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縣趙縣令裹著厚厚的被子, 有氣無力地看著幾十個門閥中人,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本官病了……”
努力咳嗽幾聲,翻白眼, 搖搖欲墜。
幾十個門閥中人冷冷地看趙縣令,少來這一套!
一個門閥閥主厲聲道:“我等要與胡縣尉談判, 請縣令做主!”
胡輕侯雖然上任第一天就開始大肆搜刮地皮,吃相難看, 但真定縣門閥是願意與胡輕侯友好協商的。
當官就是為了貪汙,全人類都找不出不貪汙的官員, 不然哪有這麼多周公子,房叔, 表叔?
真定縣門閥中人對胡輕侯的貪汙非常理解,天下哪個官員不貪汙?
但是,胡輕侯竟然是趙閥的親戚, 那就離譜了!
真定縣的門閥們用屁股想都能想到胡輕侯和趙閥如何聯手吞並他們的錢財。
比如, 趙閥派人檢舉真定縣門閥隱藏人口, 少繳賦稅,然後胡輕侯火速出動,分分鐘將偷稅漏稅的門閥一鍋端,罰款罰得爹媽都不認識。
比如, 趙閥與其他門閥當街鬥毆,然後胡輕侯火速出動,其他門閥的定義為搶劫殺人等等, 直接入了大牢, 趙閥都是良善百姓,回家吃雞。
比如,趙閥與其他門閥談生意, 貨收到了就是不付錢,然後胡輕侯火速出動,將其他門閥的人抓入大牢,沒三年不放出獄。
種種手段多到數不清,往前一千年,往後三千年,地方官與地頭蛇聯手吞並他人財產的手段從來就沒有被禁止和消亡過。
那真定縣各個門閥還怎麼玩?
真定縣各個門閥堅決要求縣令出麵,大家公開公平公正的解決胡輕侯的貪腐事件。
趙縣令渾身搖擺,雙目無神,說話聲音比蚊子還要小:“本縣令病了……等病好之後一定主持公道。”
一群門閥中人冷冷看趙縣令,道:“懇請趙縣令為民做主。”
然後揮手,一群仆役七手八腳將趙縣令的厚被子掀了,換了官袍,體貼的整理衣衫,隨後還塞個暖壺在趙縣令的懷裡。
“趙縣令,真定縣百姓就在生死存亡之間門,你一心為民,總不會見死不救吧。”某個門閥閥主冷冷地道,你丫收了我多少錢,這個時候想要作縮頭烏龜嗎?
趙縣令哀傷極了,早就知道胡輕侯一到真定縣,真定縣的美好生活就完蛋了,可沒想到才幾天就鬨出這麼多事。
他喃喃地道:“過年啊,過個好年都不行嗎?”
一個門閥閥主厲聲道:“來人,傳信胡縣尉和趙閥,我們就在這縣衙公開談判!”
什麼客客氣氣遮遮掩掩的詞語全部都舍棄了,就是“談判”,必須有結果,不然就開打!
趙縣令不有氣無力了,大聲反對:“本官頂多是見證人,憑什麼在本官的縣衙談判?絕對不行!”
一群門閥閥主互相看了一眼,不為已甚。
“好,我們就在王閥談判!”一群門閥閥主大聲道。
一個門閥閥主紅著眼睛,厲聲道:“大家帶齊了人馬,不可弱了氣勢!”
一群門閥閥主用力點頭:“回去叫人!”
胡輕侯不是威脅要假公濟私,假裝山賊打擊門閥嗎?必須讓胡輕侯看看真定縣門閥有的是人手,誰敢玩硬的立馬魚死網破。
胡輕侯收到通知,勃然大怒:“這是給胡某下馬威嗎?”
趙閥閥主認真看胡輕侯,做手勢,乾脆就滅了他們!隻要上報山賊肆虐,滅人滿門,朝廷能怎麼樣?我可以借你幾百塊蒙麵巾的。
胡輕侯瞅他,嚴肅極了:“胡某奉公守法,絕不做這毫無人性的事情。”
趙閥閥主崇拜地看著胡輕侯:“胡縣尉果然人傑也!”心裡徹底放心了,今日胡輕侯不願意殺了那些門閥,明日胡輕侯就不會殺了趙閥。
胡輕侯不是沒有想過假裝山賊血洗不聽話的門閥,她是真正的山賊,靈壽縣殺官都乾過,血洗門閥有什麼做不出的?
胡輕侯不是不會做,而是不能做。
身為汝南袁氏死敵,身為天下士人圍攻對象,多少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呢,她怎麼敢玩“假裝山賊”的老掉牙手段?
胡輕侯無奈極了,這就是眾矢之的代價啊,太過分的事情真的不能做。
她真心沒想血洗真定縣的門閥,除了被人盯著之外,更因為時間門不夠。
真定縣的門閥又不是傻瓜,若是某個門閥發生了重要人物被殺乃至全族覆滅,其餘門閥一定第一時間門懷疑胡輕侯,然後竭儘全力與胡輕侯魚死網破。
雖然胡輕侯披著官皮,大可以彆人講法,她耍流氓,彆人耍流氓,她就講法,但是這勢必造成漫長的糾紛。
她哪有時間門拖延?
彆說半年或者一年的互相糾纏和爭鬥了,隻要糾纏爭鬥時間門耽誤了春耕,胡輕侯的所有計劃全部泡湯。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已經過了年,明年就是甲子年,隻有一年的時間門就要麵對黃巾軍了,時間門像老虎一樣追逐著胡輕侯。
胡輕侯唯一能夠想到天下太平的辦法就是多產出糧食。
黃巾軍席卷天下的原因不就是饑民造反嗎?胡某釜底抽薪,種出大量的糧食,人人有飯吃,還造反個頭啊。
雖然小小的真定縣就算種滿了糧食也無法阻止黃巾軍,但是假如常山國種滿了糧食呢?假如冀州種滿了糧食呢?假如天下都種滿了糧食了呢?
至少真定縣或者常山國有了糧食,那麼胡輕侯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所以,對胡輕侯而言今年的收成至關重要,她隻有一次機會種莊稼,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采取激烈地殺戮手段,陷入與真定縣的門閥無休止的爭鬥之中。
煒千看了一眼胡輕侯,道:“聽說那些門閥各自帶了不少人手。”
胡輕侯眼神冰涼,拍案而起:“這是以為胡某沒有人手嗎?”
“來人,帶齊了本座的人馬!”
……
真定縣王閥的宅子前,一群人眺望街頭,有人歡喜道:“來了,來了!”
一個錦衣公子眼中精光四射,道:“來得好!”
遠處,數千人緩緩靠近,一看便知是胡輕侯的人。
那錦衣公子冷笑,胡輕侯果然帶了數千人示威,可是以為我們真定門閥就沒人嗎?
他傲然負手而立,目光平視,一個仆役會意,揮動手裡的“王”字旗。
數百王閥的仆役擠在那錦衣公子身後,齊聲大叫:“真定王家恭迎胡縣尉!王家,王家,百年王家!”
李閥的公子冷笑,輕輕抬起手臂。
身後數百李閥仆役齊聲大叫:“真定李家恭迎胡縣尉!”幾十個仆役揚起兩麵大旗,眾人一齊叫道:“一門三縣令,父子兩彆駕!”
張閥公子挺起胸膛,傲然凝望胡輕侯。
身後數百張閥仆役齊聲大叫:“真定張家恭迎胡縣尉!”
數百個仆役一齊跨出一步,揮舞手裡的棍棒,虎虎生風,叫道:“三碗不過崗,五文錢六碗。”
無數人一齊轉頭看張閥公子,你搞什麼?
張閥公子滿臉通紅,這些仆役都是店鋪的夥計,平時喊慣了招攬客人的言語,一時沒注意,竄詞了。
“不要緊,胡輕侯聽不清楚。”張閥公子努力降低惡劣影響,隻要我們臉皮厚,胡輕侯一定沒搞清楚怎麼回事。
一群門閥公子怒視張閥公子,回頭再教訓你。
數千人緩緩靠近,對一群門閥中人視若無睹,直到王閥門前,忽然分立左右。
一輛馬車緩緩出現。
胡輕侯掀開簾子,站在馬車之上,傲然看著前方數千門閥中人。
一群門閥中人怡然不懼,彆以為你有幾千人,我們也有幾千人。
胡輕侯冷笑:“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向本官示威。”
一群門閥中人不屑地看著她,小小縣尉算個P,要不是你是趙閥的親戚,我們都不帶看你一眼的。
胡輕侯厲聲道:“來人,殺了!”
一群門閥中人死死地看著胡輕侯,“殺了”?這是要翻臉嗎?狗屎!
胡輕侯的馬車後,百十個人端著一個木盆,邁著整齊的步伐,神情肅穆,大步前進,沉重的腳步聲宛如一人。
某個門閥公子看著那些人的步伐,大驚失色:“是精兵!難道胡輕侯真的要殺人?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各個門閥閥主不是說胡輕侯隻是虛張聲勢,絕不會愚蠢得真的殺了真定門閥的嗎?
另一個門閥公子臉色慘白,強自鎮定,道:“絕不可能!真定縣所有門閥都在這裡,她難道敢殺了真定縣所有人嗎?”
又是一個門閥公子顫抖著道:“若是胡輕侯如此膽大包天,我就去京城告禦狀!”
煒千厲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殺出一個溫暖的世界!”
數千胡輕侯的手下齊聲大叫:“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殺出一個溫暖的世界!”
百十個胡輕侯的精銳大步前進,身上殺氣四溢!
一群門閥仆役亂成一團,說好了隻是來喊幾句口號撐場麵的,彆說刀劍了,棍子都沒有,怎麼能夠與人廝殺?
有仆役尖叫:“我隻是拿了五十文紅包,沒說要丟腦袋!”
有仆役大叫:“要是打起來,大家快跑!”
有仆役驚恐地看著那百十個胡輕侯的精銳手中的盆子,盆子裡是刀子還是長矛?哦,盆子裡裝不下刀子?你確定?
那百十個胡輕侯的精銳大步到了一群門閥中人十幾步前,齊聲大叫:“殺!”
一群門閥公子仆役膽戰心驚,然後就看到那百十人手腕一翻,百十盆冷水當頭潑下。
“必勝!必勝!必勝!”百十個胡輕侯的精銳大聲叫著,飛快跑回了數千人的隊伍中。
胡輕侯看著渾身濕漉漉,目瞪口呆的門閥中人們,仰天大笑:“我是水王胡輕侯!”
一群門閥公子死死地盯著胡輕侯,什麼禮儀都不管了,破口大罵:“胡輕侯!我與你勢不兩立!”“胡輕侯,我記住你了!”
小輕渝從馬車中鑽出來,叫道:“我是火王胡輕渝!”然後覺得外麵好冷,又鑽回了馬車,差點與小水胡撞在一起。
小水胡匆匆站到胡輕侯身邊,叫道:“我是……”忘記了詞了,她怯怯地看看四周,隨便叫道:“我是水胡!”
然後歡喜地鑽回了馬車,小輕渝遞給她一個暖壺,道:“快,暖暖。”
小水胡用力點頭,抱著溫暖的暖壺,立刻覺得渾身舒服了。
胡輕侯無視一群跳腳罵人的門閥公子,淡定進了王宅,身後百十個人換了刀劍,緊緊跟隨。
迎接的王閥閥主尷尬地道:“胡縣尉,仆役在門外等候比較妥當。”
胡輕侯堅決搖頭:“要是你們擲杯為號,冒出幾百個刀斧手將胡某砍成肉醬怎麼辦?有胡某的地方就有這百餘精銳。”
大堂內,一群門閥閥主見胡輕侯帶了百餘人手,立馬怒了,你有人,我們就沒有?
一個門閥閥主臉色猙獰,厲聲道:“來人,喊人!”
另一個門閥閥主眼中升騰炙熱的火焰,下令道:“叫李閥的人都進來!”
一個門閥閥主冷笑:“我張閥就沒人嗎?”
片刻之間門,各個門閥的人儘數擠進了王宅,大堂內各個門閥閥主的身後都是肌肉鼓鼓的,滿臉橫肉的肌肉打手。
一群門閥閥主冷冷看胡輕侯,不屑地冷笑,看見了沒有,我們也有人!
各個門閥的人手不斷湧入,莫說大堂內到處都是人,花園中,回廊中,空地上,假山上都站滿了人。
一群門閥閥主傲然看著胡輕侯,現在知道真定門閥不好惹了吧。
胡輕侯冷冷一笑,一腳踢翻了案幾,厲聲道:“我胡輕侯出來混,為組織挨過刀,為組織坐過牢,難道怕了你們?”
“想當年我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把刀,追殺了大傻三條街,將他砍成了肉醬,誰不知道我胡輕侯是延安路第一殺手!”
小輕渝和小水胡抱著暖壺,對著一群門閥閥主賣力呲牙!
一群門閥閥主惡狠狠地盯著胡輕侯,雖然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可以肯定胡輕侯正在玩耍,分明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趙縣令縮在角落,看著胡輕侯,肝疼極了。
你運氣好,隱藏深,竟然到了親戚家的地盤做官,隻要操作穩健,趙閥妥妥地在數年內成為豪強,你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過個年就把自己暴露了呢?
難道你以為彆人都是傻瓜,看不見你和趙閥眉來眼去嗎?
王閥的閥主冷冷地看著毫不在意的胡輕侯,再看看捋須微笑的趙閥閥主,轉頭問趙縣令。
“胡縣尉是趙閥的親戚,算不算本地為官,觸犯朝廷法令?”
一群門閥閥主微笑,談判?談個P啊。你本地為官觸犯朝廷法令,你丫回家中白菜去吧。
趙縣令堅決道:“當然不算!表姨夫,關係遠著呢。”要是表姨夫的老家都算“本地”,那麼基本休想在本州之內做官了,誰家沒有幾百個七扯八扯散布在各地的親戚?
彆人不說,被胡輕侯暴打的前常山國長史沮守是邯鄲廣平人,距離常山國不過兩百餘裡,絕對有親戚在常山國,他難道就是本地為官了?
一群門閥閥主冷冷看趙縣令,你站在哪邊的?
趙縣令看頭頂,本官公平公正公開,絕不偏袒任何人。
王閥閥主冷冷地看著胡輕侯,長身而起,走到了胡輕侯麵前,將踢翻的案幾扶正,輕輕抹去上麵若有若無的灰塵,然後在胡輕侯麵前坐下。
王閥閥主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地道:“其實我與趙閥也是親戚,因此你與我也是親戚。”
其餘閥主大怒,說好了談判的,你一上來就投降嗎?
王閥閥主淡定無比,這叫先禮後兵。一上來就打打殺殺那是愣頭青才做的事情,我等一把年紀了,做事要成熟穩重。
張閥閥主歡喜地道:“其實我家在平山縣也有分支,胡縣尉與我家是親戚的可能性極大。”
另一個閥主一臉的看到了親人,道:“我家有女兒嫁給了平山縣胡家。”
又是一個閥主慈祥地看著胡輕侯,道:“我母親就信胡。”
趙閥閥主怒視眾人:“做人不能太無恥!”
一群閥主驚訝極了:“能夠認回斷了聯係的親戚,這可是人倫大事。”
“有親戚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打斷骨頭連著皮,大家是親戚,這是無論如何消除不掉的真相。”
李閥閥主真誠地對胡輕侯道:“我們也是親戚,作為親戚,老夫必須交淺言深,提醒胡縣尉一句。”
“趙閥信不得!”
“趙閥為人不講信用,不考慮親情,你姨夫趙洋是趙閥旁支,趙閥卻屢屢排擠,給他住破房子,年三十的晚宴也不請他,這樣無情無義的人怎麼可以信任?”
趙閥閥主臉色大變,其餘門閥閥主用力點頭支持,紛紛說出塵封已久的真相。
“當年某個趙閥子弟就因為忤逆了趙閥閥主,結果被趙閥趕出家門,餓死在外地,屍骨不得回家。”
“有個趙閥子弟被許諾成為下屆閥主,嘔心瀝血為趙閥辦事,結果事了卻被一腳踢開。”
“你姨夫趙洋本來是要被趕走的,你怎麼替仇人做事?”
胡輕侯轉頭冷冷地看趙閥閥主,趙閥閥主用最真誠的眼神看胡輕侯:“胡縣尉,此時此刻老夫說什麼都沒用,但老夫還是要說一句,老夫可以對天發誓,此生絕不負胡縣尉。”
一群門閥閥主拂袖,老匹夫,你以為是愛情嗎?
胡輕侯冷冷地道:“抱歉,我從來不信發誓。”
一群門閥閥主大喜:“對,誰信發誓啊!”“發誓的人就沒有一個有誠意的。”
胡輕侯輕輕舉起手臂,喧鬨的大堂立刻安靜了,眾人一齊看著她。
胡輕侯認真地道:“胡某與諸位都是親戚……”
一群門閥閥主用力點頭。
胡輕侯繼續道:“……親不親,自家人,沒道理自相殘殺。”
一群門閥閥主微笑點頭:“不錯,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商量。”胡輕侯是什麼意思?有什麼詭計?
胡輕侯微笑道:“胡某確實想要田地,但是,既然大家都是親戚,胡某就不好下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