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現在被人捅了一刀,她可以說出自己是心臟受傷了,腿受傷了,痛苦究竟作用在哪兒,不像現在,根本找不到真正的痛苦所在。
進入極北之地後,易靈鶴和其他隊員都以自殺謝幕,祝寧完全能夠理解,這跟個人意誌力無關,所有人進來之後都一個下場。
裴書當初看到易靈鶴真的是看到了嗎?易靈鶴真的會轉過身來對他說走吧?
可能他效忠的隊長已經死去,隻不過那是他幻想出一個隊長,在臨死時也會讓自己走。
對裴書來說究竟哪種答案更仁慈?是隊長真實讓他離開,還是自己幻想更好,第二種暗示他如此自私,幻想其他人大公無私的前提一定是自私。
因為想要自私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會幻想其他人大度。
裴書無數次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才會崩潰,比起隊長死亡,更難接受其他隊員都死亡的情況下,隻有他因為自私活下來了。
這種悲傷一定會終身存在,其他人看不見到底裴書哪裡受傷了,極北之地是一個如影隨形的陰影。
裴書也會尋找答案,一輩子試圖重新回到極北之地,像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題,越靠近越痛苦,卻忍不住不來。
祝寧與裴書感同身受,一旦來過極北之地,靈魂將會永遠死在這兒,根本無法逆轉。
祝寧深深呼吸,望著白雪茫茫的世界,裴書走到這一步還有易靈鶴指引方向,讓他馬上離開。
她的隊長徐萌早就死了,她的隊員白澄已經被弄丟了,她的向導裴書死在了烏托邦地下,她的母親隻是冷漠的研究員,林曉風被她趕走,導致在這一刻,她如此孤獨。
祝寧滿臉都是眼淚,滾燙的熱淚流下,她已經快堅持不住了,想要破壞自己的大腦,隻要銷毀產生悲傷的部分她就感受不到。
她的眼皮無力下垂,在地麵上捕捉到了一串腳印。
腳印很淺,被後來的雪花覆蓋,像是一條蜿蜒的道路向前。
祝寧距離死亡就隻有一瞬了,現在心臟好像抽痛了一下。
她閉著眼接受那股悲傷,過分濃烈,無法抵抗隻能被迫接受。
祝寧順著腳印向前走,想在自己堅持不住開槍自殺前多看看極北之地,世界儘頭到底是什麼樣的?
行走的靈魂帶動了軀體,哪怕她行走了一千米軀殼隻能移動一毫米也行,她像是拉著一架馬車拉著自己沉重的軀殼一步步向前。
阻礙她的是極端的黑暗,也是極端的光明。
她留在原地的軀殼被黑色幕布包裹,大腦中同樣光滑的物質開始泛起漣漪,好像那不是封閉的殼子,而是黑色的湖泊表麵。
她隻向前走了一小會兒,腳步一停,在腳印的另一端看到了一個女人,無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不是幻覺。
她穿著北調的防護服,用槍抵住了太陽穴。
祝寧與她對視,兩人被一長串腳印相連,仿佛一幅畫的兩端,祝寧站在最左側,易靈鶴站在最右側,她們相望了。
祝寧認出了她,因為她最後還保持了一個口型,像是“走吧”,嘴唇微微張開,一粒子彈穿透了她的頭顱,從左側到右側,血跡在空中定格,久久無法降落。
其他隊友麵露絕望與悲傷,紛紛舉槍自殺,這支隊伍還剩下七個人,舉起七把槍,打出七顆子彈,構建了一副畫一樣的死亡場景。
死亡的一瞬間被永恒保存下來,裴書所看到的是真的。
祝寧尋找著裴書的過去,幫他找到了答案,可能裴書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或者裴書在死之前已經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為你的自私而產生了幻覺,你的隊長真的讓你離開,但他聽不到了。
……
“走吧。”易靈鶴被巨大的悲傷所淹沒,她知道自己窮途末路。
她的靈視狀態看到的隻有更大的悲傷,其他人隻能感受到自己的絕望,而她要感知到所有人的絕望。
殘留的隊友都已經舉起槍,其中也包含著裴書,他們後悔沒有進入冰花叢裡,接受更加愉悅的死亡。
裴書的太陽穴上抵著一把槍,下意識望著自己,身上燃燒著火焰,碰到雪花之後,冰雪像是眼淚一樣流淌。
而裴書在自殺前一刻還在深深凝視著隊長,他對易靈鶴有全身心的信任,從來沒懷疑過這個任務有哪裡不對。
但易靈鶴看過裴書的資料,他是人造人,在製造時心臟特殊加工過,取材至北地的物質構造了他的心臟。
在易靈鶴的視角裡,所有人都是靈魂狀態,每個人的靈魂有不同顏色,裴書是火焰狀態的,心臟處鑲嵌著一塊黑色的碎片,在純淨的靈魂上顯得很突兀,隨著心臟搏動甚至在跳動。
那東西像是一張身份識彆卡,可以讓他穿過極北之地的屏障,易靈鶴領取任務時被特地交代了這一點,那也是裴書被選中最重要的原因。
易靈鶴應該鼓舞裴書繼續向前,讓他刺殺普羅米修斯,千百年的故事都在揭露同一點,隊友死亡有時會激勵一個人的鬥誌。
在易靈鶴死亡後,裴書一定會執行任務,裴書是聯邦培訓的調查員,為人類而死是他的宿命,他已經被訓練成這樣了。
易靈鶴也應當執行自己的任務,完成這場欺騙,甚至對她來說很簡單,隻需要說兩個字,向前。
但她張開嘴之後遲疑了一秒,砰砰砰的槍聲響起,已經有隊員先一步死亡,死亡如刀割麥子,很快就要輪到自己。
“走吧。”易靈鶴開口了。
原路返回,不要再繼續深入,去過你自己的人生,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