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夠辨彆出黑月的方向,黑暗中那輪月亮才是極致的黑,散發著粘稠而惡心的氣味,越接近人類越瘋狂。
人類失去觸覺之後很容易死亡,受傷了也不知道,被凍死都感覺不到冷。
所以祝寧重新點火,火焰從脊椎上蔓延開,籠罩了她全身,讓她不至於在低溫環境下死亡。
同樣為了抵禦未知的危險,她釋放了黑色粘液,讓那個巨人的陰影持續跟在自己身後。
發生過殺戮嗎?自己碰到過襲擊嗎?極北之地到了嗎?她對此一無所知。
隻是如果那些怪異的汙染物能夠看見她的話,那她應該是雪地裡一個行走的,燃燒的火人,背後還背著一個巨大的陰影,讓她看上去像個異類。
祝寧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味覺,她再咬破舌尖也嘗不出血的味道。
她再次停下,呆愣又遲疑,這感受很不好。
她打開頭盔,迎麵感受北地的寒冷,卻什麼都感受不到。
她用力去聞,這回聞到了雪的味道,原來雪有自己獨特的氣味兒,之前祝寧都沒在意過,有點難以形容。
再仔細聞,有石頭的味道,動物的皮毛味兒,被冷凍的肉味兒,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氣味兒,北地的動植物如此豐富,有很多東西她都沒見過,當然也不知道這些味道屬於什麼。
她以嗅覺重新與這個世界溝通,第一次發現嗅覺這樣強大,很多味道具有層次。
她聞到了一股花香。
北地有花嗎?祝寧不太清楚,她見過荒村的黃花人,那裡的花會行走。
那北地的花長什麼樣?以這裡的生物來看,大概是純白的,看上去像是什麼水晶製品,可能體型也很龐大。
為什麼北地的生物都這麼大?進來之後就沒見過一個小型的東西,可她不是牆外學者,所以也想不到答案。
祝寧順著花香行走,這條路不是筆直朝北的,有點偏離了黑月的方向,道路蜿蜿蜒蜒,不過她不知道。
她好像被花香所迷惑了,這讓她的感受變得更好,因為好像花香意味著美好,她不是朝著孤獨和死亡向前,而是朝著花香向前。
花香鑽進腦海,仿佛一種鎮定劑,驅散了祝寧腦海中癲狂的囈語,讓她感覺不那麼孤獨。
她竟然感覺有點久違的開心,幻想四周鮮花盛開,甚至想要在裡麵跳一支舞。
她迫不及待,加快前進的速度,花香越來越濃鬱,濃到讓人反感的地步,像是加倍濃縮的香水破壞人的嗅覺。
在她腳步前一寸閃爍著絢麗的光,祝寧的猜測沒有錯,麵前確實鮮花盛開,每一朵都無比巨大,顏色純白,內部的花蕊是尖利的冰刺,在風中收縮著花心,抖動著花瓣,冰刺紮著一個調查員的屍體,鮮血順著花瓣流淌又被快速凍結。
所以說是白花也沒錯,隻是上麵沾了血紅,有一種絢麗的美感。
花朵密密麻麻,花瓣擠著花瓣,屍體疊著屍體。
祝寧再往前一步就走到了,但她對此毫無知覺,因此像個誤入桃花源的旅人,和這裡的生物麵麵相覷。
冰刺收縮著邀請著,好奇打量眼前的人類,祝寧跟每一個進入北地的人都一樣,麵露微笑。
這是北地的仁慈,可以讓人毫無痛苦地死去,比人類發明的所有安樂死都更有效,甚至有些人進入北地就是為了尋找這樣的存在。
相比較極北之地的痛苦,這裡是最後的天堂。
祝寧關閉了自己的頭盔麵罩,物理隔絕了冰花散發的邀請,這並不難,果然關閉頭盔隔絕後她清醒了,再次能夠感知到黑月在不遠處散發著恐怖囈語。
沒想到那樣瘋狂的存在竟然成了極夜狀態的老友,痛苦讓人感到熟悉而安心。
她猜測每個走到這裡的調查員,不是被動走進死亡的,他們被快樂引導走到這兒,但很容易保持清醒,隻需要關閉下頭盔,不用完全暴/露在極端的花香內,他們大多數已經失去了感覺,相比較接下來的路寧願走進死亡。
他們擁抱了北地的仁慈,感激苦寒之地留下這樣的樂土。
祝寧也曾想要進入樂土,但這片冰花叢不知道這次來的是什麼樣的客人,也不清楚祝寧的經曆,又遭遇了什麼痛苦。
祝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認知,她並沒有資格這樣輕易死去。
那對她來說太簡單了。
一路走來死了太多人,她不能接受自己如此軟弱,有一天仇恨也可以救人,就像現在。
於是祝寧轉身離開了,密密麻麻的冰花抖動著,目送她獨自離去,它們擁有某種意識,汙染物都有自己的思維,冰花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讀懂這個世界。
祝寧的背影慢慢遠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恰如大多數進入北地的調查員一樣,不論他們進來之前到底做了多麼周密的計劃,不論他們跟隊友之間多麼有默契,不論他們做了什麼來防止走散。
那些舉動毫無意義,最後人類都會走散,走到這裡都如此孤獨。
人類文明裡書寫了很多關於天堂的部分,不同文化的表達方式不同,但這處花叢應該很符合人類的想象。
人不管犯了什麼罪孽,又獲得多少福報,終究會一個人來到這兒來麵對靈魂的拷問。
沒有人可以幫你,沒有人可以陪伴。
冰花叢已經看過太多孤獨的旅人,這麼多年來,隻有一支隊伍是例外,北調沙鶴隊。
北調多年培養最優秀的一支調查隊,內部異能搭配完善,要經過最嚴苛的選拔才能加入,也隻有最強的隊伍才能來北地開路,對當時的調查員來說,進入沙鶴隊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隊長名叫易靈鶴,她帶隊進入北地,遇到了五感全失的危機,最初隊員也走散了,但易靈鶴能找到部分丟失的隊友。
微風拂過之間,冰花仿佛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就在祝寧站過的位置,當年這裡也站著易靈鶴高挑的身影。
易靈鶴其中一個異能是靈視,傳聞中她能“看到”人的“靈魂”。
有幾個隊友選擇了死亡,冰花沒那麼下作,誘導人類自殺,而是隊友自願的。
易靈鶴來為他們送行,不嘲笑也不看輕,而是尊重他們的選擇,北調的訓練已經足夠嚴酷了,他們像是被訓練的工作犬一樣活著,一生隻為了帶回信息。
這些調查員這輩子都沒享受過什麼福,更彆說永恒的安寧。
調查員為了人類獲得更多信息才進入北地,為了探索北方之外還有什麼,他們要麼睡不著覺,如果睡著了也在睡夢中不安,因為帶不回信息而苦惱焦慮。
現在北地給了一個最好的終結方式。
她的隊友明知前路是死亡,依然向前走,這也是一種勇氣,於是死亡如約降臨。
易靈鶴看到隊友的靈魂被冰刺戳破,永遠留在冰花內部,調查員終於閉上了眼,一輩子的苦難結束了。
但易靈鶴接下來還要繼續走下去,因為她是自私的,她知道這條道路的儘頭不是為了調查信息,是為了穿越極北之地,每一個隊員都是精心挑選,都是為了應對北地的危機,包括他們尊敬的隊長在內。
她獨自一人背負著這個沉重的消息,就像是背負了愧疚的十字架。
可能這是一種懲罰方式,其他人都看不見的情況下,隻有她還能“看見”。
人被剝奪了五感之後,相當於靈魂失去了跟軀殼之間的聯絡,像個孤獨的靈魂漂浮在雪地上,而易靈鶴的世界裡本來就隻有靈魂。
靈視讓易靈鶴擁有了“第六感”,她不依賴其他感官,更相信自己的,於是她照顧著剩下的隊員。
裴書當時窩在冰雪叢下,那張臉更年輕,滿臉茫然,他身上的火焰一明一暗,拳頭緊緊握著不肯鬆開,他很不安。
易靈鶴輕輕摸了下他的頭,帶著他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