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片是程靜淞最喜歡看的電視劇類型之一, 一般隻要劇情不太離譜，演員演技不太糟糕的, 她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而眼前的這片土地, 幾乎是所有諜戰片的主要戰場。
那時候看電視劇，聽著大屏幕裡“叮叮鐺鐺”的電車鈴聲，看著各種角色在十裡洋場風雲際會, 她也曾多次幻想過曾經的這裡到底是什麼樣子。
可沒有任何一次幻想比如今親眼所見來的震撼。
即便這裡依著她現代的眼光來看依舊很落後，好多地方也可以說灰撲撲的。
但這是老滬市啊！
鈴鈴朗朗的有軌電車和無軌電車, 隨處可見的幾層高樓，偶爾奔馳的小型轎車, 形形色色但是穿著打扮具是體麵的男男女女……
尤其是現在還沒有開始運動，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裡還能隨處可見穿紅帶綠, 旗袍搖曳的漂亮女性，也有西裝筆挺，精英十足的男性。
還有街上騎著自行車張揚而過的驕傲少年, 西餐廳裡矜持體麵商人學者, 各大商場門口進進出出的擁擠人流……
不止程靜淞這個時光裡的過客看的晃眼，其他四位也被這個明顯和其他地方差彆很大的滬市驚住了。
電車上人多, 程靜淞一家便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他們到了目的地, 下了車, 程建功才開口道：“真看不出來啊, 對比這裡和省城, 亦或者是咱們上塘村，可真是天上地下。”
程靜淞就接茬說：“十裡洋場，經濟中心，那能是說著玩兒的。”
程建功樂了，大手往程靜淞的腦袋上一按, 笑眯眯道：“三寶，我們已經按照你說的過來了，接下來要乾什麼，也由你做主吧。”
“我？”程靜淞揚眉。
“怎麼，不願意。”
程靜淞攤手，“我無所謂啊，反正就是先去醫院走個過場，然後就四處轉轉看看唄，然後買買買……”
說到這兒，程靜淞又想到什麼，表情立馬變得神秘道：“我又想起來了，這時候虯江路還有一個非常大型的二手物品交易市場，據說那邊除了各類二手物件以外，還有很多的瑕疵品，甚至一些好東西也賣，我後來還去過，隻是我去的時候，那邊已經改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所以我覺得那邊也是個好去處。”
“然後除了買東西以外，還可以去吃西餐，逛公園，看電影……”程靜淞越說越興奮，原地跺著腳蹦起來道：“感覺能做的事情好多啊，比呆在上塘村有意思多了！”
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來眼前這一幕也就是黑暗前最後的鮮豔色彩了，又不免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的滬市雖好，但是不能久待啊。
沒了繼續聊聊天的心情，程靜淞就催著程建功他們道：“那個拉黃包車的叔叔不是說讓我們下車後往南邊走麼，哪邊是南啊，我們還是快點找招待所吧，在車上呆了三天，我身上都硬了，我要先睡覺。”
程靜淞的提醒讓其他幾個也一樣臭烘烘的人同樣不自在起來。
程建功立馬要辨彆方向，然葉美雲已經指出來了道：“那邊。”
於是，五個人提著大包小包，像模像樣地按照葉美雲指示的方向走。
可是走著走著，程靜淞又開始摸下巴了。
她說：“那位黃包車叔叔給我們指的招待所是一個等級比較好的，據他說其中稍微便宜的一個大間也要兩三塊錢呢，要不然我們租個房子住呢？”
程靜淞開始出主意。
程建功和葉美雲現在手裡有六千塊錢，加上程斯年的空間裡麵還有好些沒有賣出去的獵物，所以並不在乎這些花銷。
程建功問道：“租房子和住招待所，哪個更安全，沒有人注意？”
“那應該是住招待所？”程靜淞想了下，又道：“我們要想沒人注意那肯定要租個好一點的院子，但是有這樣院子的人估計不可能短租給我們這種外地鄉下人，嘖，那還是住招待所吧。”
程斯年和程靜淞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也聽她天天叨咕錢錢錢和房房房最多。
想著程靜淞的財迷屬性，程斯年就開口建議道：“要不然，買個房？”
“倒也不是不可以。”程建功也想到程靜淞說的房價之類的話了。
而且他們將來肯定會來大城市發展，提前買房倒也不是不行。
程靜淞連忙擺手說：“這時候就算了吧，馬上就要亂起來了，到時候很多人的錢啊房啊的都會被各種清算，而我們這種在外地人買的房到時候還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麼樣呢，不如等過了這個時間段再說。”
“而且在這邊買房哪有之後在浦東直接買地買房劃算，現在的人都喊著‘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可是誰能知道未來浦東能發展成那個樣子呢，尤其是陸家嘴的房價，我的天，我簡直要沒了！”程靜淞嘀嘀咕咕，感慨了好一會兒，然後右手捶著左手的掌心道：“我將來一定要在浦東買上一片地，建上一群樓，當一個成天隻需要收租的包租婆吼吼吼吼吼……”
兀自發瘋般地高興了一會兒後，程靜淞又開始蹦躂道：“對了，還有羊城啊，小漁村啊，被【鄧】爺爺畫的那個圈圈啊啊啊啊……”
程靜淞越說越激動，除了開始盤算北上廣深的一些房子之外，甚至還開始想其他地方了。
可事實上她就是一個普通人，除了稍微了解：“北上廣深”這四大頂流的發展路程外，還真不曉得其他城市的發展規劃。
不過這也沒妨礙程靜淞自顧自笑成一個小傻子，幻想著自己就像看的那些短視頻裡麵的包租婆一樣腳上踩著人字拖，穿著最普通的背心和大褲衩，手提幾塊錢的編織袋的普通收租生活。
“再笑下去，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忽地，一隻手在她的後腦勺上拍了下，一道熟悉的嫌棄的聲音將程靜淞從美好的幻想中毫不留情地拽了出來。
依舊是程定坤。
程靜淞下意識抹了一把嘴角，哀怨地看他一眼，“哥哥！”
程定坤又說：“沒出息！”
還是那般嫌棄！
“我寧願一輩子都這樣沒出息！”每次說起這些，程靜淞都特彆的理直氣壯，還引以為榮。
程定坤再次嫌棄她，程建功就說：“彆鬨了，到地方了。”
程靜淞和程定坤立馬收斂。
而後，一行五人走進了招待所。
前台的服務人員有兩個，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一個正處在青蔥水嫩的年紀。
程建功作為全家最能叭叭叭的大人，上前和她們溝通，在確認了他們的介紹信沒有問題後，給他們介紹了目前還剩下的房間。
考慮到他們一行的身份問題，程建功最終要了一個兩塊八一天的大房間，裡麵有兩張床，他們一家擠擠肯定能睡下。
可即便這樣，前台那兩位也沒忍住多看了程建功他們幾眼。
程建功幾個佯做不知，然後在她們的目送當中上了樓。
找到地方後，程建功率先打開門看了下。
裡麵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好很多，房間收拾的很乾淨，快要落日的餘暉大片大片地順著透明的玻璃窗散在屋裡麵，有些照在床上，整個房間充滿了一種陽光的味道，讓人一看見就覺得心情很好。
小小的程靜淞擠在程建功和葉美雲之間，小腦袋穿過他們的大腿，眼珠子骨碌碌盯著眼前的房間看了會兒，然後“哇”了一聲，“這個標準，難怪要這麼貴哦，這都夠上星級標準了，至少三星！”
程建功他們不知道程靜淞說的星級標準應該是什麼樣的，但是也對眼前的這個環境很滿意。
他的大掌一揮，在程靜淞的腦袋上摸了下，然後提起行李道：“走了，進去吧。”
程靜淞又跟著歡呼，然後屁顛屁顛地在程建功身後跑了進去。
她在各處摸一摸甚至還想要就這麼躺在床上，可是又考慮到身上臟兮兮又汗涔涔的，這才腳尖一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背靠著床腳，舒服地歎了口氣。
程建功和葉美雲則在收拾東西，程斯年則是輔助，時不時幫他們裝一下東西或者拿一下東西。
程定坤則好奇地站在窗戶邊上往外麵看，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
等到程建功和葉美雲收拾好後，程靜淞就被葉美雲拍了下，問道：“要洗澡休息嗎？”
程靜淞連連點頭。
這個房間是有單獨的浴室的。
這一家五口都舒舒服服的洗好澡後，就齊刷刷地躺在了床上。
兩張床已經被程建功提前並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超級寬大的床，五個人躺著一點也不擠。
此時已經快八點了，紅彤彤的太陽早已不見，隻有昏黃的路燈和臥室裡麵的燈相映成趣。
程建功背靠床靠上，左邊胳膊枕在腦後，右手則隨意地搭在曲起來的膝蓋上，眯著眼睛聽了會兒外麵的喧囂於熱鬨後，才轉頭看向邊上的家人們，低聲問道：“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可惜回應他的除了葉美雲看過來目光，程靜淞三個小孩兒竟然都在這麼短的時間了睡著了。
程建功失笑，盯著葉美雲的眼睛輕聲問道：“我打算出去找點吃的，順便看看三寶說的這個國際化大都市，你要不要一起？”
葉美雲皺眉，目光落在了程靜淞三個小破孩的呼呼睡顏上。
她不太放心將三個孩子留在這裡。
程建功倒是覺得葉美雲有些過於憂心了，又道：“他們現在睡著，短時間內也不會醒，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普通小孩兒。”
之前忙忙碌碌的沒覺得，但葉美雲現在還真有些餓。
可是他們之前因為害怕帶過來的東西都壞掉，早就讓程斯年給收起來了，現在也拿不出來。
葉美雲按了按空蕩蕩的胃部，細想了下說：“行，但彆太久。”
程建功笑著點頭，“都聽你的。”
兩人輕手輕腳地起身，拿上錢出門下去。
在他們走後沒多久，程定坤翻了個身，眼睛似睜非睜，但又很快沉沉睡過去。
這個時候的夜間滬市自然不能和戰亂年代繁華洋溢的十裡洋場相比，但是街邊佇立著的路燈，牆上貼著花紅柳綠的大幅廣告，雖然已經晚了但是依舊不少開著的店麵以及進進出出的人群依舊昭示著這時候的滬市自然也有其繁華之處。
人來車往的街道帶著忙碌了一天後總算清閒下來的人們的高談闊論，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玩鬨聲也傳的很遠，這邊不遠處甚至還有個滑冰場，有不少年輕的男男女女在裡麵翩翩起舞，膽子大的甚至敢在一起黏黏糊糊。
有句話叫做燈下看美人，就是說本來就好看的人被昏黃的燈光照耀下會變的更美。
其實主打的就是一個朦朧美。
程建功遙遙地看著滑冰場裡麵有個紅裙子在肆意地飛揚，越看越覺得漂亮，忍不住對著葉美雲說：“你要不要也買條紅裙子穿一穿。”
葉美雲賞了程建功一個“你有病”的眼神。
程建功朝著滑冰場裡麵的紅裙子一指，說：“你看，多好看，你比她漂亮，動起來肯定更好看！”
葉美雲的拳頭一時間鬆了緊又緊了鬆。
程建功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立馬朝著葉美雲看去。
見她表情不對，他下意識想問她怎麼了又本能驚覺似乎是因為自己。
但是程建功一時間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出問題了，他也不敢問，就打哈哈說：“你要不喜歡就算了，明天我們從醫院回來後就開始逛這裡的第一第二百貨商場，給你買你喜歡的。”
說到這兒，程建功又偷乜了葉美雲一眼，見她沒什麼彆的表情，才又繼續說：“而且聽之前拉黃包車的那位說，這裡的百貨商場不僅樓層高，還裝了電梯，他還說裡麵要什麼有什麼，比起隻能讓外國人或者僑胞以及有僑彙券的人進去的友誼商店也不差什麼，正好也讓我們見識見識，順便一次性把往後幾年要用的東西屯個夠。”
葉美雲依舊懶得搭理程建功，但是想到了程靜淞那天在說完讓他們全家都出門的提議後還悄悄告訴她買胸衣的事情。
葉美雲也確實頂煩這個時候沒辦法束縛胸前，以至於她有時候在外麵人多的時候走路都難受，就點點頭，甚至主動問道：“那個人說他們營業到幾點來著？”
程建功沒手表，他們所處的這處也沒有外掛的鐘表，但是他估算了下時間道：“拉黃包車的說商場營業到八點，現在應該關門了。”
葉美雲皺了下眉，隨即又想著不在這一時，又催促道：“那趕緊找地方吃飯吧，餓死了。”
程建功也餓了，跟著點點頭。
可是兩人走了很久也隻找到了一個早就關門了的國營飯店。
葉美雲和程建功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
“怎麼關門這麼早。”程建功下意識歎了下。
葉美雲乜斜他，“現在還叫早？”
程建功：“……”
路上的行人也漸漸稀少了，原本還很喧鬨的夜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安靜了下來。
葉美雲按了按眉心，對吃飯這件事不再抱希望了。
她轉頭往回走，“回吧。”
程建功：“……”就多少有點子尷尬啊！
可是現在這時候他也確實沒辦法搞到吃的，隻好喪眉耷眼地跟在葉美雲的身後。
這也幸虧程靜淞不知道這件事，不然準要好好笑話程建功一下。
可是走了沒多久，程建功就聞到空氣中有隱約的肉香。
他站定凝神確認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辨彆了味道的來源。
葉美雲見程建功站住不走了，沒忍住踢了腳邊的小石頭過來打在程建功的小腿上，聲音微冷道：“你到底走不走？”
程建功過去按住葉美雲的肩膀，頂著她嫌棄的眼神將她調轉了個方向道：“你聞一下，有肉香。”
葉美雲早就聞到了。
更是因為聞到了這股肉味兒才更覺得餓。
她討厭這種餓肚子的感覺，因此臉色也很不好看道：“我的鼻子沒問題，你到底想乾什麼？”
程建功就說：“我們順著這個味道去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到吃的呢。”
葉美雲直道：“你沒病吧，國營飯店都關門了，這時候肯定隻是人家私人家裡的飯菜，你還打算敲門進去蹭飯？”
程建功道：“那可不一定，萬一是一些私人偷偷開的小飯館呢。”
“走吧，去看看，反正都已經這樣了。”他攬住了葉美雲的肩膀。
葉美雲遲疑了一會兒，最終跟著程建功走了。
站在街邊的路燈將程建功忽然翹起的嘴角照的格外顯眼，他落在葉美雲肩膀上的手指也動了動，最終又重新若無其事地拿了下去。
萬一被人發現說他倆影響風氣就不太好了。
由程建功帶路，兩人順著那股香味兒逐漸拐進了一個老弄堂裡。
那是一個佇立在弄堂最深處的一個老舊泛黑的小院，四周幾乎沒什麼人家，沒有燈光，也沒什麼聲音，。
也就是程建功和葉美雲兩個人能力驚人，才能聽到從裡麵傳來的細微的說話聲。
“我就說能找到這種偷開的小飯館吧。”程建功衝著葉美雲得意。
葉美雲懶得搭理他的幼稚，盯著那扇關著的門道：“這種地方一般都是開給熟人的，你怎麼讓人家鬆口。”
程建功揚眉，“這很難麼。”
說著，他敲了敲門。
下一瞬，裡麵原本還熱熱鬨鬨吃喝的場麵瞬間安靜了下來，一群人眼神緊張地盯著門口。
“胡叔胡嬸兒，你們今晚還接待了其他人？”
“沒有啊，今天就你們。”說話的是一個五十來歲，個子不高，一隻腳還有些跛腳的老頭。
“那這時候會是誰過來？”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另外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說著解下了身上係著的圍裙。
門開後，程建功這個陌生的麵孔就出現在了那位胡嬸兒的麵前。
胡嬸兒那帶著溝壑的臉上寫滿了警惕，隻露出一個腦袋出來，身子還擋在門後麵問道：“你們是誰？”
程建功擺出慣來的最和善的笑容，同時柔和的精神力湧動，“胡嬸兒，是我，小程啊，之前和你說好的這兩天來你家吃飯的，你還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