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039(二更) 動機(2 / 2)

顧家小仵作 柯小聶 15549 字 5個月前

蘇煉麵對這樣指控,也並不在意:“若公主心存懷疑,可將此等疑竇上書陛下,蘇煉並不阻攔。”

錦屏公主亦冷笑:“我一個被逐出京城的異姓公主,又豈能動搖正受寵蘇司主的地位?”

蘇煉也不生氣,他似乎永遠這般平靜、從容:“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們試試換個話題。”

“今日杜郡馬方才被典獄司給扣住,他立馬向粱統領告密,說公主你行為不端,私下殺奴。”

“就在十九年前,公主曾向他買下一個叫長穗的婢女。那婢女入清河行宮,沒多久就被公主殺死,以報她害死嘉柔郡主之仇。本朝一直不喜地方豪強蓄奴□□,規定就算賣身契,主人也不能擅殺奴仆,否則要徒一年,罰百金。公主素來養尊處優,若較真施加徒刑,總是很傷體麵。”

“更有意思是,根據杜琮所言,其實這個婢女長穗,並不能算是賣身婢女。因為公主雖向他買長穗,可實則杜家已經放了長穗自由身。因為杜琮當時為了討好嘉柔郡主,打發走了長穗,又給她一筆銀子。隻是長穗癡戀於他,於是不肯罷休。”

“長穗自己仍當自己是杜家婢,她沒意識到,那時候杜琮是沒有資格再賣了她。又或者便算她意識到,終究是絕望杜琮放棄她。”

說到此處,蘇煉輕輕歎了口氣:“所以那時候死在清河彆院的長穗不是一個賣身公主的家奴,而是擁有自由身的良家子。”

杜琮這個女婿,就是硬坑嶽母就是。

“自十五年前,陛下逐步推行廢除蓄奴,朝中有事無事,就會熱議主家殺奴之事。遇見有爭議案子,如何量刑,如何處決,這雪花般的折子就會堆送至陛下跟前。以公主之身世、經曆,如此傳奇般的過去,卻行殺婢之事。隻要有心人稍作推動,必定能引得京城滿城熱議!”

那蘇煉當然暗示他就是這麼個有心人。

錦屏公主身份尊貴,卻逼死良家子,加之她以女子之軀弄權的過去,必定能引起話題度。那樣一來,一個小小的長穗之死,一個卑微的婢子,就能讓錦屏公主這個高高在上的尊貴公主狼狽不堪。

那麼錦屏公主當然亦是聽出蘇煉口中要挾之意,這就是蘇煉所謂的說說彆的。

錦屏公主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驀然冷冷一笑:“本宮素來驕傲,無論是過堂審案,又或者是褫奪封號被流放,當然是難以容忍這些羞辱折磨。風光半生,年老卻受人折辱,隻怕也難以苟活。王法縱不治我死罪,我也受不得這般委屈。而且,還是為區區一個死了多年的下賤婢女。蘇司主說的那些話,確實令我覺得害怕了——”

“可是——”

錦屏公主話鋒一轉:“就如本宮說的那樣,我對陛下可謂一片忠心,哪怕淪落陳州,也絲毫不改。蘇煉,你小瞧我了。哪怕本宮已經被迫離開京城,我所能為陛下留的,就是青衫社這些真心效忠陛下的忠心之人。若難以苟活,那就不用活了。蘇司主若將這般手段施展我身上,我寧可自儘,亦絕不苟活求全,更不會受人威脅!”

說到此處,錦屏公主眼底頓時透出了一絲駭人的鋒銳,帶著想要殺人的森寒,如此凝視眼前的蘇煉,恨不得將蘇煉千刀萬剮。

錦屏公主不愧有極剛毅的性情,哪怕她如今已經年老體衰,哪怕她最後一個親人已經離她而去,她還能全無畏懼姿態強勢。

哪怕她是為了長穗這個賤婢而死,錦屏公主也寧可玉石俱焚。

總之青衫社的名單,她是絕不可能交給蘇煉。

蘇煉卻永遠那般沉精,說到:“公主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若杜琮所說是真的,那麼自然能發生如此場景。可惜這位郡馬爺一知半解,並不了解事情真相。公主性烈,不屑解釋,又或者覺得解釋也沒有用,覺得杜琮有心汙蔑你。”

“可杜琮哪裡知曉,自從十九年前公主退居陳州,清河彆院的一舉一動都已經在典獄司的保護之下。這也是公主身份尊貴,與旁人不同,自是需小心著緊些。”

“這位長穗,才入清河彆院就自儘而死,並非旁人加害於她。”

殺人誅心,杜琮棄她如蔽履,已是讓長穗痛苦不堪。那時長穗生無可戀,便自縊身亡。

錦屏公主當然記得次日窺見長穗屍首在橫梁上搖晃場景,隻覺便宜長穗了。

如今蘇煉重提舊事,還了錦屏公主一個清白。可錦屏公主麵頰之上並無絲毫喜悅之色,反而一張臉如浸在了冰水之中。

她自然亦是歡喜不起了。

典獄司對清河彆院發生之事如此了解,甚至十九年前便是如此。

蘇煉緩緩說道:“十九年前的典獄司司主自然並非是我,那還是上上任司主劉景。不過典獄司司主更迭,資料卻是保存下來。公主對陛下一片忠心,陛下自然是一清二楚。區區十九年前舊事,公主又是性子強硬,我想公主也不會如何理會。”

“過去之事,說起來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說說現在之事。如今杜琮已經承認親手殺女,落入典獄司手中,那自然是秉公辦理。公主覺得,杜琮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錦屏公主唇瓣動動,冷冷看著蘇煉。

若依錦屏公主的內心審判,死刑起步是必須的,而且普普通通的死也難消錦屏公主心頭之恨。對於錦屏公主而言,自然需要杜琮受一些額外的痛苦。

但蘇煉這麼說,這其中自然有些門道。

果然蘇煉說道:“本朝最重孝道,就連觸犯律法,也是講究親親相隱。所謂子為父隱,意思就是哪怕父親犯下重罪,兒子也不可揭發,否則揭發便是有罪。”

“不錯,蘅小姐是死得十分淒慘、無辜。可殺她的偏偏是她的親生父親。子殺父是十惡重罪,最輕也是腰斬棄市。可父母殺害子女,就是另外一回事情。按律而言,父殺子徒五年,父殺女徒三年。若杜蘅能獲罪,這還是因為蘅小姐是公主你孫女關係。否則民間殺女溺嬰或者家法處置者無數,官府亦很難追究。”

“本朝律令如此,我亦並不覺得公道,想來公主更難接受。”

錦屏公主已經不可遏製輕輕發抖。若不施展私刑,若真按照律令而行,杜琮根本得不到應有懲罰!

可若典獄司所阻,那麼錦屏公主便算施展私刑,亦是絕無可能!

她明知蘇煉是故意要挾,此刻卻控製不住臉上神色。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錦屏公主也並不例外。

哪怕錦屏公主猶自與舊部有所聯係,她這些年親自照拂杜蘅的情意也是貨真價實的。

畢竟是自己親孫女,在她事業不得誌的歲月裡,是這個彆人眼裡不算有趣的孩子陪她挨過這孤寂的歲月。

然後她見著蘇煉對著自己說道:“杜琮為人,我也很不不齒,絕不願他逍遙法外。於我心中,亦盼他罪有應得,不知公主可願我助你一臂之力。”

錦屏公主臉上肌肉輕輕顫動一下,然後緩緩說道:“不知蘇司主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蘇煉拍拍手掌,隻見小晏入內,放入一個小匣,又恭順離開。隻瞧蘇煉如此舉動,分明是有備而來,且早有準備。

錦屏公主瞧在眼裡,隻覺得心裡發苦。

“這匣中有一道聖旨,是封蘅小姐為翁平縣主,亦是陛下憐其孤弱,對蘅小姐的一道恩旨。”

本朝敕封的郡主、縣主基本隻是榮譽頭銜,並無對治下封地的治理之權,不過按照品階不同,朝廷會按年支付生活費,亦是一筆不菲收益。杜蘅若是沒死,每年可得兩百萬錢買脂粉。

更要緊是,這頭銜象征皇家體麵,足以令人敬重。若不敬重,便是藐視皇權。錦屏公主為孫女請來這道恩旨,也是為杜蘅請一道護身符。以後哪怕錦屏公主故去,杜蘅亦是有所依仗,等閒不可輕辱。

如今恩旨已至,可杜蘅已經香消隕玉。此情此景,錦屏公主更是眼眶微微一熱。

蘇煉溫聲說道:“想來公主必定知曉,蘅小姐是不是縣主,如今她之亡故,意義亦是大不一樣。”

錦屏公主當然知曉這其中之差彆!

要知曉父權雖然至高無上,甚至子女為其私產,有一定處置權。哪怕父親犯錯,子女也需隱瞞。

可父權之上還有君權,無論如何,君權是至高無上的。

要知子雖不可告父,可若涉及謀逆之類大罪,便不在子為父隱規則之中。此刻朝廷不但鼓勵兒子告發,而且告發可豁免其罪,不受誅連。

若杜蘅被封為縣主,那麼她的身份便不再是杜琮之女,而是朝廷縣主。這縣主之尊,更象征皇室權威。杜琮雖為杜蘅父親,可是父權卻絕不能大於皇權。

果然蘇煉說道:“那麼杜琮殺死蘅小姐,就是擅殺在冊宗室,殺了一位陛下剛剛冊封的縣主。按律不但該死,還罪當淩遲,如此酷刑,方才與之相襯。不知公主對此,可還滿意。”

蘇煉手指屈起,輕輕敲擊麵前小匣。而這匣中所藏,赫然正式冊封杜蘅為縣主的聖旨。

有些話,蘇煉不必說,錦屏公主亦是應該明白。

杜蘅殞身時是否被冊封,全在眼前蘇司主的一念之間,更涉及杜琮的量刑。

若杜蘅死前尚未受封,那麼就算事後請追封,杜蘅也不是作為一個縣主被殺。

而朝中禦史個個又是與生俱來的杠精,吃飽了撐了,定會糾結這所謂程序正義性,謂之維護法令。

萬一此案真成為爭議熱門話題,便淪為黨爭工具,有時候具有更多的象征意義,杜琮亦怕是更加難死。

杜琮不死,如何消錦屏公主心頭之恨?

那麼最妥帖的辦法,當然是蘇煉為證,他在杜蘅死前已然宣旨。

可若要蘇煉這樣做,當然絕不能一點付出都沒有。

錦屏公主麵頰頓時透出了一縷鮮潤的血色,她自然明白蘇煉意思,更知曉蘇煉討要是什麼。

錦屏公主是個十分剛毅的女子,她可以忍受晚年受辱,拒絕了蘇煉要挾。可拒絕了一次,卻不能拒絕第二次。是人就會有弱點,蘇煉顯然是個善於拿捏彆人弱點的人。

更何況,杜琮生死也許是壓垮錦屏公主心態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錯,長穗是自儘,可她死在清河彆院誰說得清楚?而偏偏典獄司窺探清河彆院,對清河彆院一清二楚。錦屏公主之前雖然嚴詞拒絕,可她內心並不是毫無動搖。

她扛過了第一波,卻終究沒有扛過第二波。

此時此刻,錦屏公主卻終於服軟。

她隻低低說道:“蘇司主,隻盼你對陛下一片忠心,絕不能有逆臣之心。”

蘇煉亦回答:“那是自然。”

就如清河彆院上下所知曉那樣,此處茶室是錦屏公主獨自休憩地方,旁人難以踏入。

茶室中有一尊白玉觀音,雕琢得活靈活現,寶相莊嚴。

觀音在此,仿佛錦屏公主在此當真是為了參禪禮佛,品茶靜心。

可伴隨錦屏公主手指輕敲,觀音腹內彈開一個暗格,吐出一枚卷軸。那紙張微黃,已經有些年頭了。

卷內記載一個個名字,並且以手印加蓋,以顯誠心。

這便是當年青衫社結誓的盟書,一直便藏於觀音腹中。

這些年典獄司也對青衫社頗為關注,也知曉一些內情。故而若盟書作假,怕也瞞不過這位蘇司主的法眼。錦屏公主自然明白這個,交出真物亦是心不甘情不願。

錦屏公主沉聲:“我等隻是為了侍奉陛下,為陛下鏟除一些尖刺,並無異心。隻盼蘇司主不要為難這些忠心耿耿臣子。”

蘇煉緩緩收好:“陛下從未想過為難青衫社。隻是對於典獄司而言,這樣私下結社不必再有就是,也免受人利用。”

“其實蘇某更從未想過為難公主。公主可願相信,無論你答應還是不答應,我都會讓蘅小姐以縣主之身被殺,絕不會令杜琮活命,這是他應獲之罪,我亦絕不會姑息這樣的人。”

錦屏公主忍不住冷笑:“那難道蘇司主就不想要這份名單?”

蘇煉:“若公主此事拒絕於我,我自然還有下一樁手段。”

錦屏公主扛過了第一波,沒能扛過第二波。可就算錦屏公主扛過第二波,蘇煉還可以有第三波。

蘇司主還有很多套路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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