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輕侯笑眯眯出了宮, 又笑眯眯上了馬車,在馬車上與小水胡小輕渝玩鬨,一點沒有發飆的模樣。
在街上見了百姓, 胡輕侯熱情揮手:“鄉親們啊,我胡漢三又打回來了!哈哈哈哈!”
兩個小不點跟著亂叫:“我胡漢三又打回來了!”賣力搖晃小手手。
待回到了城外軍營, 胡輕侯立馬就惡狠狠地看著天空, 仿佛看著幾輩子的仇人。
小輕渝習以為常, 扯著小水胡繼續玩耍:“我姐姐最喜歡看天空了, 這個時候不要打攪她。”
小水胡用力點頭, 躡手躡腳地與小輕渝走開老遠, 這才歡喜地笑:“我們也看天空吧。”天空藍藍的最好看了。
小輕渝用力點頭:“好啊!”
兩個小不點並肩坐在地上,歡喜地看著天空,指指點點:“哎呀,那朵雲像個瓦罐。”“那邊有一隻鳥。”
紫玉羅站在角落,一萬分的不明白為什麼胡老大誌在必得的冀州牧竟然落空了。
“不應該啊。”紫玉羅納悶極了。
趙恒等人也想不通, 若是朱雋或者皇甫高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冀州幽州黃巾賊亂,又殺到了豫州和司隸救了某個中郎將, 那一定是妥妥的封冀州牧啊, 怎麼輪到胡老大就隻是一個廷尉左監?
這個職務論俸祿, 比朱雋還不如呢,朱雋的光祿大夫都有兩千石呢。
大名鼎鼎的皇帝的小密探,十常侍的走狗,汝南袁氏毀滅者, 朱雋的帶路人, 京城水王,冀州人民的好兒女胡輕侯竟然隻得到了一個一千石的官位,實在是匪夷所思。
趙恒額頭的傷疤跳動:“一切不合理的背後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
張明遠握拳:“大道三千, 隻取其一。我們的目標就是找出遁去的一。”
黃瑛都怒視兩人:“你們能不能靠譜點,這些都是煒千的台詞!”什麼時候了,還要玩!
趙恒和張明遠認真看黃瑛都:“老大說了,要用一顆歡喜的心去看世界。”
兩人閉上眼睛努力思考,到底皇帝老兒抽得哪門子風?
黃瑛都轉頭看胡輕侯,低聲道:“要不要告訴胡老大真相就是皇帝重男輕女?”
趙恒和張明遠睜開眼睛看黃瑛都,眼神詭異,不斷地眨眼。
黃瑛都傲然挺起胸膛道:“怎麼?覺得我不可能想到真相?老大想不到是因為她想得太多,其實真相就是這麼簡單。”
一個腦袋湊過來,道:“胡說,皇帝怎麼會重男輕女。”
黃瑛都嚇了一跳:“老大!”
她幽怨地看趙恒和張明遠,你們怎麼就不提醒我?
趙恒和張明遠更幽怨,我們睜開眼睛看到老大的第一時間就打眼色了,你沒看懂怪誰?
黃瑛都反應極快,一臉諂媚的笑容:“老大,皇帝為什麼不會重男輕女?”順便揮袖給胡輕侯拍灰塵,轉頭嗬斥趙恒和張明遠:“沒看到老大口渴嗎?還不快去拿蜜水!”
小水胡聽到了,叫道:“我和輕渝也要!”
輕渝沒聽清,扯小水胡衣角:“什麼?”
胡輕侯仰天長歎:“胡某這次輸在自以為是啊。”
幾人瞅她,你什麼時候沒有自以為是了?
胡輕侯這次輸得一塌糊塗,預定了一個億的小目標,結果就拿到了十塊錢,怎麼會不深刻反思?
她在發現劉洪的封賞大幅度縮水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觸及靈魂深處的反思。
胡輕侯再次長歎:“胡某用自己的立場考慮他人的立場,自然是錯得離譜。”
在今日之前,胡輕侯認為自己的最低目標“千戶侯、車騎將軍、冀州牧”是很容易實現的,哪怕真的成了“萬戶侯、驃騎將軍、冀州牧”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在胡輕侯和十常侍看來,首先,胡輕侯的功勞足夠。
雖然胡輕侯平定冀州幽州黃巾的實際過程順利得不像話,但是大敗張角,收複冀州和幽州的字麵功績就是偉大無比,整個銅馬朝就找不到一個將領的戰績可以與胡輕侯比肩的。
其他三個被黃巾賊打得屁滾尿流,呼喚援兵的中郎將麵對胡輕侯隻配做跟班。
胡輕侯如此大功,冀州牧是必須的,車騎將軍也是必須的,但是作為十常侍同夥,皇帝的自己人,略微拔高一些成為驃騎將軍也沒什麼不可以。
千戶侯有些低了,萬戶侯有些高了,封個五千戶應該差不多。
其次,因為胡輕侯成為萬戶侯、驃騎將軍、冀州牧對劉洪而言是重大利好。
劉洪與士人的鬥爭已經白熱化,幾乎已經撕破臉,對士人而言最大的倚仗就是士人掌握著朝廷的運轉。
每次士人集體逼宮的潛台詞就是一句話,“你丫不答應,我們所有官員都辭職不乾,銅馬朝吃屎去吧!”
劉洪麵對失去銅馬朝幾乎所有官員的威脅,隻能“合理退讓”。
但假如胡輕侯得到了朝廷頂級封賞,成為了銅馬朝站在大殿第一排的超級大佬,那麼無數百姓將會意識到門閥士人統治朝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一個流民出身的女子在短短一年內憑借軍功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封賞,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什麼其他出身比胡輕侯更好的人不能夠憑借自己的實力獲得同樣的或者更好的未來?
胡輕侯認為隻要她當了超級大佬,無數寒門和平民百姓中的人才將會蜂擁而至,擠滿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若是再有士人聯合逼宮,劉洪就能大喝一聲,“你不乾有的是人乾!”
士人除了老老實實之外還能怎麼樣?
銅馬朝將徹底打破士人的統治,皇權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
這些是皇帝最關心的涉及整個朝廷根本性的變化,胡輕侯認為還會出現許多影響深遠的變化。
比如黃巾賊舉事。
張角有能力嗎?有的!不服?你丫去忽悠三十幾萬人造反試試!
張角在人心蠱惑方麵的能力在整個銅馬朝都是頂尖的,不做第二人設想。
假如朝廷可以讓流民女子胡輕侯成為頂級大佬,如張角這類出身低賤,沒有多少文化,卻擁有獨特能力的人會不會放棄懷才不遇的怨念,主動加入朝廷?
或者,民間有無數勇士看到滅黃巾賊有如此封侯的獎勵,且不看出身,不看性彆,不看學識,隻看戰功,因此自發的踴躍平定黃巾餘孽?
這最難的徹底剿滅黃巾賊餘孽、防患餘孽複起的事情是不是就變得非常容易了?
胡輕侯認為她成為超級大佬的變化不僅僅在民間,在門閥士人內部也會產生巨大的衝擊。
比如門閥內的庶子、女子、旁支子弟。
門閥雖大,資源有限,朝廷的官位有限,作為皇族的老劉家都有了賣草鞋的窮苦後人,其餘曆經數百年的門閥就沒有類似的情況?
胡輕侯絕不信汝南袁氏、弘農楊氏、清河崔氏、琅琊王氏等等超級大門閥沒有旁支子弟在賣饢餅,沒有庶子在田莊做管事。
門閥的貴女們更是會因為胡輕侯成為大佬而打開一扇門。
讀書破萬卷,有人為的是在後花園中寫一首小詩詞,有的為的是與情郎共剪西窗燭,有的卻隻有一身才華無處實施的寂寥。
一個京城水王、皇帝的佞臣的胡輕侯不會被貴女們認可,貴女們哪裡願意成為小醜和佞臣?
但一個“千戶侯、車騎將軍、冀州牧”卻會被無數貴女們羨慕妒忌,心心念念若是自己出仕,必然會比不學無術的胡輕侯更加合適,更能拯救蒼生,造福百姓。
如此,門閥的庶子、旁支子弟、女子們都想著跳出門閥係統,加入皇帝的體係內,門閥算不算從內部開始崩壞了?
胡輕侯認為她成為大佬產生的影響不可估量,門閥士人不是也看到了,甚至口不擇言說出了她會影響天下女子嗎?
劉洪隻要有一絲腦子就會強行通過封賞,將她作為推翻門閥統治的第一聲號角。
這以後銅馬朝能不能穩定延續千百年不好說,但至少劉洪打破了門閥的勢力,朝廷穩固,幾十年的三國紛亂肯定是不會存在了。
沒了門閥士人的巨大勢力,十常侍將會權勢滔天,何井隻能老實抱十常侍的大腿。
胡輕侯不需要麵對四千九百萬人隻剩下幾百萬人的狗屎的三國,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小命隨時完蛋,安安穩穩過超級大佬的幸福生活,若是運氣好還得到了拯救天下的大功德,立地成聖,回到二十一世紀。
如此三贏的、對士人絕殺的、飛龍騎臉的超級必勝局麵,為什麼劉洪卻像一個傻瓜一樣就是看不見呢?
胡輕侯不覺得劉洪是個白癡,劉洪一定是做出了他認為的最符合他的利益的選擇。
胡輕侯從今日的結果倒推,這才發現她一直沒有站在劉洪的角度考慮問題。
胡輕侯輕輕歎息:“陛下重男輕女?”
“不是的,陛下這輩子隻怕都不知道‘重男輕女’四個字,更不明白為什麼要重男輕女。”
黃瑛都等人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胡輕侯掃了一眼眾人,道:“重男輕女的本質是什麼?為什麼會有人覺得男人就是比女人強,為什麼會有人覺得男人比女人重要?”
“重男輕女的思想來自於資源匱乏啊。”
“農民沒有兒子,怎麼做地裡的苦活累活?怎麼與隔壁鄰居搶水搶野菜搶荒地?”
“銅馬朝的農民有多少?往前推五百年,誰家不是種地出身?農民其實是所有人的根。”
“哪怕那些隨著時代發展,脫離了種地生活的人也一樣。沒有兒子,隔壁瘌痢頭來偷家裡的錢財,誰出頭打人?”
黃瑛都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有那麼一絲絲道理。
胡輕侯平靜地道:“吃的穿的用的,有人多,有人少,有人沒有,有人動手搶奪。若是沒有兒子,怎麼保住自家的財產和性命?”
“所謂的重男輕女的本質就是為了家裡有強有力的人搶奪他人的資源和保護自己的資源。”
胡輕侯微笑著:“可是,皇帝沒有資源缺乏的恐懼啊。”
“陛下從睜開眼睛就沒有遇到過資源匱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登基前可能知道有人比他更有錢,有羨慕妒忌恨,想要更多的錢買更好的東西。”
“但陛下以及曆史上所有皇帝都不會看不起女人。”
“因為……”
胡輕侯認真地道:“因為沒有理由。”
“作為家族一員,皇帝多幾百個姐妹完全不會影響他的生活品質,皇帝不需要自己出麵搶奪資源,也不需要家族的男性靠力氣搶奪資源,他有什麼理由要看不起女性?”
“皇族的資源豐富,家中的女性個個光彩照人,衣食無憂,得到的物資未必就比皇子們少了,皇帝從小見慣了,以為女性就是這麼生活的,他為什麼要看不起女性?”
“陛下心中是沒什麼重男輕女或者男尊女卑的,他從小就沒人向他灌輸這類思想。”
“在陛下的眼中,男人女人都是他的子民,都要繳納稅賦,想要當官都要付錢買官,是男人當官還是女人當官有什麼區彆?”
“陛下聽著朝廷大臣們說著‘女子不可為官’,‘女子輕賤’,隻怕隻有莫名其妙,和唯唯諾諾。”
黃瑛都等人皺眉深思,張明遠小心地道:“若是陛下心中沒有重男輕女,那為何隻是封老大作廷尉左監?”
胡輕侯苦笑:“因為胡某是女人。”
黃瑛都乜胡輕侯,老大你腦子秀逗了?
胡輕侯苦笑著:“假如胡某沒有從後宮後宅中獲取權力和利益,而是另辟蹊徑,打破了銅馬朝曆來都是男性擔任重大職務的慣例,成了‘萬戶侯、驃騎將軍、冀州牧’,天下女性從此有了新的道路新的視野新的世界,天下女性群起效仿,那麼……”
胡輕侯看著黃瑛都等人,慢慢地道:“……那麼,皇後為什麼隻能待在深宮中管理後宮?”
趙恒倒抽一口涼氣:“皇後……”
胡輕侯看著臉色慘白的幾人,笑道:“胡某身為女人可以成為一貫男性擔任的驃騎將軍、冀州牧,為何皇後就隻能是皇後?”
“為何皇後就不能是皇帝?”
“驃騎將軍、冀州牧可以是女的,為何皇帝不可以是女的?”
黃瑛都等人臉色慘白,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事情。
胡輕侯繼續道:“當今陛下以皇室宗親的身份,在十餘歲的時候被竇太後選中,登基為帝。”
“若是當年竇太後認為不是隻有男人才能當皇帝的,女人也能當皇帝,哪裡有陛下什麼事情?”
黃瑛都等人用力點頭。
胡輕侯道:“再往深處想。”
“被世人輕賤的女人可以當大官,可以當皇帝,那麼同樣被世人輕賤的宦官是不是也可以當皇帝呢?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什麼就必須隻有男人可以當皇帝,閹人就不行?”
黃瑛都等人瘋狂點頭,太有道理了!
胡輕侯道:“陛下想到當年宦官們聯手,一夜之間乾掉了權傾天下的竇太後家族,隻怕不寒而栗。”
“若是女人和宦官有了當皇帝的法理基礎,陛下真的能夠安心?”
黃瑛都等人重重點頭,理解為什麼胡輕侯說的“因為她是女人”了,這句話中不是重男輕女,不是性彆歧視,而是皇帝要維護他的後方的安全,不允許女人和宦官可以與他爭奪皇位。
胡輕侯歎氣道:“這隻是其一。”
“胡某站在陛下的角度考慮,原來皇帝根本沒有理由鏟除士人的。”
胡輕侯古怪的笑著:“胡某一心想要鏟除士人,是因為胡某知道以胡某的出身、性彆、學識,士人永遠不可能接受胡某,胡某從當官的那一刻起就是天下士人的仇敵。”
“所以胡某不斷地想著士人威脅朝廷,魚肉百姓,是朝廷的蛀蟲,殺光了士人,社會就會穩定,百姓就會少受剝削,就不會有人餓死。”
黃瑛都等人重重點頭,從冀州的集體農莊看,沒了門閥收佃租,老百姓都能吃飽飯了。
胡輕侯慢慢地道:“可是,從陛下的角度看,殺光了士人,鏟除了門閥,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沒了士人占據銅馬朝的各層官職,就會有寒門子弟或者平民百姓占據。”
“寒門子弟和平民百姓有了官身,有了權力,難道就會沒有野心?”
“用不了多久,寒門子弟和平民百姓就會成為新的門閥士人,就會同樣與皇帝爭奪(權)力。”
“新門閥士人與舊門閥士人的唯一區彆可能隻是定義‘士人’的標準不同,讀的不是同一本書。”
胡輕侯苦笑:“對陛下而言,他為什麼要花大力氣鬥倒舊門閥士人,培養新門閥士人?”
“舊門閥士人是什麼德行,陛下已經確定,新門閥士人是什麼德行,陛下怎麼確定?”
“老百姓還知道‘做生不如做熟’,陛下難道就會不考慮徹底換個新門閥士人的風險了?”
胡輕侯輕輕歎息:“胡某以己度人,以為今日是最好的摧毀門閥的機會,卻不想陛下從來沒有想過將士人儘數鏟除。”
“陛下要的是鬥而不破。”
胡輕侯苦笑,沒有繼續說下去。對劉洪而言,對劉洪而言,士人與平民一模一樣,都是他的工具,而士人至少長得帥,穿得好,言談得體。為什麼要用醜陋的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享受毫無共同語言的平民?
胡輕侯攤手:“胡某今日之敗,一開始就注定了,因為胡某徹底領會錯了陛下的心思。”
“胡某時常嘲笑被人以己度人,什麼皇帝家用金斧頭,什麼西宮娘娘攤大餅,不想胡某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張讓等人宣稱對劉洪的心思了如指掌,可惜那隻是對日常生活的了解,涉及到張讓等人從來不曾涉足的領域,十常侍完全不知道劉洪在想什麼。
黃瑛都小心地看胡輕侯:“那麼……老大是要安心做個廷尉左監了?”
胡輕侯笑了:“做夢!”
誰坑了我,我就坑誰!劉洪敢坑我,我就坑劉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