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誠燒得厲害,如今竟被生生唬得嚇出一身汗。
屏風後這時傳來了幾聲咳嗽聲。
這時便有一道微尖嗓音響起:“入了春,這般冷熱交替,倒似比寒冬裡更易受涼。司主還是要愛惜身子才是。”
屏風後除開蘇煉,竟似還有一人。隻是那人一身墨衣,站於暗處,不大容易被人留意到了就是。
這世間有一些人,就是習慣於站立在黑暗處,似乎並不願意站於人前。這個墨衣人顯然也是這樣的人,他應當是蘇煉護衛,就近保衛蘇煉安危那種。
蘇煉在京中樹敵無數,想殺他的人更是不少。這位典獄司司主能安然無恙,身邊必定少不了相護之人。
然後鐘誠便聽著一道平和微啞嗓音響起:“無妨,不過是往日裡的舊疾,並不要緊。”
蘇煉凶名在外,然而他嗓音竟出奇溫和,更與他遠揚的凶名極為矛盾。
若誰初次聽他說話,都不免會生出一種奇異的矛盾感。
然而鐘誠本是驚弓之鳥,縱然對方嗓音裡並沒有什麼凶戾冰冷之意,落在鐘誠耳裡卻是十八層地獄裡傳來的凶音。
鐘誠並非沒有來曆,他是鎮南侯府次子,雖不能承爵,可在家也備受寵愛。平日裡他上有兄長母親照拂,下有管事小廝奉承,日子也過得十分順意。
這月月初,他和幾個差不多身份的紈絝子弟喝了些酒,便被攛掇去京郊犯事取樂。
幾個人皆帶著一片白慘慘的白麵鬼麵具,每人又帶七八個下人,騎著馬,牽著獵犬,借著酒勁兒闖莊子。這樣殺幾個人,又把莊子燒做白地。
到底還是日常過得太順意了,任什麼嬌娃粉頭,乃至良家的豔婦少女都唾手可得。日常吃膩了山珍海味,穿煩了綾羅綢緞,消遣的諸如雙陸、馬吊、鬥雞等博戲也沒什麼新意思了。
既然如此,那便殺人好了,那比打獵有趣得多。
結果一票人酒還未醒,就被抓進典獄司大牢。
初被縛時,鐘誠還未十分擔心。他自己也罷了,但領著他耍的首領卻是文忠侯世子高文安。高貴妃如今聖眷正濃,那麼這件事大約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最後不了了之。
然而人剛入典獄司,一票奴仆皆被活活拷打而死,一個活口都沒留。
不過彼時幾個主子除了鐘誠外皆未受刑,除了鐘誠被拉出來拷問,其他幾人一並趕入一處地牢集體關押。
那幾人還暗暗測度,心忖蘇司主先殺人滅口,又拿鐘誠當替罪羊,莫非想賣各家一個麵子?念及此處,幾人心裡也鬆了口氣,已經暗暗商量好將一切推到鐘誠身上。左右鐘誠不過是後加入的,與他們這個小團體感情不算深。
然而好巧不巧,這幾日京城陰雨綿綿,道路積水。偏偏就是他們這一間,他們幾人所在地牢被積水倒灌。這雨水一澆,就跟水灌耗子窩一樣,竟將地牢裡這幾人活活溺斃。
天災如此,奪了這幾個人命,那也不用審了。
那時鐘誠正被拖出去用刑,饒了一條命。他被拖來看著高文安幾個泡得浮腫的屍體,將胃裡東西吐得一點不剩。
這幾人身份微妙,怎麼審都是為難。陛下曾讚過蘇煉,說蘇卿是個不喜與人爭執的人。這幾個近郊鬨事的紈絝如此死了,倒是果真落個清靜。
此刻蘇煉的嗓音從屏風後傳過來:“鐘二公子,城外富戶林福的次女林嬌蓉可是被你所汙?”
鐘誠身軀禁不住瑟瑟發抖,他被抓那日所發生的事一下子湧上了腦海。
那日他是第一次跟高文安廝混,又唯恐小廝跟母親告狀,於是一個下人都沒有帶。
因為是第一次,他不免有些束手束腳。高文安給他塞了把刀,他卻不敢用。鐘誠在家裡被嬌慣得太厲害了,他武技不行,更不善於騎射之術。所以一開始,他也沒敢出頭殺人。
直到高文安推給他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瑟瑟發抖的幼弱女子。
莊子裡十來個男人都被殺光了,剩下的捉住的幾個女人就是戰利品。
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不是蘇煉口中的林嬌蓉,大概就是她吧。
其實那女孩子不算很美,至少比不上京城青樓裡的名花,隻能說是姿色尚可。可是她是戰利品,是虜劫來,按在砧板上獵物。那樣就有一種野趣,令人升起前所未有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