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溫和, 拂麵不涼,卷著草木的清新氣息。
縣衙外,胡輕侯死死地盯著圍牆上那算不上工整的“癸亥”二字。
……甲子年, 張角發動農民起義,席卷東漢七個州,差點掀翻了洛陽朝廷, 史稱黃巾起義……
……起義初,張角命人在各地官府的門上圍牆上寫了“甲子”二字為記認……
胡輕侯不太記得到底張角的太平道有什麼內容了, 考試不考, 她記這麼多乾嘛?
她隻是憤怒地惡狠狠地瞪著強上的“癸亥”兩個字, 絕不信這是無聊之人隨手塗鴉。
那麼, 就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張角提前整整一年發動了黃巾起義?
胡輕侯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 王八蛋啊!這該死的銅馬朝能夠靠譜一些嗎?
為什麼張角就提前一年發動了?一年不是一天啊, 你丫準備好刀劍糧草人手了嗎?作戰計劃做了嗎?
你丫不會是大毛, 以為三天能夠打下二毛,結果打了一年還在日拱一卒吧!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癸亥”, 大哭三聲,又大笑三聲, 在衙役驚慌的眼神中惡狠狠地大步進了衙署。
“我是史上最爛的穿越者!”胡輕侯臉色鐵青。
穿越到了該死的東漢末年,卻被銅馬朝三個字迷惑, 愣是沒看出這是什麼時代……
以為“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歲在甲子, 天下大吉”,所有一切計劃都是以“甲子年”為最後時間點進行謀劃的……
以為曆史不會出現偏差……
以為自己的小蝴蝶不會影響曆史……
明明胡輕侯知道的曆史早已變得麵目全非,她偏偏就認定了“歲在甲子”。
這大腦內還能找出一個腦細胞嗎?
這忒麼的是智商直接清零!
胡輕侯大步走向衙署後院尋找趙縣令, 她的一切計劃都被打破了。
要糧食沒糧食,要軍隊訓練沒軍隊訓練,就是最基本的刀劍都沒到位,她此刻隻有區區幾百刀劍而已,五百護衛隊都做不到人手一把。
她唯一比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的優勢僅僅是她知道張角馬上要發動起義了。
一個穿越者混到這個程度,除了大哭三聲,她還能做什麼?
但胡輕侯又真心地想要大笑。
幸好她沒有以自己知道的曆史為藍本去賭。
胡輕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三國謀士和名將的,但她除了裝模作樣找了一次趙雲,再也沒有花心思去找其他謀臣名將。
她沒有因為皇甫高的清名而信任皇甫高對她毫無惡意。
她也沒有因為曆史記憶去招攬大名鼎鼎的頂尖謀士沮守,沒有因為沮守的剛直而堅信不疑他會站在自己這邊什麼的,反而與他結下了大仇。
胡輕侯很清楚,人與人之間不是遊戲,不是按個按鈕對方就立馬歸順了。
這一份謹慎在今日黃巾起義提前的麵前,竟然讓她有一絲早知如此的憤怒的笑。
幸好沒有根據曆史記憶去信任一群謀臣猛將!
幸好沒有覺得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瑪麗蘇!
不然今日說不定萬劫不複。
……
趙縣令正在用餐,房門猛然被推開,他愕然回頭,見是胡輕侯,笑道:“胡縣尉可用膳了?”
胡輕侯厲聲道:“用P個膳!你全家都要死光光了!”
趙縣令臉色大變。
胡輕侯沒空與趙縣令解釋,扯著他到了大堂上,厲聲下令:“來人,立刻命令全縣所有的衙役集合!”
“來人,去守住糧倉!”
“來人,去召集各個門閥的閥主來縣衙,若是不來,胡某就血洗他全家!”
一個個衙役被胡輕侯凶神惡煞的表情嚇住了,不敢多問,急忙遵命而去。
趙縣令終於得到了間隙,扯住胡輕侯問道:“胡縣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胡輕侯厲聲道:“有人造反!”
趙縣令大吃一驚:“當真?”
他看著臉色鐵青,急促下令備戰的胡輕侯,又追問道:“是誰造反?有多少人?”
胡輕侯道:“太平道造反,有幾十萬人!”
趙縣令反而鬆了口氣,太平道他多少有些耳聞,冀州誰不知道太平道?但幾十萬人造反絕對不可能是真的。
他微笑道:“胡縣尉何處得來的消息?”
看胡輕侯緊張的模樣,多半是被騙了,不過他理解的,誰敢怠慢了謀逆大案就是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無亂如何要重視一些才好。
趙縣令已經開始想怎麼向常山王寫公文了,謀逆大案是把雙刃劍,運氣好就是“平定謀逆”的大工程,官升三級那是至少得的,運氣不好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胡輕侯沒空理趙縣令的心思,繼續道:“等各個門閥的人到了,你命令他們立刻整頓仆役、佃農、糧草,準備開戰!”
“胡某要立刻回農莊……”
忽然,縣衙外傳來了巨大的叫嚷聲。
胡輕侯臉色大變。
趙縣令一臉愕然:“什麼?”
胡輕侯厲聲道:“閉嘴!”
她快步搶出縣衙,叫嚷聲更加清楚了:“救命啊!”“快逃啊!”
紛亂的叫嚷聲中,更有整齊的聲響,那是成千上萬人在齊聲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胡輕侯惡狠狠地罵:“狗屎!你丫是用微信群聯係的嗎?為什麼動過這麼快!”
古代造反鬨事不該亂糟糟拖延十天八天,等著消息傳播,然後才會有人從各地趕了十七八天後彙合,這才開始造反的嗎?
哪有前腳看到“癸亥”的記號,後腳整個縣城就淪陷的?
張角你丫用了什麼黑科技!
趙縣令聽著滿城淒厲地叫聲,陡然滿臉通紅,尖叫道:“真的有人造反?”
他驚恐地伸手亂抓,這才想起胡輕侯,轉頭叫道:“胡縣尉!胡縣尉!”
身邊哪裡還有胡輕侯的影子?
趙縣令淒厲地慘叫,仿佛死了親娘:“胡縣尉~”
幾個衙役神情扭曲,叫道:“縣令!縣令!快回縣衙!”
趙縣令驚恐之下什麼都想不起來,隻是慘叫:“胡縣尉!你在哪裡!救我!”
造反啊!真的有人造反啊!小小的真定縣隻有幾十個衙役,哪裡有力量平叛?
想想所有反賊打下縣城第一件事就是砍下官員的腦袋,趙縣令渾身發抖,腦海中竟然無限回響著胡輕侯的言語,“你全家都要死光光了!”
趙縣令再次悲鳴:“胡縣尉~”
……
幾條街外,胡輕侯風一般衝進縣尉府邸。
曹躁等一群貴公子驚惶不安地蜂擁而至:“胡縣尉,發生了什麼事?”
全真定縣都聽到叫喊聲了,一定出了大事。
胡輕侯理都不理,繼續向內院狂奔。
一群貴公子貴女又驚又怒,追在胡輕侯身後,大聲叫道:“怎麼回事?”“胡輕侯,你說清楚!”“狗屎,怎麼跑這麼快!”
胡輕侯飛快衝進了後院,正好看到煒千等人護著小輕渝和小水胡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她沒看到劉婕淑一家,問道:“我表姨一家人呢?”
一個仆役回答道:“應該在集體農莊內。”
平日裡劉婕淑一家人躲在集體農莊的學堂兼職夫子,今日應該也在學堂。
胡輕侯恢複了鎮定,轉頭看氣喘籲籲追著她的貴公子貴女們,淡淡地道:“小事情,一群混蛋造反而已,胡某分分鐘滅了它。”
一群貴公子貴女臉色大變,有人半信半疑,道:“造反?”
有人渾身發抖:“造反!”
有人淚水打轉:“造反……”
有人一怔之下卻滿臉笑容:“造反?這是給崔某送大功啊!”
一群貴公子挺起了胸膛,造反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正好可以斬殺了敵酋,揚名天下,封侯拜相。
曹躁皺眉問道:“何人造反?”
胡輕侯牽著兩個小不點進了房間,關上了門的最後一秒道:“太平道。”
曹躁看著緊閉的房門隻覺莫名其妙,這個時候你回房間乾什麼?難道是躲在床底發抖?
曹仁秒懂,房間的床底下藏著大量的金銀,亂世的時候自然要隨身攜帶,逃跑也方便。
片刻後,胡輕侯背著兩個小不點出來。
曹仁看著三人衣衫鼓得不像話,努力板著臉,這是隨身帶了所有的家當了?
曹躁厲聲追問:“胡縣尉,朝廷可有準備?”
府邸外,有人大聲地叫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府邸內所有臉色大變。
胡輕侯冷冷地笑了:“果然是早有準備啊。”
百十人衝進了縣尉府邸,人人頭裹黃巾,手裡拿著棍棒刀劍,見了胡輕侯等人,厲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幾個貴公子原本興奮的臉看著百十個惡狠狠的黃巾賊,立刻就慌了。
“殺!”百十個黃巾賊衝向胡輕侯等人。
一群貴公子貴女慘叫:“啊啊啊啊!”“救命!”
更有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曹躁和曹仁叫苦不迭,他們倒是敢廝殺,可是此刻手裡赤手空拳啊。
曹躁悲憤極了:“我命休矣!”打死沒想到死在一群反賊小嘍囉手中。
“噗!”跑在最前麵的幾個黃巾賊人頭飛起,鮮血狂飆。
跟在後頭的黃巾賊大驚失色:“是胡縣尉!”
一群貴公子貴女看著可笑的背著兩個小不點,持劍而立的胡輕侯,用儘全身力氣叫道:“啊啊啊啊啊!”
有黃巾賊叫道:“什麼胡縣尉,就是這個賤人逼我們挖溝渠,殺了她!”
一群黃巾賊大叫:“殺了那個賤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胡輕侯旋風般殺入黃巾賊中,再次連殺數人。
她殺到了那第一個叫她“賤人”的黃巾賊麵前,在那個黃巾賊驚駭欲絕的眼神中,惡狠狠地道:“你剛才叫本座什麼?”
“噗!”胡輕侯一劍斬下,那個黃巾賊人頭飛起,鮮血飆射了她一臉。
她任由鮮血滴下,惡狠狠地看著其餘黃巾賊,道:“你們叫本座什麼?”
一群黃巾賊看著猙獰的胡輕侯,驚恐大叫:“啊啊啊啊!”
有黃巾賊叫道:“不要怕,我們人多!”
一群黃巾賊看看雙方人數,士氣大振,齊聲叫嚷:“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煒千等人終於拿到了刀劍,迎了上去,厲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殺!”
十幾個護院跟在煒千身後殺向黃巾賊,瞬間慘叫聲不絕。
有黃巾賊悲憤地看著不斷斬殺他們的胡輕侯,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們不是自己人嗎?為什麼打自己人?”
一群黃巾賊用力點頭,大家都在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不是自己人還有誰是自己人?
胡輕侯再殺數人,百十個黃巾賊悲憤極了:“黃巾人不打黃巾人,我們走!”
百十黃巾賊淒厲地叫嚷,逃出了縣尉府邸。
煒千等人大聲歡呼:“必勝!必勝!必勝!”
好些護院軟倒在地,什麼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什麼隊列,什麼配合,平時練得再熟悉,在真的殺人和被殺麵前儘數忘記得乾乾淨淨,唯有本能的亂喊亂殺。
胡輕侯看了一眼府邸,她大半的身家都在這府邸之中,再看了一眼長街上亂跑的人,以及紛亂的絕望的叫聲。
她冷冷地笑了,這需要做選擇嗎?
胡輕侯轉頭看一群癱倒在地的貴公子貴女,厲聲道:“所有人拿起刀劍,跟隨胡某殺賊平叛,若有不從,就是賊人同黨,立刻殺了!”
一個貴公子大怒:“我是崔閥子弟,你憑什麼命令我?你是本地縣尉,守土有……”
“噗!”那個貴公子人頭飛起。
附近的貴公子貴女看著熟悉的貴公子的身軀沒了腦袋,隻剩下一個噴血的身軀,驚駭到了極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輕侯厲聲道:“閉嘴!拿起地上的棍棒刀劍,跟隨本座殺賊!”
真定縣四處都是喊殺聲,更有數處濃煙滾滾,她哪有時間浪費在這裡?
曹躁看胡輕侯的眼神複雜極了,這就是真正的戰場將領?
曹仁叫道:“我馬車裡有刀劍!”他帶了幾人匆匆去馬車裡取了武器,牽了馬,隨手將一把長劍扔給了曹躁,自己拿了一杆長槊。
胡輕侯厲聲道:“來人,跟我一起喊,‘真定縣胡縣尉在此!’”
一群人跟著她大聲地叫:“真定縣胡縣尉在此!”
胡輕侯聽著兩個小不點在她耳邊尖聲叫嚷,看到四周不少驚慌的真定縣百姓向她這裡跑來,濃煙卷過,又隱約不見,卻有幾十具百姓的屍體在道路邊任人踐踏,街邊的樹上有烏鴉寧立樹梢,盯著屍體,不時鳴叫。
忽然之間,她心中有什麼東西嘭的一聲響,體內那苦練了許久沒有任何動靜的內力終於有了變化。
胡輕侯來不及去體會內力是什麼,她此刻渾身汗毛倒豎,眼眶發酸,卻又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憤怒席卷了全身。
胡輕侯握緊了刀劍,大步向前走,曼聲唱道:“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注1】
慘叫聲,殺戮聲,濃煙中,歌聲清亮,雖千萬人喊殺不能遮掩。
……
趙閥數十人聚集在一起,驚恐地向前奔逃。
偶爾街邊有人躥了出來,眾人便一陣尖叫,而躥出來的人也會尖叫,然後,就是合並到一起,拚命地向前跑。
幾條出城的道路上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叫著:“去農莊!去胡縣尉的農莊!”
趙閥閥主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腳高一腳低地跑著,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王閥的閥主,又看到了趙縣令和幾張熟麵孔,但他什麼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隻是喃喃地道:“這群賤人怎麼可以這樣……這群賤人怎麼可以這樣……”
不管那群人頭上裹了黃巾還是黑巾,那些人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就是一群流民和平民。
為什麼一群流民和平民敢造反,敢殺門閥的人,敢對抗偌大的銅馬朝?
這些賤人怎麼可以這樣!
前方有人淒厲地大叫,然後是驚天動地的叫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癸亥,天下大吉!”
前方的人抱頭跪下慘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有人扯著趙閥閥主就轉頭跑向小路:“大路被賊人攔住了,我們快從小路出城!”
真定縣沒有城牆,隻有約定俗成的幾條出城的道路,隻要不在意腳下是爛泥塘還是菜地,有的是出城的道路。
趙閥閥主倉惶跟在前麵的人身後,偶爾轉頭,看到身後更多的倉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