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討厭的並不是抽煙本身。
許奈奈的沉默在許建保眼裡隻當她不願意,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前些年要不是為了你,我婚都不知道結多少次——”
“許建保你說的是人話嗎!”許爺爺氣得滿臉通紅,“我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還有那個女人不要帶回來!我們是不會認的!你摸著良心問自己,這些年你管過奈奈幾天,剛出生就是你媽帶回來養著.......”
許建保不樂意了:“當初不是你們非要養嗎?奈奈都沒說什麼.....”
許爺爺狠狠地跺拐杖:“她說什麼?你要她一個小姑娘說什麼?你那些爛事我不想當著孩子的麵講,你要好好想想過兩年奈奈就要上大學,學費怎麼辦,生活費怎麼辦,她長成大姑娘了,要買新衣服新鞋子......”
“什麼新衣服新鞋子,你要打扮給誰看?”許建保狠狠瞪許奈奈,“爸、媽,你們不知道,在美國子女過了十八歲那都是不會再找父母要錢的,我們要學習彆人的先進思想........”
……
許奈奈被許奶奶拉到廚房幫忙做午飯,徒留外麵父子二人爭吵。
許建保是許爺爺和許奶奶最小的兒子,以前太窮,好幾個孩子都沒養活,好好長大的隻有大姐許慧鈴和幺兒許建保。
許建保被全家溺愛著長大,人渾得厲害,二十歲就搞大了彆人的肚子,不得已結婚,但也沒維持多久,雙方在許奈奈隻有八個月大的時候就離了婚。
女方嫌棄許奈奈是個女孩,而且帶在身邊以後不好再嫁,許建保更是毫無責任心,從女方懷孕起就沒著過家,許奶奶心疼孩子,幾乎是從許奈奈剛落地就一直養著。
「不給他養個孩子,以後哪裡還會有人給他養老?」許奶奶總是這樣講,她實在對許建保的德行了如指掌。
幾個小時後,外麵已經沒有聲音了。
許奈奈切菜的動作變緩,她知道爺爺最終肯定妥協給了錢。
......
中午一家人看似和諧地坐在一起吃了頓飯,要到錢後的許建保顯然沒有剛剛那麼暴躁,甚至酌起小酒,開始給家裡人開空頭支票。
“爸,我跟你說,這次我跟我朋友去深圳炒股,一定能賺大錢,到時候就把你們都接到大城市去住!這破地方也彆待了!”
許爺爺瞪他:“你以前哪次不這樣說?最後都虧得血本無歸!我們不求你大富大貴,找個好工作踏踏實實上班,看隔壁王叔的兒子0幾年就在廠裡從基層乾起,現在每個月也有大幾千的工資.......”
許建保滿臉不屑,張口就來:“爸,你這就不懂了,每個月幾千塊能乾什麼?要我說還得把錢放在能得到高回報的地方,那些存定期的都是傻子.......”
許爺爺有點不耐煩:“好好吃頓飯!彆天天高回報高回報的,腳踏實地最重要!”
許建保趁熱打鐵還想要點錢:“爸,你怎麼就不懂?現在早就不是你那個年代了,大家都講究投資,投資懂不懂?”
許爺爺哪裡不明白自己兒子的想法?
他恨恨地欲言又止,被氣得剛想摔筷子,許奈奈忽然站起來。
“爸爸,”她鼓起勇氣,“我.......可以住校嗎?我們家是農村低保,每學期最便宜的宿舍住宿費隻需要200塊。”
剛剛還在滿嘴‘每個月幾千塊能乾什麼’的人頓時變了臉色,許建保喝高了音量增大:“你現在在你姑媽家住的好好的說什麼、什麼住宿不住宿?兩百塊不是錢?!”
“可是我......”
“可是什麼可是?”許建保臉紅脖子粗,口不擇言,“是不是你在人家家裡惹麻煩了?我早就說過你的性格不行,悶壞,一個人從小時候就能看到長大什麼樣,你五歲的時候跟隔壁老張家女兒一起玩被彆人推水裡我就知道你不討人喜歡!不然人家能推你不推彆人?長大了還是這個樣子,完全不懂替彆人著想!你明明知道你爸我現在困難這時候還有臉找我要錢?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知道你是個什麼人,你好好想想周圍的人對你是什麼看法——”
許奈奈眼眶通紅,渾身顫抖,被一連串刻薄的質問砸得頭暈目眩:“我.......”
“你住嘴!”表麵的平靜被徹底撕裂,許爺爺拿起拐杖就掄上去,“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有你這麼說自己女兒的嗎?啊?你給我滾、滾出去!”
“爸,我說的有問題嗎?孩子就不能慣!你們兩老把她養得嬌生慣氣,挑這個挑那個.......”
眼見形勢不對,許奶奶趕緊拽著許奈奈到房間,房門關上,拍桌踹椅的聲音被房板隔絕。
許奈奈呆滯地聽著外麵那個血緣上的親生父親肆無忌憚地對自己進行最惡意的揣測。
“奈奈啊,你爸爸他這個人......”許奶奶拉她坐到床邊,恨鐵不成鋼,“是我們慣壞了。”
“.......但是住校這個事你爸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兩百塊對彆人來說不貴,但爺爺奶奶又沒有養老金,要賣多久的菜才能攢到兩百塊呢?”
許奈奈眼眶酸澀:“我不是想要你們出.......我爸他都沒給過錢家裡。”
她已經不是小孩,很多大人不說的事不代表她不懂,在養育她這件事上,許建保幾乎是完全沒有花費任何成本。
“那他就是沒錢,能怎麼辦?總不能逼死他,是不是?”許奶奶歎氣,“他畢竟是你爸爸,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你是做女兒的,也要多理解他,他也不容易......跟奶奶說說,怎麼突然想住校了?是在姑媽家受委屈了?”
許奈奈死死地掐住掌心:“沒有。”
許奶奶多少也知道杜家人不好相處,輕聲安撫:“你姑媽也很辛苦,當時嫁人就算高嫁,你姑爹還是個爭氣的,幾次跳槽賺的錢越來越多,他們家有架子也是正常,你在他們家勤快點,看到活就多乾,乖一點,聽話些,他們不會過多為難你。”
一如既往的囑咐。
可是那樣難以啟齒的事她又能怎麼說?
又有誰會信。
“奶奶,我知道。”許奈奈強忍嗓音戰栗,聽起來似乎真的釋然,“我就在姑媽家裡,不住宿了。”
許奶奶欣慰地摸她腦袋:“哎,這才是乖孩子。”
許奈奈偏過頭。
她其實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
三天小長假被許建保徹底摧毀,許奈奈提前一天回了淮宜,好在許慧鈴他們也旅遊回來了。
月假過後,例行公布月考成績,許奈奈這次成了班級第一,年級54。
上個月的光榮榜被換下來,新的光榮榜被貼上去。
許奈奈依然隔著重重人群遙望掛在榜首的少年,陽光為他鍍上金色。
和之前不同的是,高二一班第一名和高二六班第一名之間隻隔了四個人的平行距離。
這是分班考前的最後一次月考,她首次衝進年級前六十,也代表著她終於擁有能爭奪火箭班的入場券。
之前覺得虛無縹緲的願望在這一刻有了可以企及的實體,並且愈演愈烈。
逃離這一切,然後奔向他。
........
藝術節時間定在五月八號,僅剩一個星期,各班有節目的同學排練地如火如荼。
藝術節那天從下午開始程可檸就忙得連軸轉,幸虧有許奈奈幫她打理後勤才能有短暫的休息時間。
“再幫我核對一下今晚的節目名單,還有那邊單獨化妝間彆讓人過去。”程可檸滿場檢查設備,拜托地遞來一遝名單。
許奈奈對這些已經十分熟練:“我已經核對過了,就差最後一個壓軸節目,可是......盛越一直沒有給名錄過來。”
程可檸曖昧一笑:“就是要神秘才對,反正彆讓人去那邊就好了,還有道具組也麻煩你幫我檢查一下啦!”
許奈奈翻動手冊的手微頓,她當然知道獨立化妝間的人是誰:“好。”
藝術節舞台設在學校體育館,一共有三塊LED屏幕,其中一塊為主屏幕占據整個正前方,另外兩塊小的則放置在左右兩側。
晚會晚上七點正式開始,下午兩點主持人以及不少節目主要人員去後台化妝了。
平時學校都要求全套校服,藝術節是一中為數不多能‘亂穿衣’的日子,即便沒有節目,大部分班級都會租各自喜歡的服裝在看台當氣氛組。
程可檸提出反差感,主打一個中西碰撞的氛圍,於是高二六班選著英文歌,租的卻是改良後的漢元素短裙,男生則是統一長衫,甚至還每個人配發了一把扇子。
後台人來人往,許奈奈正搬著東西被抓過來,幾番拉扯,最終無比不自在地從更衣間換好衣服。
“我還要乾活呢,反正又不需要上台,要不我不穿了吧,這裙子太不方便........”
“乾什麼活?搬東西都讓男生去,你隻需要幫我盯一下後台秩序就好啦!”程可檸拍了拍身邊的凳子,“來,奈奈我給你編辮子!”
許奈奈糾結地扯住完全夠不到膝蓋的裙子,化完妝的程可檸端著一大盤發飾,毫不猶豫地扯開了她的發繩。
“哎——”許奈奈猛地抬手捂頭,然而已經晚了一步。
及腰的長發唰地披散,宛若瀑布直直下垂到纖細的後腰。
“許奈奈你頭發好長啊!”
“發質好好,看起來好順,你用的什麼牌子的洗發水?”
許奈奈尷尬地說了個牌子,悄咪咪從旁邊拉過校服擋住露出的長腿。
“這麼長這麼白的腿擋住乾嘛?”程可檸察覺她的意圖,唰拉一下壞心眼地扯開校服。
許奈奈急紅了臉:“我.......”
“哇——!!”
忽然外麵一陣喧囂,高二一班全體人員穿著齊整的製服走上看台。
“他們班租的JK和DK誒!”
“好好看,好像二次元的高中生!”
“嗚嗚嗚什麼時候我們國家才沒有這麼醜的校服啊!”
後台簾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撩開,這個視角剛好對準高二一班的片區。
場外無數人驚呼呐喊,許奈奈睜圓了眼,甚至忘了去搶被扔在一旁的校服外套。
烏泱泱的人群中,林汀雲走在最前麵。
他內搭白襯衣,黑色詰襟外套扣子扣到喉結下方,裁剪得體的黑色長褲包裹他修長有力的雙腿,微曲在身側的手背青筋分明,完美到好似剛從漫畫走出來的禁欲少年。
不難看出一班的文藝委員是個資深二次元。
許奈奈再也不敢抬頭,雙手揪著裙擺任由程可檸在自己頭上作亂。
程可檸審核節目名單時,她曾幫她打過下手,高二一班的節目就是文藝委員方小芙上來湊數的個人獨唱,畢竟是實驗班,節目難度一切從簡。
但實驗班到底也是壓抑許久的高中生,不能放肆地排列歡快的節目,總能租些尋常不能穿的衣服。
“許奈奈!你好漂亮呀!”資深二次元,兼一班文藝委員方小芙隔老遠就在揮手,立馬引起不少人側目,“你們班的衣服也好好看!!”
方小芙個子矮小又長了張娃娃臉,她梳著雙馬尾,穿著粉色JK簡直就是日漫裡的蘿莉女高。
她一邊揮手一邊小跑著越過看台到後台。
“謝謝,你們的衣服也很好唔......”臉蛋被捏住,許奈奈震驚地放大瞳孔,程可檸拿著粉底就往上撲。
許奈奈含糊:“我唔化......”
程可檸彎腰跟她麵對麵,笑得很奸詐:“必須化,這麼好看的臉必須得由我來動手!”
“哎,你不能這樣對許奈奈!”方小芙急了。
許奈奈感激涕零,連連點頭。
“你應該這樣,眉毛細一點兒,我前幾天在網上看到古典美人都是這種妝,她皮膚太白了,不要用這個色號的粉底,還有腮紅......”
“啊對對對,那個色號的粉底給我遞過來!”
“?!”
許奈奈絕望被迫仰頭,兩個女生來回捯飭她的臉。
候場的簾子依然維持著被撩起的狀態,從她的視角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高二一班。
而林汀雲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和工作人員交涉什麼。
她現在一定狼狽極了,許奈奈沮喪地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奈奈感覺自己脖子都酸了,方小芙和程可檸終於鬆開她。
蹭——
一麵鏡子拖到跟前,許奈奈猝不及防地見到花裡胡哨的自己。
“!”許奈奈頭皮一緊,“這.......”
原本及腰的長發混著漢元素的彩色絲緞編成兩把垂到胸口的魚骨辮。
她本身底子好,不用夾眼睫毛都足夠卷翹,白皙的皮膚稍用粉底隔離做了層淡妝,鼻尖兩頰用亮片點綴,眼影主色是誇張的藍色,眼尾甚至勾出一抹長長的紅翹。
“怎麼樣,我自創的精靈妝好看吧?”程可檸得意昂頭,側身一看,她身後的六班女生基本都是類似的妝容。
許奈奈不自在地握住魚骨辮。
從來淮宜的第一天被杜夢婷說土氣之後,她再也沒紮過兩個辮子。
“可我們不是中西碰撞......嗎?”
“精靈也算西方元素!”
許奈奈說不過她,極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想去擦掉:“口紅是不是太豔了?”
“——彆動!”方小芙警惕地抓住她的手。
“這還豔?”塗著正紅色的程可檸完全不能理解,“都怪你太白了,塗個西柚色都閃的發光。”
方小芙點頭如搗蒜。
許奈奈:“.......”
許奈奈放棄掙紮,正準備站起來披外套,林汀雲和明熾已經跟工作人員交接完畢。
“程可檸,你怎麼化成這個鬼樣子?”明熾西式外套搭在臂彎,垂眸揶揄眼睛上貼著亮片閃閃發光的某人。
程可檸一撩長發,眨了眨長的能戳死人的假睫毛,頭都懶得抬:“讓開點,擋光了。”
“真的嗎?”男生忽而笑著變出一張專輯。
程可檸眼睛一瞪:“這是.......”
“Katy Perry北美原版專輯。”明熾長臂往上一躲,程可檸立馬跟上去。
“給我的嗎?給我的嗎?”
“來,叫聲爹!”
“你!去死——”
......
與林汀雲之間再沒人遮擋,許奈奈登時挺直腰背,坐得比上課還端正。
“嗨。”她微笑,緩慢地抬手打招呼,另一隻手在身後摸外套。
這個姿勢裙擺幾乎快裂到腿根,裸.露在外的雙腿不安地緊閉,然而緊張帶來的手抖實在不容小覷,許奈奈後背出了層汗才終於抓到類似布料的東西。
她輕輕一扯。
嘩啦——
背後的照明立燈猛地晃動,許奈奈大驚。
伴隨著一擊悶聲,疼痛卻沒落上脊背,男生有力的大掌穩穩地撐住搖晃的燈杆。
“小心。”
淡香清冽縹緲,男聲溫和。
緊接著,一件校服落到她腿上。
砰!
許奈奈耳畔好似炸開一朵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