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經》分上中下三卷……”
“……上卷記載的是絕世武功、軍事、地理、政治、經濟、農業、格物……”
“……中卷記載的是治病救人, 延年益壽之法……”
“……下卷記載的是得道永生之術……”
“……上中下三卷各有法術……”
“……上卷有刀槍不入之術……”
“……中卷就會有呼風喚雨之術……”
“……下卷有點石成金之術……”
“……集齊了三卷可得縱橫天地,穿越亙古之法……”
“……華山派鎮派至寶……”
“……胡輕侯學的是上卷……”
“……《太平經》開篇第一句就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大殿內, 無數官員驚疑不定地看著張讓, 不會是胡說八道吧?
劉洪同樣不怎麼信,什麼《太平經》, 什麼長生永生縱橫天地, 若是有這麼神奇的典藏,為何百姓不獻給他?
眾人你看我, 我看你, 眼神中都是懷疑,是不是有人假借神靈之名造反作亂?
有官員皺眉苦思, 忽然驚叫:“啊!難道是……”
他猛然閉嘴, 看看左右,一時失言, 大殿中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他隻能恭恭敬敬地稟告道:“先帝順帝永和年間,曾有人獻《太平經》,朝廷以為荒謬絕倫, 束之高閣。”
“荒謬絕倫, 束之高閣”?
大殿中所有人都聽懂了,也就是說《太平經》中記載的內容有些脫離大眾認知, 但是又有些道理,不能公之於眾。
袁隗皺眉道:“先順帝永和年間?那就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仔細回想, 依稀記得確實聽說過這件事。
楊彪一直緊緊閉著嘴,他記得非常清楚!不僅僅四十年前,就是幾個月前他都聽說過《太平經》三字。
他鄙夷地看著大殿內的官員,你們是多麼的脫離生活啊!竟然不知道《太平經》, 這可是京城內享譽四十年不曾衰弱的後花園神鬼故事的超級熱門話題。
銅馬朝門閥中人吃穿不愁,可是玩耍的事物卻貧乏極了,不是打獵就是宴會,玩多了膩味的很,無數人開始追求刺激新奇的故事,而這《太平經》就是流傳最廣,時間最長,有無數胡說八道的版本的故事之一。
楊彪在幾個月前的某次宴會中就聽到一群女賓客湊在一起講《太平經》的故事。
什麼神仙,什麼法術,什麼才子佳人,什麼才子和狐狸精,才子和女鬼,才子和花妖,各種故事層出不窮,仿佛套個《太平經》的驅殼,這帶著顏色的故事立馬就變得高雅和刺激了。
楊彪不動聲色地看著一群官員茫然,心中對胡輕侯和張角的《太平經》秘聞信了八成。
年輕的時候,楊彪出於好奇,也是翻閱過《太平經》的,確實看到了不少關於神仙、天地、陰陽等等的內容,隻是銅馬朝唯一看重的就是儒術,他沒有把《太平經》的內容往心裡去,看過也就忘了。
但他也知道有不少道家的人將《太平經》視為道藏,反複研究。
聯想到道家的人追求的就是長生和法術,這《太平經》內多半是真有秘術的。
劉洪注意到了楊彪的淡定,心中一動,問道:“楊衛尉,你知道些什麼?”
楊彪一驚,笑道:“微臣對《太平經》一無所知,不過……”
他微笑道:“賊首張角可學過四書五經?胡輕侯可學過四書五經?”
“微臣以為此二人都是無知之輩,以假為真,怪力亂神,不足為奇。”
劉洪聽著楊彪輕輕巧巧地否定了《太平經》,幾乎一秒鐘就斷定楊彪知道什麼。
滿朝文武同樣詭異地看著楊彪,《太平經》一定真有些神通!
眾人一齊道:“不錯,不過是兩個愚民胡說八道,朝廷豈能相信?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太平道作亂。”
劉洪點頭,將話題引到了何井當如何率領大軍衛戍京畿,又該派遣何人鎮壓太平道。
有人推薦道:“尚書盧植德才兼備,可破黃巾。”眾人點頭,盧植有過剿滅蠻族叛亂的經曆,文武雙全。
又有人道:“諫議大夫朱雋曉暢軍事,可為將。”
朝中好些人皺眉,盧植是士人,讓他領兵自然是無妨的,朱雋算老幾,也配領兵?
一群官員轉頭在大殿中尋找朱雋,朱雋尷尬地站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朱雋是會稽人,天生就屬於“野人”了,家中又是寒門,這是野人中的野人了,銅馬朝門閥貴胄幾乎懶得看朱雋一眼。
雖然朱雋頗有功勞,在交州平定過叛亂,但朝廷迅速將他明升暗降,打發了一個毫無實權的“諫議大夫”位置。
就這麼一個邊緣化的身份,能夠領兵嗎?
一群官員道:“不妥,朱諫議大夫是南方人,就在蠻荒,不懂中原軍事,不識中原風土人情,不宜為將。”
朱雋麵色不變,心中憤怒到了極點,長江以南就不是銅馬朝的天下了?長江以南的人就不是銅馬朝的子民了?長江以南的人就是猴子了?
但他隻能不動聲色,甚至附和的點頭。
中原的人口、文化、科技統統是長江以南的幾十倍,長江以南自然是蠻荒,他曾經任職的交州更是蠻荒中的蠻荒。
眾人一致否決了朱雋,銅馬朝有的是名將,怎麼都不能讓一個蠻荒野人擔任大將。
隻是該推薦誰呢?
眾人一時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忽然,一角有個年輕的聲音道:“我倒是有個人選。”
眾人轉頭看去,袁述微笑著看著眾人,眾人轉頭看袁隗和袁基,汝南袁氏又內訌了?
袁隗微笑不語,心中恨不得罵娘。袁述縱然有合適人選,這個時候也該悄悄稟告了袁隗,由袁隗提出,一個小輩想乾什麼?
袁基微笑著看著弟弟,心中飛快轉念,袁述會推薦誰?
袁述恭恭敬敬地對這劉洪行禮,道:“前北地太守皇甫高乃本朝名將,平定蠻族作亂,鎮守邊疆,曆經數百戰,不曾有一敗。皇甫高實為本朝第一名將也!”
他溫和又堅定地道:“如今朝廷危難,用人之際,可允許皇甫高戴罪立功。”
一群官員盯著袁述,轉頭看袁基,皇甫高投靠袁述了?
袁隗努力不看袁基的臉色,擠出最溫和的笑容,道:“不錯,皇甫高雖然是戴罪之身,但此刻國家危難,當不拘一格,請陛下允許皇甫高戴罪立功。”
袁述耍手段拉攏了皇甫高也好,挖了袁基的牆角也好,皇甫高終究是替汝南袁氏賣命的人,若是虧待了皇甫高,天下誰還會為汝南袁氏效力?
袁隗看了一眼其餘官員,其餘官員會意,一齊支持袁述的建議。
有官員道:“不錯,皇甫高身經百戰,不曾一敗,是本朝第一名將。”
什麼不曾一敗,什麼本朝第一名將,這個時候隻求把皇甫高推得高高的,沒有把皇甫高說成千古第一名將已經很有廉恥了。
有官員捋須道:“神州板蕩,妖孽叢生,此時此刻非皇甫高不可。”
皇甫高就是士人對抗皇權的棋子,隻要皇甫高複出,那就是士人贏了一局。
劉洪冷冷地看著袁述和袁隗,胡輕侯隻殺了一個袁韶真是太不懂事了,應該滅了汝南袁氏滿門才對。
有官員看了一眼何井,目光冰涼,你是站在士人這一邊,是站在皇帝這一邊,還是站在宦官這一邊?何去何從,一樣可決。
何井如芒在背,微笑道:“不錯,太平道反賊肆虐本朝八州,僅僅盧植一人何以平叛?皇甫高乃軍中名將,有皇甫高在,平定叛亂易如反掌。”
他努力真誠地看著劉洪,我真的不是站在士人這一邊,我是為了本朝的安穩考慮。
劉洪冷冷地看著何井,你要不是我大舅子,我今日就砍下你的腦袋!
張讓微笑道:“何大將軍此言差矣,何謂隻有盧植一人?胡輕侯圍剿太平道賊首張角,難道功勞小了嗎?”
他將“賊首”兩個字念得特彆大聲:“蛇無頭不行,賊人以賊首張角為號,胡輕侯牽製住了賊首張角,太平道賊人失去了指揮,各自為戰,功莫大焉。”
張讓盯著何井,道:“胡輕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屬下不過幾十人,起義軍不過數千人,便就能與賊首張角對峙,盧植有朝廷最精銳的十數萬北軍,難道還不能平定一群殘兵嗎?何以還需要有大將領軍?”
劉洪重重點頭,心中對胡輕侯和《太平經》再有疑慮,此刻萬萬不能誤了大局,道:“不錯,胡輕侯力敵太平道賊首張角,餘人不足道也。盧愛卿定然可以平定太平道餘眾。”
大司農張溫道:“非也。太平道賊人在八州作亂,胡輕侯、盧植可定幾州?平定叛亂唯恐人不多,力不儘,速不快,豈有隻依賴一兩個人的道理?當請再拜皇甫高為將。”
劉洪冷冷地看著張溫,你一個管農事的人說個P!
楊彪道:“天下百姓限於危難之中,朝廷當傾儘全力救民與水火之中,皇甫高必須為將。”
劉洪冷冷地看著楊彪,你老子被朕罷免了,你也想罷免嗎?
大殿內數百文武官員一齊道:“為天下計,請拜皇甫高為將!”
劉洪手輕輕發抖,這群王八蛋又逼宮!他心中顫抖,隻有允了,可是怎麼都不甘心。
張讓道:“諸位公卿說得有理,平定叛亂唯恐人不多,力不儘,不如拜胡輕侯為將,統轄皇甫高平定冀州、幽州,拜盧植朱雋為將,平定中原。”
一群官員冷冷地看著張讓,將朱雋也拜將倒是在預料之內,這叫互相退讓一步,可是“胡輕侯統轄皇甫高”,這不是擺明了讓胡輕侯乾掉皇甫高嗎?
張讓微笑著向劉洪行禮:“如此,天下大定矣。”
一群文武百官堅決不同意,定你個頭!
有官員道:“中原危急,何以讓皇甫高去幽州冀州?”
有官員甩袖子:“胡輕侯隻是一個縣尉,無才無德,豈可拜將?”
有官員道:“胡輕侯與太平道蛇鼠一窩,萬萬不可輕信。”
劉洪看著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堅決反對,再無片刻前逼宮的囂張,心中有種莫名的快意,每次都是朕妥協,現在也該輪到你們妥協了。
他看了一眼張讓,果然關鍵時刻還是要靠張讓啊
劉洪微笑著道:“拜盧植為北中郎將……”
一群官員死死地看著劉洪。
劉洪繼續道:“……胡輕侯為左中郎將,朱雋為右中郎將,皇甫高為羽林中郎將……”
劉洪看著帶著憤怒和緊張的文武官員,心中滿滿的快意,道:“……令胡輕侯率皇甫高即日平定冀州幽州太平道賊亂……”
大殿內無數文武官員憤怒地看著劉洪,飛快尋思這次交鋒算是贏了還是輸了。
袁隗傲然看著眾人,當然是贏了!皇甫高複出就是贏,而是大贏特贏!以後全天下都知道隻要聽士人的言語與皇帝作對,根本不會有任何損失。
紛亂的大殿中,朱雋在角落感慨萬千,終於有機會施展抱負了,可是這次竟然是宦官出了大力,他以後難道是宦官一黨了嗎?會不會從此更加被士人敵視?
朱雋看了一眼身邊,哪怕近在咫尺,依然沒有一個士人對他表示祝賀或者善意。他心中默然,想到了“涼州三明”。
當日“涼州三明”為了前程而各自選擇立場,結果沒有一個善終,今日同樣出自草莽的他,皇甫高,胡輕侯,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真是越想越心寒啊。
……
退朝後,袁述看也不看袁基和袁隗,大步當先出了皇宮。
他很清楚袁基此刻憤怒到了極點,但他沒空與袁基廢話或者與袁隗解釋,他此刻沒有這許多時間。
袁述上了馬車,不斷地催促:“快些!快些!”
馬車疾馳,出了洛陽城,在城外某個宅院停下。
袁述不等馬車停穩就跳了下來,大步衝進了宅院:“皇甫將軍,你已經是羽林中郎將了。”
皇甫高穿著農夫的衣衫,拿著鋤頭,愕然看著袁述,淚水陡然湧了出來,扔掉鋤頭,跪倒在泥土之中,嚎啕大哭:“二公子!主公!”
袁述伸手將皇甫高攙扶起來,道:“皇甫將軍國之重臣,為天下計而欲除奸佞,天下自然記得皇甫將軍的忠義,絕不會辜負了皇甫將軍。”
袁述一個字都不提汝南袁氏,也不提他出了多少力,皇甫高隻要略微打聽就能知道今日是他為皇甫高爭取了機會,何需他親自說明。
袁述微笑著道:“來人,拿衣衫駿馬寶劍來。”幾個仆役捧著華麗的衣衫進來,門外,有馬嘶聲傳來。
袁述看著淚流滿麵的皇甫高道:“皇甫將軍速速沐浴,而後進京受封。”
皇甫高再次大哭:“主公!主公!皇甫高願為主公肝腦塗地!”
袁述柔聲安慰著:“皇甫將軍何以如此見外?”心中歡喜無限。
當年袁韶死後,袁基輕易接手了袁韶的黨羽,一舉成為汝南袁氏下任閥主的熱門人選,袁述愕然之際反複深思,自己到底缺了什麼,為何屢次被彆人搶了先機?
袁述認為自己有名望,有計謀,有才華,有威儀,與袁基和袁韶相比,唯一缺少的就是演技。
不錯,演技!
袁韶為了權力可以假裝豪邁,招攬無數市井之徒,有了洛陽第一人的名頭;袁基可以在袁韶勢大的時候假裝支持袁韶,在袁韶死後嚎啕大哭,表演兄友弟恭,進而儘數接收了袁韶的黨羽。
隻有他袁述實誠無比,不肯低三下四的演戲。
袁述痛定思痛,決定同樣走袁韶的道路,招攬各路亡命之徒。但他實在是看不起那些市井之徒。
袁韶手下幾百個市井之徒起到了什麼作用了?是殺了宦官,是殺了胡輕侯,還是殺了皇帝?
一群市井之徒有個P用?布衣之怒,以頭搶地爾。
袁述決定招攬士人之中的“亡命之徒”,比如皇甫高,比如被黨錮牽連逃亡天下的士人。
袁韶隻是隱形的黨人,不敢真的庇護黨人,他袁述敢!
袁基顧慮劉洪的態度,不敢在短期內讓打了皇帝臉的皇甫高複出,他袁述敢!
隻要敢做他人不敢做的事情,他的威望就會無以複加。
袁述微笑著看著啼哭著進入內室沐浴更衣的皇甫高,他今日為皇甫高出頭,天下誰人不知道汝南袁氏最講義氣,最不辜負效命之人的是他袁述?
袁述微笑著,還要安排一些人說袁基的壞話,比如袁基對皇甫高唯有利用之心,利用之後就棄之若履等等。
如此,看天下誰敢投靠袁基。
這汝南袁氏的閥主不屬於他袁述還能屬於誰?
皇甫高嚎哭著進入了內室,關上了門,立刻沒了悲傷和感動。
他心中冷冷地道:“不過如此。”
皇甫高在得知黃巾大亂之後就知道他快要複出了。他雖然不是銅馬朝唯一的名將,但是他是真正的將門子弟,銅馬朝想要平叛就必須用到他。
皇甫高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袁述還是袁基,或者是袁隗為他請命而已。
皇甫高慢慢地洗著臉,看來是袁述為他請命複出的,想到袁述這些時日不斷送禮物,袁述比袁基有心多了。
他默默地抹著臉上的泥垢,左右是替汝南袁氏效力,其實也沒太大差彆……吧?
……
盧植回到了府上,說了今日的事情,眾人大喜:“家主要大起了!”
盧植微笑,對平定黃巾之亂有十足的把握。一群亂民不懂軍事還是小事,沒有刀劍鎧甲,打什麼打?分分鐘就能平定了。
現在的重心是該怎麼平定,以及會有多少門閥子弟加入到他的軍中,他又該怎麼既保證這些門閥子弟的安全,又讓這些人不影響軍隊打仗。
盧植嘴角帶笑,隻怕一個時辰之內就會有無數門閥上門送禮,隻求讓家中子弟鍍金的。
他很享受這種無數人求上門的尊貴感。
一群家人討論著朝廷中事,有人道:“皇甫高隻怕死定了,胡輕侯一定會殺了他,唯一不明的是胡輕侯會親手斬殺了皇甫高,還是借刀殺人。”
在軍中想要坑死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安排必死的任務、不發糧草、不發救兵等等,隨隨便便就借敵人之手乾掉了仇敵。
而且哪怕人儘皆知,卻沒人能夠就此追究主將,主將隻需要含淚說,“我哪裡知道某某如此廢物?”“我也很困難啊!”等等言語,誰能說一定是主將有心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