?”
一群士卒用力點頭,洛陽城可以不認識皇帝,必須認識超級流量明星胡左監丞。
胡輕侯死死地盯著幾個士卒,幽怨極了,打臉副本竟然沒了?
她迅速調整心態,仰望藍天,誌得意滿,沒能開啟打臉副本沒關係,胡某開啟了名望副本:“胡某果然名動天下,洛陽城內再無人不知道胡某了,哈哈哈!胡某以後要直播帶貨,賺它一個億!”
一群山賊跟著大笑:“左監丞威武!”其他沒聽懂的不用理會,反正叫“左監丞威武”絕不會錯。
歡呼聲中,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官員從衙署內走了出來,掃了一眼,對胡輕侯拱手道:“閣下是胡左監丞?”
胡輕侯得意了,果然天下皆知我胡輕侯啊,嚴肅點頭:“正是胡某,未請教閣下是?”從穿越到當官不過月餘時間門,當真光陰似箭,日理萬機,哪有時間門研究銅馬朝的官袍的級彆?她完全看不懂眼前這個人是什麼官職。
那中年官員笑道:“本官是光祿勳衙署屬官虎賁侍郎李恩德。”
胡輕侯拱手道:“幸會,幸會。晚上一起吃酒如何?我做東。”這個官員口口聲聲“本官”,完全沒有下級見到上級的謙卑,看來虎賁侍郎的職務比她高了,客氣一點不吃虧,與同僚喝酒吃飯搞好關係是職場第一規則。
那李恩德笑道:“都是一個衙署的同僚,胡左監丞何以如此客氣?胡左監丞初來乍到,今晚衙署內諸位同僚自然會為胡左監丞接風洗塵。”
胡輕侯笑道:“豈敢,豈敢,還是我來做東宴請各位,以後還要諸位多多指教。”千萬不能把彆人的客氣當真,尤其是職務比自己高的人的客氣,胡輕侯上任之前就知道今日定然是要請客的,錢都帶了,定然讓衙署同僚吃好喝好,賓至如歸。
李恩德笑道:“好說,好說。”聊了幾句,隨口問道:“胡左監丞在朝廷認識哪位重臣?”
胡輕侯笑道:“朝廷重臣啊,我每一個都認識,不過他們都不認識我。”
那李恩德微笑,客客氣氣在前頭領路,帶著胡輕侯進入了衙署大堂。
大堂中,某個官員坐在主位,其餘衙署官員分坐兩邊。
李恩德笑道:“諸位,胡左監丞到了。”轉身給胡輕侯引薦衙署內同僚,道:“這位是徐五官侍郎……這位是王左侍郎……這位是……”
李恩德忽然停住,仿佛第一次見到一般,驚訝地看著胡輕侯身後的一群人,皺眉道:“胡左監丞,這裡是衙署,外人不太合適入內……”
胡輕侯心中飛快轉念,用力點頭,轉頭嗬斥一群山賊道:“你們都出去,在衙署外候著。”
十幾個山賊用力點頭:“是!”在衙署外等著一點都不累,也不丟人,反而風光得很,彆人家的大當家是官老爺嗎?
胡輕侯對李恩德微笑,然後對著一群官員團團作揖:“恕罪,恕罪,是胡某大意了。”
一群官員或微笑,或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李恩德繼續看著胡輕侯,淡淡地道:“還有這兩人……”他溫和地看著胡輕侯身邊的煒千和小輕渝,道:“這兩人隻怕也是不符合衙署規矩的。”
胡輕侯微笑看著李恩德,今天才第一天赴任,不會這麼倒黴吧,嘴裡說道:“這兩人是我親友,今日順道找我辦些事,很快就走。”轉頭對煒千和小輕渝道:“你們在花園中等一會。”
李恩德微笑道:“衙署是朝廷部門,豈能有外人出入?還請胡左監丞見諒。”轉身招呼道:“來人!”幾個小吏急忙跑了過來,板著臉盯著胡輕侯。
煒千緊張地看著四周,一個個官員冷冷地盯著她,讓她倍感壓力。她深深覺得李恩德說得沒錯,朝廷的衙署哪裡是平民隨便可以進的。她牽住小輕渝的手,轉頭看胡輕侯,她是不是該帶著小輕渝離開衙署,在衙署外候著?
胡輕侯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平靜地看著李恩德。
大堂內的官員們終於爆發出了笑聲。
有官員不緊不慢地道:“這裡是朝廷辦事的衙署,不是你家。”義正辭嚴,一個字都沒有說錯,哪怕在朝廷金鑾殿都找不出錯誤。
有官員和藹地笑著:“胡左監丞出身低賤,不懂朝廷規矩。這也沒什麼,有錯即改,善莫大焉。”“低賤”兩個字重音,就是諷刺你了,你又怎麼樣?我的官職比你高,出身比你高,說得都是事實,你能咬我啊?
有官員輕輕笑道:“來人,拿酒來。本官要好好喝上一壺。”一個丫鬟提著酒壺到了他身邊。那人得意地看著胡輕侯,不用仆役而特意安排丫鬟就是明擺著告訴你,什麼不能帶外人入內,都是假的,就是針對你了,憤怒吧?憤怒就對了。
有人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穩穩坐在案幾之後,笑看風雲。
胡輕侯聽著官員們的嘲笑諷刺,平靜地著環顧四周,一個個官員或嚴肅或憤怒或嘲笑的臉上都帶著同一個意思。她終於確定自己真是走了狗屎運,赴任第一天就遭到了所有同僚的刁難。
……
太尉府。
大堂。
一群仆役在每一張案幾上都放了酒菜,香氣四溢。
某個官員拿起酒杯,淺淺品了一口,一股暖流進入了咽喉,然後渾身發暖。他對著鄰座的同僚笑道:“此刻,胡輕侯是不是到了光祿勳衙署?”
同僚點頭笑道:“胡輕侯一大早就到了光祿勳衙署。”周圍好些官員笑,身為官員哪有一大早就到了衙署的道理,也就隻有胡輕侯這個平民才會急著到衙署報到。
另一個官員目光平視,悠然道:“不知道胡輕侯背後是誰?”他說話有所保留,根據他的看法一定是何井。胡輕侯到何井的大將軍府求官,然後羞辱了與何井有嫌隙的孔二十,再然後就當了官,不是何井出力,難道還能是太尉府?
一個官員搖頭道:“未必是何井的,何井怎麼可能敢當眾得罪了太尉府?隻怕是有人故意挑撥離間門太尉府與大將軍府。”何井一直對楊賜老老實實恭恭敬敬,怎麼會在這麼一件小事上與太尉府翻臉,隻怕其中另有乾坤。
好幾個官員點頭,何井有著國舅的身份,有著與十常侍良好的關係,卻主動投靠楊賜,意思明顯極了,絕不至於為了一個胡輕侯與太尉府翻臉。
一個官員皺眉道:“那麼,這幕後之人是誰呢?”假如何井與楊賜翻臉,能夠因此得到好處的人實在太多了,覬覦太尉官職的人,覬覦大將軍官職的人,鄙夷何井的人,討厭楊賜的人,懷疑對象上至三公,下至小吏,如何猜得出來是誰?
有官員默默地道:“能夠讓陛下超擢胡輕侯的,唯有張讓何與趙忠二人而已。”
有官員點頭,一個平民,又是個女子,直接擢升到了三百石的官位,這確實是“超擢”了,唯有張讓與趙忠有次能力。
有官員卻輕輕搖頭,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三公九卿誰不是位高權重,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難道要超擢一個女子還做不到?更何況,還有一個對孔聖極其討厭,對朝廷士人極其不滿的劉洪呢。
“究竟是誰?”眾人皺眉苦思,卻不得要領。
楊彪舉起酒杯,笑道:“諸位何必煩憂,很快就能知道胡輕侯背後的人是誰了。”
一群太尉府官員一齊舉杯:“不錯,馬上就知道了。”
……
光祿勳衙署大堂內,一群官員盯著胡輕侯,眼神冰涼。
新來的官員明顯被其他官員毫不遮掩的排擠、刁難、霸淩了,這個新來的官員會如何反應?
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被一群比她父母還要年長的、三四十歲的男子戲弄、嘲笑、嘲諷、強勢圍觀,這個十四歲的少女會如何反應?
一群光祿勳衙署官員冰冷地看著胡輕侯,雖然胡輕侯當真是如彗星般崛起,整個洛陽沒有一個人知道胡輕侯的來曆,更不了解胡輕侯的性格脾氣,可是僅僅憑借胡輕侯這一兩日的行為就能猜出她大半的生世。
一個沒有成年家人陪伴,任何事情不論清高還是齷蹉,不論是風雅還是拋頭露麵,都是親自出麵完成的十四歲女孩子,除了是個孤兒,還能有其餘解釋嗎?
當這個隻有十四歲的孤兒被強迫與相依為命,時刻牽著手的唯一的妹妹分離,受儘委屈之後,會如何反應?
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們冷冷地等待著,無非是兩種情況。
要麼,這個隻有十四歲的孤女柔弱無比,遇到刁難排擠霸淩,隻會抱著妹妹無聲地哭泣,清澈的雙眼飽含著委屈、不解、痛苦、不甘、絕望,珍珠般的淚珠灑落地麵。
要麼,這個隻有十四歲,除了年幼的妹妹,全家親人儘數亡故的少女堅強無比,從來不會被挫折打倒,習慣了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到光祿勳衙署的同僚官員的排擠刁難霸淩,不但沒有流一滴淚水,反而淡定地看著霸淩她的同僚們,冷冷地道,“你們知道我背後是誰?”這個時候,一群光祿勳衙署官員隻會心滿意足的仰天大笑,“管你是誰,這裡是光祿勳衙署,誰來都不好使。”然後,悠悠地看著胡輕侯叫過仆役,召喚幕後之人懲罰霸淩她的同僚。說不定胡輕侯還會冷笑幾句,“現在,你們知道得罪我的下場了嗎?”
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們冷冷地看著胡輕侯,都認為胡輕侯做出第二種選擇的可能性極大。一個敢於孤身到京城求官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柔弱?怎麼會不懂得利用背後扶持她的大佬狐假虎威?隻要胡輕侯暴露了身後的大佬是誰,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們就完成了任務。
至於什麼排擠霸淩同僚的罪名小到不值一提,撐死挨幾句罵。況且雖然人人都知道官員可以在衙署接待熟人,哪怕留一兩個仆役使喚也不是大問題,但是明麵上就是有規矩必須外人進入衙署,他們堅持原則何錯之有?
大堂中,胡輕侯歪著腦袋,眯起眼睛,細細打量眾人,慢慢走到了最近的一個官員的案幾前,冷冷地道:“你們知道得罪我的下場是什麼嗎?”
一群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們大喜,果然是第二種選擇!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們有的仰天大笑:“得罪了你能有什麼下場?”有的故意挑釁:“你算什麼東西,知道我二舅是誰?”有的嘲笑著:“一個孤女也自以為了不起了?”
眾人謾罵嘲笑著胡輕侯,心中激動又平靜地等待著胡輕侯說出背後之人。
胡輕侯輕輕地笑。
……
皇宮之中,劉洪臉色鐵青,將案幾上的酒杯和奏本儘數掃落在地上。
“叵耐老狗!”他破口大罵,眼中冒著怒火。
該死的!那些老狗竟然敢給胡輕侯設圈套!
劉洪憤怒極了,他花了偌大心思安排的胡輕侯竟然還沒有來得及做任何事情就被一群可惡的老狗破壞了!
想到胡輕侯一定會說出她的背後是自己,劉洪就一陣惱怒。身為皇帝出手教訓臣子被看穿是無所謂的,有時候就是要對方看穿,卻又無可奈何,但是現在剛出手就被一群臣子看穿了底牌,失敗的一塌糊塗,這讓劉洪羞怒到了極點。
“朕是銅馬天子!”劉洪雙目燃燒著火焰,天子出手對付臣子卻失敗了,這還有什麼麵子!
劉洪憤怒地看著縮著腦袋的張讓,厲聲道:“滾!”這個飯桶,竟然到現在才知道光祿勳衙署的官員布置下了圈套,那還有什麼用?那個醜陋的民間門女子被一群士人肆意霸淩,一定會憤怒又得意地說出靠山是皇帝的。哪怕那個民女是個機靈的人,說靠山是孫璋,又有什麼區彆?誰不知道孫璋是皇帝的人。
劉洪閉上眼睛,隻覺自己的計謀雖然完美,可惜一群廢物毫無執行力,大計還沒有開始就徹底崩潰了。
“朕為何就沒有一群能乾的手下?”劉洪惡狠狠地道,他知道張讓忠心,可是僅僅忠心有什麼用,他要的是又忠心又能乾的手下。
劉洪在書房中徘徊,既希望小宦官儘快報告光祿勳衙署內的事情,又不想聽到胡輕侯上當,交代出他是幕後之人。
“這群老狗!”劉洪一遍又一遍地罵著,想到自己成為那些大臣心中的傻瓜,嘴中的白癡,酒宴中的笑料,他就羞憤到了極點,恨不得殺光了那些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