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某個方向有數百人叫著:“真定縣胡縣尉在此!”
趙閥閥主陡然清醒了過來,叫道:“去……去……去找胡縣尉……胡縣尉!”
所有人一齊轉向往叫嚷聲處奔跑。
胡輕侯到底能不能打,一直傳說紛紜,有的說胡輕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全靠美□□人的(淫)邪軟腳蝦,有的說胡輕侯殺人過萬,天下無敵。
但此刻所有的傳言不曾在眾人心中留下一絲一毫,唯有“胡縣尉”三個字代表的官方武力帶來的希望充實了心靈。
隻要到了“胡縣尉”身邊,那就是找到了官方的軍隊,就是安全了!
濃煙中,前方爆發出震天的叫嚷聲。
兩群人激烈地撞在一起,一方頭裹黃巾,一方大聲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趙縣令推開眾人,頭裹濃煙,看見身材魁梧得不像話的胡輕侯殺入黃巾賊中,瞬間殺透敵方,然後數百黃巾賊奔潰逃跑,隻覺心中無限的感情噴薄而出:“胡縣尉!”
胡輕侯帶了眾人繼續追殺,曹仁提著長槊跑了過來,招呼道:“跟上!”
一群人急急忙忙跟著曹仁,曹仁厲聲道:“拿起刀劍棍棒,跟著胡縣尉殺敵,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四處一片混亂,前方後方都有可能出現敵人,他沒有時間多說,急急忙忙帶著眾人加入了隊伍,然後抽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人與他留在最後。
“混賬啊!”曹仁有些惱怒,原來在城池中混戰,戰馬根本跑不起來,還不如步行,可他的長槊是騎戰兵刃,步戰很不順手。
煒千半張臉都是鮮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她不斷地從人群中扯出男子,厲聲道:“你們跟我去前排!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趙閥閥主同樣被扯出了人群,他急忙叫道:“煒管家,我是趙閥閥主。”
煒千一邊忙著扯人,一邊叫道:“去前麵!我認得你是誰,我的刀子不認得你是誰!”
趙閥閥主大怒,小小的煒千竟然也敢嗬斥她,就要破口大罵,卻被人群中的姬梓涵扯住。
姬梓涵低聲道:“她真的會殺人的!千萬不要後退,不然就會被殺了!”
趙閥閥主看著姬梓涵,哪怕姬梓涵此刻身上華麗的衣衫已經扯破了好幾處,頭發上的金釵也掉了,趙閥閥主依然可以看出她是一名貴女。
趙閥閥主心中一驚,低聲問道:“真的會殺人?”
姬梓涵眼中淚水打滾,用力點頭。
人群中,有人厲聲叫道:“我不去!我就是不去!哪有官府要百姓殺賊的,你若是逼我,我就殺了你!”
好些百姓用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有人就想要叫好。
“噗!”煒千一刀斬殺了那個反抗的人,厲聲道:“誰敢不從,立刻殺了!”
其餘人立刻老實了,跟著煒千到了前麵。
趙閥閥主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怎麼都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為什麼就殺了?就因為不聽話嗎?
前方敵人已經殺退,胡輕侯轉身回來,對著剛排到前方的□□打腳踢:“見了賊人,不許退縮,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趙閥閥主死死地盯著胡輕侯,那理所當然的模樣讓他克製不住,喃喃地道:“這就是亂世人命不如狗嗎?”
周圍好些人點頭,尤其是一群門閥子弟和官吏,隻覺“亂世人命不如狗”充分地解釋了胡輕侯對人命的毫不在意。
胡輕侯也聽見了,看看四周一群門閥子弟的悲憤,大笑。
“你們對仆役丫鬟佃農動輒打死的時候,想過這是人不是狗了嗎?”
“你們就沒有把人命看得比狗命低賤嗎?”
“你們家的狗都在吃肉,老百姓吃的還不如你家的狗。”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
“你們眼中的人命就比狗命高貴了嗎?”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一群門閥中人,厲聲道:“你們可以把彆人的命看得比豬狗不如,胡某為什麼不能把你們的命看得豬狗不如?”
“胡某告訴你們,今日誰敢違抗胡某的命令,胡某就殺誰!”
“不信的,不服的,隻管站出來試試!”
人群中一陣沉默,忽然有人狂笑:“沒錯!你們平日裡沒把我們當人,現在也終於知道不是人的滋味了?”
那人看著身前的門閥中人,握緊了手裡的斷刀,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無數平民懷著對門閥權貴的憤怒,對悲苦一生的憤怒,厲聲叫嚷:“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人生不公平,有人出生就在羅馬,有人出生就是騾馬。唯有此刻的“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竟然是大多數平民一生最公平的東西了。
趙縣令看著胡輕侯一身殺氣,實在不敢與她抗辯自己是縣令,沒道理站在前頭後排殺前排。
他婉轉地叫道:“胡縣尉,這是要去何方?”
真定縣城中到處都是濃煙和賊人,趙縣令實在分不出是有幾千賊人還是幾十萬賊人。
在他看來此刻若是胡輕侯有足夠的武力,那麼要麼就殺回縣衙死守待援,慢慢清剿賊人;要麼就是賊人勢大不可敵,逃向常山國的治所元氏城。
真定縣沒有官兵,元氏城有啊。隻要到了元氏城,哪裡還需要擔驚受怕。
可看方向,胡輕侯竟然沒有向南去元氏城,反而向北而去。
胡輕侯大聲回答:“胡某要去農莊與賊人決戰!”
一群百姓淒厲大叫,與賊人決戰?有心想要逃走,可是看到胡輕侯手裡的長刀,腳立刻軟了,唯有對胡輕侯無邊無際的怨恨,若是老子不死,遲早殺了你!
趙縣令悲傷極了:“胡縣尉何以如此貪功?”為了功勞至於拚命嗎?死人要什麼功勞。
曹躁眼神中閃過一道厲芒。
去農莊與賊人決戰?為什麼胡輕侯知道賊人的主力在農莊?
曹躁仔細回想,確定胡輕侯是匆忙趕回府邸的,不可能得到了賊人主力在何處的消息,那麼胡輕侯是從何處判斷的?
曹躁握緊了手裡的長劍,隻覺這胡輕侯很不簡單。
隊伍後方,曹仁厲聲叫著:“真定縣胡縣尉在此!”
無數人跟著曹仁大叫:“真定縣胡縣尉在此!”
混亂中又有一群百姓歡喜地趕來:“胡縣尉!胡縣尉!”
……
集體農莊內。
劉婕淑看著幾個孩子認真聽她講課,心中有一絲無法形容的得意,然後看看小輕渝的空位置,又有些惱怒。
大丫就是胡鬨,怎麼去哪裡都帶著二丫,留在學堂上課不好嗎?
想到二丫隻知道玩鬨,什麼都不認真學,劉婕淑更憤怒了,大丫就不知道好好管管妹妹嗎?
難道是因為大丫自己也不識字,因此辦了學堂,卻沒把讀書識字放在眼中?
劉婕淑想到胡輕侯那一手缺少筆畫的狗爬字,深深地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她下定了決心,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訓大丫,彆以為當官了就了不起了,或者就完成了人生的使命,她才十五歲,人生路還長得很呢,讀書識字對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趙洋透過窗戶看到妻子臉色鐵青,再看看妻子的目光落在小輕渝空蕩蕩的座位上,立刻明白了。
他微微搖頭,小輕渝才五歲,何必逼得太緊呢,再說小輕渝有個當官的姐姐,以後不愁嫁人的。其實應該盯著胡輕侯才對,胡家姐妹,以及……
趙洋暗暗歎氣,以及自己家的富貴都在胡輕侯身上。想想身為長輩竟然要靠表外甥女的富貴了,真是斯文掃地。
忽然,有叫嚷聲傳了過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趙洋皺眉,有一些跟隨胡輕侯時日最久的人偶爾會喊這句話,言語中洋洋得意,隻覺這話通俗易懂震撼人心。
可是趙洋覺得這句滿滿的抱怨的話實在是不適合此刻的胡輕侯。
胡輕侯是個流民的時候,抱怨幾句“老天爺死了”,誰都不會覺得有問題,抱怨老天爺不長眼,老天爺死了等等是日常都能聽到的,何足為奇?
但胡輕侯已經是官老爺了扼,喊“老天爺死了”,就不怕同僚和陛下不喜嗎?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趙洋覺得還是應該早胡輕侯談談,以後約束手下,不要再說不合適的言語了,此一時彼一時,什麼身份說什麼話。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趙洋一怔,後兩句沒聽過啊,什麼意思?
忽然,有更多的人大聲叫嚷:“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一時之間,農莊各處此起彼伏,無數人大聲叫嚷:“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田地中,一個男子從懷裡取出一塊黃巾,鄭重地裹在頭上,驕傲又悲壯地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養雞場中,一個中年婦女緊張地在頭上裹黃巾,卻怎麼也裹不上,另一個女子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裹黃巾,依然笑道:“我來幫你。”
那個中年婦女笑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手裡的木頭鏟子用力砸在了那個女子的頭上。
護院中,有人仔細地將黃巾打好了結,認真地扯動四角,確定不會脫落,然後放聲大笑:“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趙恒呆呆地看著那個黃巾護院,問道:“老張,你在叫什麼?”
那個老張笑道:“你想知道?我告訴你。”
他慢慢靠近趙恒,眼中精光四射。
趙恒看著他古怪的眼神,後退一步,厲聲道:“老張,你怎麼了?”
那老張猛然抽出刀子砍向趙恒:“去死!”
“當!”趙恒抽刀格擋。
“去死!去死!去死!”那老張瘋狂地砍殺趙恒。
趙恒一邊格擋,一邊叫道:“來人啊,老張瘋了!”
老張大笑:“瘋了?我怎麼會瘋?”
他停下手,退後一步,驕傲地叫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另一個角落中,珞璐璐拚命地跑,身後兩個裹著黃巾的男女拿著鋤頭,奮力追殺:“殺了她!殺了她!”
珞璐璐嚇得臉色都白了,用儘全身力氣拚命跑,隻覺耳邊風聲呼嘯,身體輕盈得不像話,偏偏四周的一切又儘數在掌控中。
她清楚地看到前方一個頭裹黃巾的男子一鋤頭攔腰砸向她,她似乎根本沒有思索,腳下用力,身體立刻騰空,在空中順勢翻滾,平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噗!”那個拿鋤頭的黃巾男子慘叫著倒在地上。
珞璐璐又跑出幾步,匆忙回頭,卻見黃瑛都站在那鋤頭黃巾男的身後,手裡的長刀血淋淋的。
黃瑛都驚愕地看著珞璐璐,道:“想不到你身手挺靈活的嘛。”
珞璐璐胡亂點頭:“是,還不錯……那兩個人來了!”
黃瑛都隨手兩刀斬殺了兩個黃巾男女,撿了一把鋤頭扔給珞璐璐:“拿著,跟我走,頭上裹著黃巾的都是叛賊!”
珞璐璐急忙跟上。
一路上,黃瑛都嘴裡都在嘟囔著:“……財不露白,胡老大有錢,又不注意隱藏,被賊人惦記了……這麼多人被賊人收買了……一定是個很大的賊人團夥……”
集體農莊的某個方向,數千人簇擁著一個老者走進了集體農莊的地界。
那老者看著一條條溝渠和一個個水塘,讚歎道:“胡輕侯是個會種地的。”
好些人大聲附和:“不錯,那女官老爺是個會種地的。”
眾人對真定縣非常熟悉,又盯著緊,很清楚這幾萬畝地原本是沒人要的不能種地的荒地,不想到了胡輕侯的手裡一眨眼就有了水,再一眨眼竟然就開墾了萬畝良田。
這胡輕侯自然是個“會種地”的。
一個男子搖頭道:“不過是官老爺假公濟私,用徭役為自己家開溝渠而已。”
好些人點頭,仔細思索,這幾萬畝荒地能夠變成良田,重點就在於挖渠引水,普通人誰能夠帶領全縣幾萬人挖溝渠?
哪怕有這個想法,有錢,有權力,有號召力完成嗎?
胡輕侯將幾萬畝荒地變成良田的消息在冀州傳得沸沸揚揚,但是卻沒有一個門閥依樣畫葫蘆,買下幾萬畝遠離河流的荒地的,這發動幾萬人挖溝渠之難,可見一斑。
另一個男子恨恨地道:“那胡輕侯殘暴無道,酷吏也!”
他親身經曆了挖溝渠,就因為動作慢了,挨了好幾鞭子,雖然此刻傷痛早已記不清了,但是那憤怒卻清晰如故。
一個男子笑道:“世間凡夫俗子需要挖溝渠引水,而天公將軍何須如此勞累?有天公將軍在,天下何處不是良田?”
眾人一齊點頭,崇拜地看著那個老者,更有人跪了下來,叫道:“天公將軍!”
那老者微笑捋須,確實沒有覺得胡輕侯挖溝渠的行為有什麼了不起,他笑道:“待拿下了洛陽,老夫定然讓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良田!”
他微笑著,對那些洛陽自信滿滿的。
他很清楚太平道的人手雖多,僅僅信徒就有幾十萬,若是算上信徒家人,再加上裹挾的百姓,隨時可以破百萬,但是太平道的人單論武力是絕對無法抗衡銅馬朝的官兵的。
朝廷的官兵有刀劍,有鎧甲,有戰馬,有糧食,太平道有什麼?
太平道的信徒隻有木棍,竹竿,柴刀,菜刀,以及野菜糊糊。
但成事者不是僅僅隻能靠武力,有時候也能靠智力。
那老者目光落向遠方,他製定了詳細的謀略,多重打擊銅馬朝,絕無失敗的道理,尤其是在洛陽。
他應該考慮的是,洛陽陷落之後,洛陽究竟是落在他的手裡,還是落在他人的手裡。
那老者眯起了眼睛,看著身邊嫡係手裡嶄新的長刀,成大事前是盟友,成大事後就不是了。
那老者看了一眼遠處,隱約可以看到一群群頭裹黃巾的人在追殺或者抓捕百姓。
他笑了笑,問道:“胡輕侯此刻在哪裡?”
一個男子恭敬地回答道:“胡輕侯今日取了縣衙會客。”
那老者有些遺憾:“老夫還以為可以在這裡見到胡輕侯的。”
他對胡輕侯真心有些思念,為什麼他剛想到“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號,遠在洛陽的胡輕侯就喊出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是天意?
天意又是什麼?
那老者目視前方,天意莫測啊,就像他原本想要在甲子年舉事,卻因為條件提前滿足,因此在癸亥年舉事。
他慢慢地道:“胡輕侯在真定縣縣衙?會不會見不上了?”
真定縣內此刻一定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太平道的信徒,胡輕侯會不會死在亂軍之中?
那老者皺眉,那他刻意來農莊見胡輕侯,豈不是落空了?
他想了想,又笑了:“天意啊。”
哪怕胡輕侯殺出重圍到了農莊也沒什麼,胡輕侯能有幾個人,哪能擋得住他的數萬天兵天將?
……
同一時刻。
元氏城的五百士卒幾乎在一瞬間就被賊人的擊潰了,甚至沒有給劉暠震驚傷心的時間。
“不是我戰不力,而是賊人實在太多了,至少有數萬啊!”打了敗仗的將領逃回元氏城,解釋了打敗仗的原因,然後堅決地道:“末將無能,當引咎辭職!”
看著那個將領光速消失,劉暠這才反應過來,元氏完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元氏城外震耳欲聾的叫喊聲驚醒了劉暠,他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厲聲叫道:“快走!快走!”
身後,一群妻妾悲聲大叫:“殿下!等等我!殿下!”
劉暠遲疑了一下,沒能像他的祖先一樣果決地拋棄妻子孩子,轉身叫道:“你們動作快點!不要拿東西了,什麼都不要,快走!”
數輛馬車和兩三百士卒護著常山王劉暠倉惶逃離了常山國。
“去洛陽!去洛陽!”劉暠驚恐地叫著,同時後悔莫及。
前些時日收到胡輕侯索要幾千支長矛和幾千把長刀肅清盜匪的消息,他還覺得胡輕侯瘋了。
朝廷怎麼可能允許一個小小的縣尉擁有這麼多武器?
他甚至沒有發文駁斥,隻是直接無視了。
現在想想,胡輕侯難道會不知道索要這麼巨量的兵器違製嗎?
胡輕侯是在用委婉地方式提醒他,常山國隻怕有大量賊人造反啊!
劉暠一掌拍在馬車的車壁上,胡輕侯真是太不分輕重了!這種事情委婉什麼!
要是胡輕侯明說,他會不給兵刃嗎?他就是將銅馬朝的所有倉庫儘數搬空了也要給胡輕侯幾萬把長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