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和佘戊戌的車隊緩緩進了某個大宅院,無數跟隨的士人們皺眉,這座宅子空閒久了,竟然不知道是誰家的宅院。
有士人揮手,幾十個仆役挑了幾擔禮物到了宅子前,那士人恭敬道:“在下琅琊王氏子弟,求見瑾公和佘公。”
一群士人大怒,就你機靈!
立刻有幾百個士人大聲叫道:“在下並州李氏子弟,求見瑾公佘公。”
“在下是徐州範氏子弟,得見瑾公佘公,三生有幸……”
幾百個士人的仆役奮力在人群中擠:“讓讓!勞駕讓讓!”
前麵的人理都不理,你說讓就讓啊,你是老幾?我家主人也要見超級大儒,怎麼可能讓你先過去。
宅子的大門打開,一個仆役團團作揖,恭恭敬敬地道:“我家主人隱居於世已久,不見外客,請尊客回去吧。”
大門再次合攏,偌大的宅子內沒有一絲聲響。
有士人大聲讚歎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這才是大儒的氣質啊。”【注1】
一群士人分分鐘看穿了他的花招,不就是希望被超級大儒聽見他的誇獎嗎?
立馬就有無數士人跟著大聲誇獎,有人嚎啕大哭:“大儒!不愧是大儒!一言一行蘊含天地至理!”
有人開始唱歌:“南有嘉魚,烝然罩罩……”
一群士人死死地看著那人,兄弟啊,這首詩是表達求賢若渴啊,你忒麼的在這裡唱合適嗎?
那人毫不在意,繼續唱:“……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老子要的是吸引人注意,管它合適不合適,說不定就因為不合適,所以兩個超級大儒喚我進去見麵了。
有人反應極快,你會唱《詩經》《南有嘉魚》,我難道就不會《詩經》?
他大聲唱道:“孑孑乾旄,在浚之郊。素絲紕之,良馬四之。”
又是一人唱道:“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
一個士人悲憤極了,《詩經》中的《南有嘉魚》《乾旄》《殷其雷》都被你們唱過了,我唱什麼?一咬牙,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無數人死死地看他,文盲!這是愛情詩!
那士人堅決不承認,這分明是借著愛情表達對賢達的思念,就算是情詩又如何,我就是用深厚的感情愛兩個超級大佬了,你管我啊!
無數士人大怒,為了能夠見大儒一麵,什麼手段都顧不得了!
有人大叫:“瑾公佘公,可知汝二人大禍臨頭矣!”
有人怒吼:“瑾瑜佘戊戌!你二人欠了我八百兩銀子!”
有人使勁敲門:“□□!”
有人大聲地道:“老師,老師,是我啊!是弟子我啊!”
有人瞅瞅圍牆,要不要翻(牆)?不過對方有幾千奴仆,翻進去會不會挨打?
任由無數士人在宅子外如何折騰,宅子內瑾瑜和佘戊戌就是毫不理睬。
消息傳開,無數士人讚歎不已,這才是大儒的風範啊,不曾在江湖出現,可江湖處處有他的存在。
有謠言道:“陛下有意拜兩個大儒為三公!”
洛陽城內無數士人更加激動了,若是拜在大儒門下,豈不是立馬飛黃騰達?
求見大儒的士人更加多了,可不論士人們如何求見,兩個大儒就是不肯會客。
洛陽城內讚歎聲不絕:“這就是真正的大儒啊,功名利祿皆是浮雲。”
半個月後,兩個大儒家附近已經成了洛陽士人每日必到之處,不論刮風下雨下雪下冰雹,總有數千人擠在宅院之外,費儘心機,隻求一見。
……
皇宮。
大殿。
朱雋道:“……徐州東海郡、東萊郡、琅邪郡寒冷異常,井中冰厚尺餘,百姓……”【注2】
劉洪平靜地看著前方,仿佛沒有聽到朱雋的言語。
張讓看了一眼朱雋,朱雋理會,沒有說下去,躬身退回了班列。
他心中拔涼,徐州井中冰厚尺餘啊,不會結冰的井水都結冰了,這徐州是冷到了什麼程度,會有多少百姓凍死,做皇帝的毫無興趣嗎?
他感受到了一些異樣,環顧四周,卻見一群士人官員冷冷地看著他,眼中滿是鄙視。
一個靠近他的士人官員淡淡地道:“朱光祿大夫不愧是寒門子弟,對百姓真是關心啊。”
朱雋聽著滿滿地鄙夷和諷刺,差點一拳打過去。王八蛋!身為官員關心百姓,在士人眼中竟然是錯的!
他麵無表情地轉回了頭,想到了胡輕侯,真想像胡輕侯一樣一拳打過去啊。
朱雋忽然一怔,又轉頭仔細打量那個官員。
那官員笑了:“朱光祿大夫有何指教?”
“噗!”
朱雋一拳打在了那士人官員的臉上,將他打倒在地。
無數官員驚愕地轉頭看朱雋,朱雋大笑,嗬斥道:“看什麼看!朱某想打人就打人!”
四周官員瞬間詫異到了極點,溫和的朱雋怎麼變得如此暴躁了?
有官員認真地嗬斥:“朱光祿大夫一定要謹言慎行,記得禮儀和體統!”
朱雋冷冷地道:“什麼禮儀體統,朱某不管!”
無數官員驚呆了,朱雋瘋了?
朱雋大笑:“吾今日才知道身為奸臣之樂!”
他已經是閹黨,屬於奸臣中的奸臣,怎麼都不會有好名聲的,什麼謙讓,什麼講理,統統與他無關,他何必忍?
劉洪麵無表情,心裡很開心,還以為胡輕侯回冀州籌買官錢,他就沒有樂子看了,沒想到朱雋學得這麼快。
他輕輕揮手,張讓道:“朱光祿大夫殿前失儀,罰俸三個月。”
朱雋板著臉拱手謝恩,心中爽呆了,剛才這麼好的姿勢都沒有將那人打飛三丈,實在是失敗中的失敗,回家一定要好好練習拳腳,爭取下一次一拳打飛人的牙齒。
一群官員沒空理會朱雋發瘋,一個官員拱手上奏,道:“……微臣舉薦……任冀州渤海郡太守……”
另一個官員上奏道:“……微臣舉薦……任清河國太守……”
冀州幾乎所有官位都空缺,而且冀州目前是整個中原情況最好的州郡,簡直是超級大肥肉,無論如何要咬一口。
一群官員互相鼓勁,胡輕侯想要乾掉新冀州牧的消息已經從宮裡傳出來了,人人皆知,誰也不想殉職。
但是這冀州有這許多郡縣,胡輕侯管得了嗎?哪怕胡輕侯做了冀州牧,這冀州郡縣的官職也是士人的,他們可沒搶屬於胡輕侯的東西。
一群官員殷切地看著劉洪,官員早點上任,早點搜刮,不,早點為朝廷征稅,你好我好大家好。
劉洪不動聲色,冀州郡縣的官員必須儘快任命,但是任命誰可不能由你們說了算。
張讓冷冷地看著一群士人,道:“你們推薦的這些人都不合適。”
一群士人大怒,指著張讓大罵:“這些人德才兼備,何來不合適?”
張讓淡淡地道:“這些人缺乏識人之明,若是到了地方,隻怕會奸佞橫行。”
一群士人怒極反笑,十常侍也有資格說“奸佞橫行”?
楊彪向一個楊氏親友打眼色,那官員微微點頭,道:“難道陛下想要任命潁川名士瑾瑜和佘戊戌為冀州牧?”
無數人死死地盯著劉洪,就等劉洪表態,到底那瑾瑜和佘戊戌會不會成為太尉。
劉洪愕然道:“潁川名士瑾瑜和佘戊戌?朕不曾聽說過。”他轉頭看張讓。
張讓躬身道:“陛下休要聽他們胡言亂語,何來潁川名士瑾瑜和佘戊戌?老奴從來不曾聽說世上有此二人。”
一群官員冷笑:“十常侍打壓賢能至此!”
瑾瑜和佘戊戌就在洛陽城內,孫璋都派人試探接觸了,你丫竟然好意思說沒有聽說過有這兩個人。
有官員冷笑道:“張常侍想要禍亂朝廷嗎?”
有官員厲聲道:“陛下,張常侍欺君!請殺之!”
劉洪皺眉,看官員們的憤怒不像是假的,但是張讓沒道理說這麼低級的謊言。
張讓微笑行禮道:“陛下,老奴願意與他們對質。”
好些官員腦筋轉得飛快,有人驚呼道:“不好!難道瑾瑜和佘戊戌已經被張讓殺了?”
有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一直不見二人出來會客。”
有人淚水長流,指著張讓的手指都在顫抖:“你竟然為了一己之私殺天下名士,斷絕朝廷的文脈?”
無數官員憤怒地看著張讓,瑾瑜和佘戊戌死不死不關他們的事情,若是能夠借這個機會扳倒張讓就是巨大的勝利。
有官員目眥欲裂,心中得意極了,張讓權勢滔天又怎麼樣,豈不聞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今日被抓住了欺君的大罪,一定會被劉洪砍下腦袋。
大殿上,劉洪冷冷地看著眾人,眼中精光閃爍。
……
瑾瑜和佘戊戌的宅院外,數千人頂著寒風擠在門口,有數十人大聲叫著:“我等求見瑾公和佘公的心日月可鑒!”
然後停歇,換了左側的幾十人大叫:“學海無涯,為求一解,當上下求索。”
然後停歇,又換了左側的幾十人大叫:“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然後也停歇,輪到了更左側的幾十人。
大家都是為了打動宅子內的大儒而來,何必互相拆台呢?何況鬨哄哄的也徒惹大儒鄙視,沒看見大儒的仆役都言行有理,秩序井然嗎?
大家夥兒想要求見大儒,必須有秩序。限定人數輪流喊話對大家最公平了,能不能被大儒接見隻看自己能夠想出什麼言語了,誰也不能作弊,誰也不吃虧。
數百士人淡定地躲在馬車內,享受著暖爐的溫暖,喝著熱酒,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有這麼多仆役憑什麼不用?
身為貴公子腦子有病才會在十二月的寒風中凍得渾身發抖大聲喊叫呢,沒看見這麼冷的天,四周看熱鬨的百姓都沒了嗎?
忽然,有人指著遠處,驚訝地道:“看,有好多人來了。”
有人轉頭看去,見數千人慢慢靠近。
有士人怒了:“不是說好了今天是我們喊話嗎?”誰忒麼的破壞規則?
待那些人走近,有人驚呼道:“是禁軍!”
有人大喜,叫道:“是來宣讀征辟大儒為太尉的詔書的!”
四周頓時安靜了,所有人伸長了脖子看禁軍。
有人搖頭,眼神複雜,隻看出動了幾千禁軍的規模,隻怕不是區區一個常侍宣讀征辟詔書,搞不好是陛下親自來了。
有人眼中精光四射,果然是超級大儒啊,皇帝親自來了。
有人後悔莫及,怎麼就沒能拜在大儒的門下呢?
數千禁軍將大儒宅院前的士人和仆役儘數驅趕到了路邊,而後是數百朝廷官員,然後是皇帝的禦輦。
數千士人和仆役齊聲歡呼:“萬歲,萬事,萬萬歲!”
看宅院的眼神熱切到了極點,真的是皇帝親自拜訪啊,這不是征辟為太尉都說不過去了。
一群官員冷冷地盯著張讓,張讓臉色平靜,難道不是已經殺了兩個超級大儒?
有官員冷笑,有些明白了,張讓所謂不知道超級大儒是故意裝出來的,張讓早就收買或者威脅了兩個超級大儒,隻要兩個超級大儒被劉洪征辟為三公,那朝廷的格局將會大變,十常侍將會橫掃朝廷。
可是,一個可以向閹人低頭的大儒也配稱大儒?
在兩個大儒被張讓收買或威脅的時候,這兩個大儒就再也不是大儒,而是閹黨了,根本不配領導士人。
眾目睽睽之下,童敦儀走到宅子大門前,輕輕拍打大門,叫道:“ 陛下來了,請開門。”
大門瞬間打開,裡麵的人魚貫而出,拜倒在地。
一群朝廷官員緊緊的盯著,終於看到瑾瑜和佘戊戌慢慢地走了出來。
無數士人和仆役大聲歡呼:“瑾公和佘公!”
雖然在城門口隻是驚鴻一瞥,未曾看得真切,但是眼前兩人那鶴發童顏,那高傲的氣質,絕對就是超級大儒本尊。
一群官員冷冷地看著瑾瑜和佘戊戌,就等兩人與張讓眉來眼去,然後眾人就會揭穿張讓的詭計,從另一個角度將他釘死在欺君之罪上。
童敦儀大聲道:“汝二人就是潁川名士瑾瑜和佘戊戌?”
瑾瑜和佘戊戌看了一眼四周無數雙熱切的眼睛,堅決地搖頭:“我二人不是潁川名士。”
無數士人和仆役猶在感歎瑾瑜和佘戊戌果然養生有道,不僅僅鶴發童顏,麵如冠玉,更有年輕人的清脆嗓音,忽然目瞪口呆,為何不敢承認?
一個官員反應過來,冷笑道:“沒想到張常侍如此威風,竟然能夠讓潁川名士不敢自認身份。”
又是一個官員冷笑嘲諷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二人竟然不敢自認身份,果然不配稱為名士。”
無數士人和仆役醒悟了,肝腸寸斷地看著瑾瑜和佘戊戌,不就是盧植被坑死了嗎,至於嚇得不敢自認身份,太沒有節操了。
有士人熱淚盈眶,還以為自己可以拜在大儒門下稱為朝廷新貴了,沒想到大儒竟然是軟骨頭。
瑾瑜和佘戊戌眨巴眼睛,認真地道:“我二人不敢欺君。”
“我二人是瑾瑜和佘戊戌,但是我等既不是潁川人,更不是名士。”
瑾瑜和佘戊戌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伸手摘下了假發,又扯下了假須,露出真容,恭敬地道:“我二人是胡中郎將麾下。”
然後向四周揮小手手:“大家好,我們是瑾瑜和佘戊戌,大家玩得開心嗎?耶!”
四周無數人死死地看著瑾瑜和佘戊戌,眼珠子都要掉了!
那如絲的秀發,那嬌嫩的皮膚,那清脆的聲音,P個鶴發童顏,這分明是兩個女人!
無數人憤怒無比,王八蛋啊,被耍了!
一群官員惡狠狠地看著天空。張讓,王八蛋!胡輕侯,王八蛋!
張讓淡淡地道:“陛下,老奴不敢欺君,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名為瑾瑜和佘戊戌的當世大儒。”
他冷冷地看一群官員,冷笑道:“我說你們沒有識人之名,何處錯了?你們連真假大儒都分辨不出,還自稱士人,自稱學富五車,真是可笑。”
“若是你們這些廢物去冀州為郡縣官員,會不會重用黃巾賊?”
“你們被黃巾賊殺了,那是作死活該,若是壞了朝廷賦稅,破壞了朝廷大局,你們就是被千刀萬剮也不能贖罪!”
劉洪冷冷地看著一群官員,為了在無數百姓心中的威嚴,極力忍住沒有大笑。果然有胡輕侯在就有歡笑啊,瞧這些士人又出了大醜。
他轉念又想,胡輕侯辦事還是很伶俐的,比十常侍還要機靈,分分鐘就領悟了針對士人的重要性。
劉洪看了一眼朱雋,見他放肆地嘲笑著士人,心中更加滿意了。隻是這稅賦什麼時候能夠征收上來,會不會影響了他建造新皇宮?
劉洪又開始煩惱了,住在破皇宮內真是不爽啊。
張讓淡定地跟著劉洪回宮,按照胡輕侯的計劃,發動了十常侍的無數人手和財力,將洛陽城內大部分士人的名聲儘數搞臭了,士人想要找出沒有被蓋上“識人不明”的印章的人需要一些時間,冀州郡縣的官員任命拖延到明年二月應該不成問題。
就是不知道胡輕侯到底在冀州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