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日盧植和朱雋四萬大軍被黃巾賊所困看,這黃巾賊勢大至斯,皇甫高先救天子,再救冀州,無可厚非。”
一群官員微笑支持,皇甫高這叫救駕啊,大功!忠心耿耿!
袁述道:“依我愚見,皇甫高向東而去,隻怕另有深意。”
他眼中閃著光芒,自信地道:“胡輕侯已經困住了張角,冀州局勢平穩,皇甫高再從河內郡進冀州,不能對胡輕侯有多大幫助。”
“若是皇甫高從清河或者渤海入冀州,與胡輕侯形成合圍之勢,對冀州更為有利。”
袁述微笑道:“兵法之道,在於變化莫測。未必隻有一條路去冀州的。”
一群官員微笑點頭,條條大路通冀州,憑什麼隻能走河內郡一條路?
張讓看著一群官員,笑而不語,已經足夠了,皇甫高的前途已經非常清楚了。
劉洪臉色陰沉,對一群大臣的辯解置之不理,心中反複地想著:“怨懟?消極怠工?這是無視朕!這是把朕的聖旨不當回事!”
劉洪看著一群為皇甫高辯解的官員,京城內諸大門閥士人個個都護著皇甫高,這皇甫高果然是門閥的人啊。
張讓待一群為皇甫高辯解的官員微微安靜了,淡淡地道:“朝廷三個中郎將率數萬餘精銳北軍集中於兗州和豫州,結果被一群黃巾渠帥打得大敗,隻有千餘人的胡輕侯在黃巾老巢單獨對抗黃巾賊首張角……”
他悠悠道:“……胡左中郎將隻怕要為國捐軀了。”
劉洪聽著“胡左中郎將要為國捐軀了”,隻覺這“胡左中郎將”才是朝廷肱骨,而那些盧北中郎將、朱右中郎將、皇甫羽林中郎將個個都是屍位素餐,對朝廷心存怨懟的亂臣賊子。
他惡狠狠地看著何井,道:“大將軍調遣兵馬援救盧北中郎將、朱右中郎將。”
一群文武官員沒有聽到皇甫高的名字,心中一沉,對張讓恨之入骨。
待退了朝,楊彪大罵:“張讓要壞我銅馬朝的肱骨嗎?”
袁隗滿臉通紅:“悲哉,我銅馬朝!”
袁述瞅瞅兩個大佬表演行為藝術,絲毫沒有附和的意思,皇甫高為什麼向東,他想一想就猜到了,不就是畏懼胡輕侯,不願與胡輕侯碰麵嗎?
他更知道今日十常侍的幾句簡單言語就將皇甫高的未來和身家性命釘死了。
袁述想要大罵,這一定是胡輕侯的詭計!除了胡輕侯,銅馬朝再沒有第一個人急著要乾掉皇甫高。
但他沒空痛罵胡輕侯,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救皇甫高。要是皇甫高死在亂軍之中,損失最大的就是他了。
“隻是,怎麼救呢?”袁述頭疼極了,他是戰略家,不是戰術家,更不是率兵打仗的猛將,誰能夠救皇甫高?
袁述看著從身邊經過的曹高,心中一動,曹躁!
……
皇宮之內,劉洪進了裸(遊)館,妃子宮女細細的歡聲傳了出來。
郭勝走到張讓等人身邊,低聲道:“你們想要多個替代何井的人,全力支持胡輕侯,倒也無妨,左右不過是多個助力而已。”
“可是,你們為何對胡輕侯言聽計從?”
這通過流言蜚語打擊皇甫高的手段分明是胡輕侯飛鴿傳書定下的,小小的縣尉,不,左中郎將,就敢指使十常侍做事了?
郭勝眼中精光四射,低聲道:“胡輕侯是我等的狗,還是我等是胡輕侯的狗?”
張讓轉頭看郭勝,隻要不涉及拋棄何井,郭勝腦子還是滿清醒的。
張讓慢慢地道:“老郭啊,今日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你。”
“事情已經明朗,有些話必須與你分說清楚,不然會誤了大事。”
郭勝冷冷地看張讓,環顧四周,十常侍儘數在場。
童敦儀瞅瞅四周,就他一個小宦官站在這裡,心中得意,我是十常侍的親信啊。
張讓盯著郭勝的眼睛,認真地道:“我等不信任何井,這些言語與你分說幾次,也不消說了。”
“我隻與你說為何我等信任胡輕侯。”
郭勝傲然看著張讓,心中想好了用張讓否定何井的言語否定胡輕侯,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張讓淡淡地道:“胡輕侯是女人。”
郭勝差點笑出聲,看張讓的眼神陡然古怪了,你丫是個宦官,你竟然貪圖女色嗎?
張讓知道郭勝笑什麼,他繼續道:“胡輕侯長得普通。”
郭勝一怔。
張讓繼續道:“胡輕侯隻有一個才四歲的妹妹……哦,今年是五歲了。”
郭勝更是怔住了,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張讓笑了:“這三點,是胡輕侯與何井的根本性區彆。”
“胡輕侯與何井都是窮苦人出身,何井在我等的眼中算是有錢了,屠夫啊,我等若是有屠夫的出身,何以入宮當宦官?但在士人的眼中,在陛下的眼中,何井就是窮苦平民。”
“何井借著何皇後發達了,他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為了子孫厚點,可以投靠士人,可以自己為外戚篡權,可以與我等反目成仇。”
“隻要何皇後在,隻要下一個皇帝是何皇後的兒子,何井有什麼不可以的?”
郭勝不吭聲,這些都是理論上的事情,此刻沒有必要爭論。
張讓道:“但是胡輕侯不可以。”
郭勝皺眉,脫口道:“為何?”
張讓笑道:“胡輕侯是女人,女子為官,天下士人怎麼容得下她?”
郭勝緩緩點頭,縱然是豪門大閥的貴女不得參與宴會,拋頭露麵,這是豪門大閥的規矩,宴會都不準參與了,怎麼會允許女子當官?
胡輕侯能夠當官,完全是時勢所成,且不論是皇帝劉洪還是士人們,都把胡輕侯當做小小的、暫時的佞臣弄臣。
一個皇帝打擊士人的工具,能有什麼政(治)生命力?胡輕侯的下場無非是兔死狗烹,鳥儘弓藏而已,難道還想當大官嗎?
張讓道:“胡輕侯長得普通,陛下就算再好色,也看不上胡輕侯,胡輕侯不可能成為胡皇後,就是胡嬪妃都不可能。”
郭勝點頭,劉洪什麼美女沒有見過,普通美女都不放在眼中,何況相貌平平的胡輕侯?劉洪是絕對看不上胡輕侯的。
張讓道:“胡輕侯隻有一個五歲的妹妹,想要學何井送家中女眷入宮也不成。”
郭勝點頭,胡輕侯長得平平,胡輕侯的妹妹看上去也是平平,想入宮為嬪妃就是做夢。
張讓道:“胡輕侯是女人,得不到士人支持,投靠士人不可能。”
“胡輕侯長得普通,入宮成為皇後不可能。”
“胡輕侯的妹妹年幼,學何井成為外戚不可能。”
“我銅馬朝平民百姓想要榮華富貴隻有四條道路,皇帝、宦官、士人、外戚,其中三條道路被堵住了,她除了投靠我等,還有其他選擇嗎?”
“胡輕侯敢背叛我等嗎?若是背叛了我等,她還有其他選擇嗎?還有誰會支持她嗎?”
“胡輕侯除了我等,得不到任何支持。”
郭勝沉默許久,道:“不然,胡輕侯可以嫁入豪門,照樣可以富貴榮華。”
張讓笑了:“休要欺騙我等。”
“在胡輕侯進入京城的第一天,誰不知道她是不會選擇嫁入豪門的。”
郭勝沉默,平民女子想要嫁入豪門,一般而言是兩條路,一條路就是有絕世容顏,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男人見了邁不動步,另一條路就是品行高潔到了天上,娶了她可以讓家族出名。
這兩條大眾之路在胡輕侯身上都不存在,有先天造成的,有胡輕侯親手造成的。
張讓道:“這些是胡輕侯想要榮華富貴,唯有投靠我等,不能背叛我等的理由。”
“但不是我等必須選擇胡輕侯的理由。”
郭勝緩緩點頭,天下間不能投靠皇帝、士人、成為外戚的人多如牛毛,隻說有野心的女人就未必隻有胡輕侯一個,何必選擇胡輕侯?
張讓一字一句地道:“因為胡輕侯有我等沒有的能力。”
他環顧四周眾人,笑道:“本朝宦官無數,為何是我等十個人最得聖寵?”
“機緣?這種話騙騙宮外的凡夫俗子還行,我等從最底層的宦官開始,還能不知道每一次‘機緣’都要無數相同的宦官爭取嗎?”
“能力?”
張讓低聲笑著,渾身發抖,半晌才道:“我等有什麼能力?是學富五車,還是武功蓋世?”
“我等的唯一過人的能力,其實是察言觀色,以及……”
張讓一字一句地道:“……看透了陛下。”
“陛下的心思在我等眼中無所遁形,他哭也好,笑也好,怒也好,喜也好,麵無表情也好,我等甚至不需要看他一眼,聽他一言,我等隻需要知道他見了什麼,聽了什麼,我等就能知道陛下心中在想什麼。”
“這才是我等成為‘十常侍’的唯一能力和理由。”
郭勝慢慢地看身邊的其餘十常侍,果然個個都是普通人,沒學問,貪心,沒武力,唯有對劉洪的了解。
張讓冷冷地道:“可是,僅僅知道陛下的心思有什麼用?”
“有人在陛下麵前指責我等,我等除了早片刻知道陛下要砍下我等的頭,還能改變什麼?”
張讓看著沉默的郭勝,道:“若不是知道我等的所有皆出於陛下之手,我等在陛下麵前毫無分量,我等當年為什麼要結好何皇後與何井?”
“我等為的不就是有個外援,能夠讓我等在陛下,在士人麵前有更重的分量,我等的小命可更穩妥嗎?”
十常侍儘數點頭,宦官的威風都是鏡花水月,沒有外力支持,分分鐘就死無葬身之地。
張讓道:“胡輕侯是個聰明人,比我等聰明十倍,最重要的是,胡輕侯極其擅長陰謀詭計。”
郭勝沉默片刻,緩緩點頭,一個流民能夠成為女官,現在還成了左中郎將,一路無數次布下陰謀詭計,鮮有失誤。
張讓道:“胡輕侯早早看破我等與何井有糾葛,需要一個新的外力,表明態度,願意為我等效力。”
他忽然笑了:“老實說,在胡輕侯殺袁韶之前,我隻是將她作為可有可無的閒棋而已。胡輕侯一個沒有根基的女子,我憑什麼信她可以成為我等的外援?”
“隻是稍稍拉一下胡輕侯,我等費不了什麼的,何樂而不為?”
郭勝緩緩點頭,如今胡輕侯出人意外地真正崛起,說取代何井自然是瞎扯,但真的有了幾分成為十常侍外援的可能。
彆的不說,隻要平定黃巾之後,胡輕侯能夠得到合理的封賞,胡輕侯立刻就能成為大佬之一,這就足夠成為十常侍的外援了。
張讓道:“我等以前支持胡輕侯,說胡輕侯是我等的狗未嘗不可。”
“以後胡輕侯就是我等的同盟,且比什麼老鄉、同族更加的可靠。”
張讓笑了,第一次重複道:“因為胡輕侯真的隻能找到我等支持她啊。”
郭勝心中一動,盯著張讓,道:“你何時知道胡輕侯聰明機靈的?”
張讓笑道:“胡輕侯見孫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與胡輕侯在孫璋府邸見到陛下時的一番表演無關,我認為胡輕侯的聰明機靈,是因為她……”
張讓看著郭勝,道:“……因為胡輕侯看清了自己的圈子。”
他慢慢地道:“人與人之間是有圈子的,同鄉,同袍,同族,熟人,利益,職業,無數個可以細分的東西不停地劃著圈子。”
“胡輕侯作為女人和出生低賤的流民,無論如何不能與士人和陛下劃在同一個圈子裡的。”
“胡輕侯做事功利性極強,不擇手段,枉顧性命,不在意名譽,縱然同為女子,胡輕侯也無法被接受的。”
張讓燦爛地笑了:“彆看胡輕侯囂張跋扈,無所忌憚,其實胡輕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孤單,因為她不會被任何圈子接受。”
“你看……這與我等是不是一樣?”
郭勝慢慢地抬頭看著張讓,身為宦官真是不容於世界啊,男人嘲笑他們,女人嘲笑他們,身為宦官的那一刻就不屬於世間任何一個圈子了。
張讓笑道:“我花了十幾年,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就算是我的家族也與我不是一個圈子的,可胡輕侯年紀輕輕就看清楚了,說她比我等聰明十倍,何錯之有?”
郭勝不吭聲,知道張讓是什麼意思,這是提醒他看清自己與何井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張讓深深看了郭勝一眼,絲毫不覺得能夠改變郭勝對何井無條件的信任。十常侍不是聰明人,怎麼可能要求十常侍能夠理智客觀地看清自己?
張讓道:“胡輕侯是我等的同盟,且是比何井更加可靠的同盟,我等與胡輕侯的利益沒有絲毫的衝突,隻會互補。”
“我等的過人之能是看透了陛下,胡輕侯的過人之能是陰謀詭計。”
“我等懂得說什麼話讓陛下討厭誰,憎恨誰,懷疑誰,可是我等能夠預知皇甫高會向東而行嗎?”
“胡輕侯知道皇甫高會向東,知道可以在陛下身邊毀掉皇甫高的前程,可是她懂得說什麼話嗎?”
“我等的過人之能,與胡輕侯的過人之能在朝廷中是互補的,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胡輕侯將陛下麵前的行事儘數托付給我等,我等為何不能將陰謀詭計儘數托付給胡輕侯?”
郭勝緩緩點頭,多一個盟友並不吃虧,更重要的是胡輕侯與何井並沒有利益衝突。
胡輕侯怎麼都不可能成為外戚以及大將軍的。
郭勝問道:“胡輕侯接下來想做什麼?”
張讓微笑,他絲毫不指望郭勝能夠全力支持胡輕侯,也不需要,他隻是想要郭勝不要傻乎乎地為了何井打擊胡輕侯。破壞可比建設容易多了。
……
次日,左中郎將胡輕侯傳來捷報,已經儘數光複冀州西部常山國、巨鹿郡、趙國、魏郡四地,大破黃巾賊賊首張角三十萬大軍,張角率餘部向南逃亡。
朝廷百官嘩然,若是真的,盧植朱雋皇甫高連個十幾歲的女孩都不如,乾脆去吃狗屎吧!
袁述臉上帶著笑:“天佑我朝!黃巾必滅!”眼睛死死地盯著劉洪。
胡輕侯輕易擊敗張角,有三個可能。
其一,盧植朱雋皇甫高都是白癡;
其一,胡輕侯真的得到了《太平道》上卷,因此兵法通神,刀槍不入,移山倒海,撒豆成兵;
其三,胡輕侯與張角勾結。
劉洪會怎麼看這第一和第三的理由?
“好!哈哈哈哈!好一個胡輕侯!朕重重有賞!”
劉洪放聲大笑,笑聲真誠,沒有絲毫的作假。
袁述一怔,這怎麼可能?
他心中一動,陡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當日晚間,宮中傳出了絕密消息。
“胡輕侯秘奏陛下,得到了《太平經》中卷。”
洛陽城內無數官員為之失眠。
袁隗震驚極了,對一群汝南袁氏核心人物問道:“胡輕侯為何要將《太平道》中卷獻給陛下?”
雖然絕密消息中沒有一個字提到了胡輕侯要將《太平經》中卷獻給劉洪,但是既然官員上報,那就是向皇帝獻寶了。
可是那是《太平經》啊!傳說中有長生之道,有無數法術,可以移山倒海,縱橫天地的《太平經》啊,為何胡輕侯就輕易交出來了?
袁隗易地而處,絕對不會交出來給皇帝的。
看胡輕侯破敵時間和奏報時間,胡輕侯簡直是得到《太平經》的同時就毫不猶豫地向陛下稟告了,這忠心度高得過分,上下五千年都不曾有第一個人了。
一群汝南袁氏的核心人物儘數搖頭:“我等也不知道。”
胡輕侯是不是瘋了,這麼重要的《太平經》都願意交出來,就沒想過交出了中卷,劉洪會懷疑她留下了上卷和下卷嗎?
袁述苦笑,道:“胡輕侯沒有選擇餘地啊,真是果斷。”
《太平經》可以“回陽”的謠傳傳出之後,胡輕侯以及十常侍在劉洪心中的信任就暴跌了,如今胡輕侯交出《太平經》中卷才有可能聖寵不絕。
袁隗搖頭,長生的誘惑遠遠超出了狗屎般的聖寵。
袁述淡淡地道:“所以,《太平經》的秘聞是假的。”
袁隗微笑,心中絲毫不信。真也好,假也好,他必須得到《太平經》。
袁基眼睛放光,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