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043 濕潤的屍體如凝固的肥皂(1 / 2)

顧家小仵作 柯小聶 19351 字 5個月前

衛瑉心裡雖是不快, 卻仍然彆彆扭扭的騎上了青驢。

比起林瀅的行囊,衛瑉就簡單得多了,隻簡單帶了一套換洗衣衫,還有一枚水囊。

沿途路過村鎮, 自然是可以進行補給, 大家又不是去荒野求生。

林瀅跟他聊聊工作:“衛小郎,不知你對這次鳳州的案情可有了解。”

衛瑉:“我對斷案之事沒什麼興趣。”

他想了想, 又覺得這麼說對於一個小姑娘顯得有些生硬不禮貌, 補充:“我答應孫叔,定會護你周全。”

林瀅瞧著他工作沒什麼信念感就是。

衛瑉還在這兒補充:“放心,除非我死, 我定不會讓你有事。”

搞得林瀅心裡麵咯噔一聲。

不至於不至於,她也不是第一次出任務, 真正對執法人員喊打喊殺還是少數, 遇到最大危險就是山賊剪徑。

大胤是個法治社會, 也算是比較有秩序的和平年代的封建王朝。

不過衛小郎也是一片好意, 林瀅也笑眯眯說了聲好,向他道謝。

衛瑉臉孔輕輕垂下, 似有些不好意思, 說道:“我還沒救你呢,不用道謝。”

林瀅心忖還真是個直性子。

衛瑉有一張讓人討厭不起來的臉, 他生了一張介於少年和青年的漂亮臉孔,既青澀,又漂亮。那張漂亮的臉孔上,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林瀅覺得這雙眼睛有點像貓,好看又敏銳。

兩人結伴同行出任務,衛瑉一路上話不多。和衛瑉設想那樣, 他們前行速度並不快。小驢走得不快,而林瀅又是個慢性子,就連趕路,仿佛也求穩得樣子。

陳州到鳳州要翻山越嶺,要走一段山路。

山間多風,易有霧,到了下午時分,竟又下起雨來。

林瀅覺得勉強趕路,趕去下一個市集估計不是很現實,可以看看附近有沒有夜宿點。

衛瑉話不多,隻隨便嗯了一聲,應了林瀅的話。

小姑娘怕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她打扮成一個小郎君。

山雨綿綿,剛剛下雨時林瀅已經翻出厚實的雨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的像隻小倉鼠。

衛瑉也戴上了鬥笠,隻是風吹雨勢,這區區鬥笠自然遮擋不住四麵八方的雨水。

衛瑉衣衫也變得濕噠噠了,可是他卻並未放在心上,也不在意自己身軀被雨水浸濕。

他心情苦悶,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事。

大胤衛家世代為將,有忠烈之名,他身為衛氏子孫,也是極以自己姓氏為傲。

他在朝廷開設的經武堂時,亦是卓於眾人,無論是武功還是武略,皆是十分出色。

自己是衛家幺子,亦絕不能有辱父兄的名聲。

然而同窗之中,無論武技還是謀略,自己皆遜色於一人。

他每次比武,皆敗於祁華之手,寫的兵法策略也不及祁華出色。經武堂中教官亦更稱讚祁華,覺得他更有前途。

雖然這樣顯得他很小氣,可是他就是介意這些事,十分往心裡去。

第二雖然勝過許多人,可一旦不是第一,仿佛一切都沒有意義。

然後就是到了上月,他終於在每月例常比武贏過祁華一次,這也是他最開心,最受鼓舞的一次。

可時候軍醫卻診斷出,有人在祁華吃食裡放了巴豆,令祁華身體大傷,故而才輸給了衛瑉。

這件事情自然不是衛瑉做的,但是這讓衛瑉很有嫌疑。

更不用說衛瑉在最歡喜時候被潑了一盆冷水,這讓衛瑉心態徹底崩了去。

他自然沒乾這樣的惡毒事,也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是他所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祁華如此優秀,也許作為一個靶子,祁華招惹了太多的惡意。

可衛瑉心態不行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勝利,可是沒想到這不過是卑劣的撿漏。哪怕並非他之所為,可衛瑉因此享受到因卑劣產生的勝利。

這一切頓時顯得可笑起來。

然後衛瑉就厭學了,他不想再去經武堂,不願意再見自己同窗,他甚至不想再成為一個武將。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他什麼也不想乾。

而他這種脆弱、逃避的表現,讓整個衛家不能接受,甚至不可思議。

衛家秉持鐵血家風,他那些父兄個個都是鐵血男兒,堅毅是都透入骨子裡的了。所以衛瑉的選擇在他父兄眼裡,又是多麼的不可思議,簡直是不可理喻。

隻要持身清正,問心無愧,便是有那麼些閒言碎語,又算得了什麼?

衛瑉這麼相避,反顯心中有私,甚至惹人質疑!

是否衛瑉並不是那般清白,故而如此怯弱?

他隻覺得在家中簡直喘不過氣來,衛家男兒性子堅毅,就是家中女眷,也是鐵娘子一樣的性格。

越是如此,衛瑉越發對自己性情、能力加以質疑。

到最後他避於此處,放逐自己,成為一個小仵作的保鏢。

好在阿瀅似乎也不是個很難相處的姑娘,她性子很溫和,而且話也不多,沒朝自己問東問西,更沒有探問自己來曆。

這樣一來,也不必觸及他的傷心事。

想到了阿瀅的好性情,衛瑉都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一下,感覺之前自己態度多少有些問題。

渾渾噩噩間,衛瑉打了個寒顫,半濕的衣衫貼著他的衣服,迎著山間呼呼刮來來的寒風。

他忽而覺得身軀發僵,自己周身發熱,可是伸伸手臂,身軀卻有些僵硬。

年輕的身軀一向健康,哪怕之前發熱生病,衛瑉也並不放在心上,還如此可勁兒造作。

他身軀晃晃,竟似不受控製,要從驢身上落下來。

這時候一雙溫軟的手掌將他扶住,入目是一雙明潤的杏眼。

林瀅:“衛小郎,你失溫了。”

她扶著衛瑉從驢身上下來,這時候衛瑉方才察覺到自己四肢異乎尋常的僵直,行動也變得十分遲滯。

所謂失溫,並不是會在零度左右產生。山間溫差相差很大,一旦開始下雨,瞬間會降低十多度,更不必說衛瑉隻隨便帶著鬥笠,衣衫淋雨半濕,被山風吹拂之下,短時間帶走了大量熱量。

溫度的缺乏反而會讓衛瑉身軀呈現一種燥熱的狀態,一股火熱彌漫了他的四肢百骸。

實際上衛瑉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顫抖和意識混沌,四肢也已經開始出現不協調。

相反林瀅卻不一樣,她帶上防風防雨的雨衣,將自己像粽子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

論體力和體格她是遠遠不如衛瑉,但如今林瀅還保持了體力和清醒,能牽著衛瑉的手尋覓合適休息和救助的地方。

遇事不慌是林瀅做人的原則,她之前跟孫老頭走過這條路,知曉附近有一些山窟,獵戶會在那處放一些柴火和食物,用以休憩。路人自可取用,但是也要留下一些補助方便後來人。

林瀅按照記憶搜索,尋到一處這樣的山窟。

山窟中有一些乾柴,還搭了簡陋的床鋪。好在衛瑉隻是處於輕度的失溫狀態,又帶了換洗衣物。他避開林瀅匆匆換了乾衣,避免了體溫進一步的流失。

這時林瀅已經生了一堆火,還將水壺裡的水倒出來燒熱,方便兩人補充水分和熱量。

除了熱水,林瀅還將乾糧烤熟,用來當晚飯。載他們的小驢也被擦去了身上的水,正在洞口溫順的啃著乾草。

她乾這些活兒既麻利,又利落。

林瀅出發前帶的東西是不少,可是現在證明這些物資都是有作用的。

貓眼少年臉上浮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此刻顯然是有點狼狽,更有些不好意思。

眼前的小姑娘體格柔弱,年紀還比自己小一點,可是她卻是既聰明,又細致,還嫻熟的掌握了生存的技巧。

水是柔弱的,卻能包容萬物。

至始至終,林瀅那雙漂亮的杏眼都是溫和可人。

衛瑉向她道了謝,林瀅也體貼的沒提那些尷尬事。

兩人隨便對付了晚餐,林瀅又提及了這一次去鳳州的工作內容,問衛瑉要不要聽聽案情,也算是未雨綢繆,算是一種準備。

這一次衛瑉可沒說跟自己沒關係了,而是做出了洗耳恭聽的姿勢。

之前衛瑉隻覺得自己是簡單的當個保鏢,不過如今他也反省了自己。任何一件事情,若要做好,最好是有備而來。

然後林瀅便娓娓道來,她先說了程況兩家的狗血事,然後才提及案發時候經過。

案發當日,姚淳兒是巳時趕到了甜水巷,正好遇到了前來辱罵騷擾況鳳彩的程爍。

程爍之前跟姚淳兒拌了幾句嘴,兩人早有積恨。

這一次,程爍還動了手,以金彈弓彈起鐵丸,當即將婢女竹君打得頭破血流。

不但如此,程爍還跟幾個狐朋狗友叫囂,說要扯破姚淳兒衣衫,毀她名節,讓她不能如此趾高氣昂。

那時車中的姚淳兒心中惶急,隻覺得程爍行事全無章法,說不準真的會冒犯自己。

於是由車夫福伯攔住巷道,使姚淳兒獨自逃走,且前去況鳳彩屋中一避。

午時,受傷的竹君來到了況鳳彩居所,卻並沒有見到本該在此的姚淳兒。

兩人心中大驚,隻恐已經出事了。況鳳彩叫起家裡幾個仆人和婢女,出門搜羅,去尋不知所蹤的姚淳兒。

結果況鳳彩所尋到的,也隻有姚淳兒的屍體。

姚淳兒後腰被利器所傷,鮮血滴答,染遍羅裙。她被況鳳彩尋到時,身體尚溫,可卻已經香消玉殞。

當時況鳳彩便悲痛欲絕,一邊令人報官,一邊令人通知姚家。

可官府追查之時,姚家卻說什麼姚淳兒是染急病而死,且匆匆將女兒掩埋。至於福伯和竹君,更是不知所蹤。

家人不允,官府也總不能強行將屍首挖出來,再行驗屍。

直到過去三年後,如今姚家的人方才鬆了口。

衛瑉:“但時隔三年,隻恐怕也驗不出什麼。薑推官縱然大張旗鼓的將你請來,隻恐,也是很難令十分期待的眾人滿意。”

衛瑉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姚淳兒死的畢竟太久了。

人死之後,屍體的軟組織會逐步腐敗消融。其屍體的頭發、指甲會一一脫落,到最後隻留下骨骼。

通常如果屍體曝露在野外,在夏季,半個月到一個月就會白骨化。哪怕是在溫度較低的春秋季,也會在一個半月內腐化。除非是北方那種冬季,可能屍體能保持數月之久。

姚淳兒好一點是,她死了不久就被土葬。但是就算這樣,三年時間也已經太久,足以讓棺中屍首化為白骨。。

如果屍體徹底白骨化,林瀅能驗的東西也不多。

屍體一旦白骨化,被稱之為毀壞型屍首,對於仵作而言是重大難題。

衛瑉話一出口,擔心林瀅對自己誤會,於是說道:“我隻是擔心,隻因為旁人對咱們到來寄望太深,未免,會令人失望。”

故而林瀅寬慰他:“有什麼要緊,隻要咱們儘力而為,也是問心無愧。作為仵作替人驗屍,總不能挑挑揀揀,隻挑有把握的事情做。”

林瀅本持注意力最好是放在工作上原則,彆的什麼就儘量少考慮一些。

衛瑉聞言,微微一怔,然後說了聲好,伸手給火堆裡添了塊乾柴。

他眼睛亮了亮,身上的喪氣少了不少,看著也有些真正少年郎的朝氣。

林瀅繼續說道:“更何況,也許上天眷顧,那具屍體未必就白骨化,證據儘毀呢?”

有毀壞型屍首,就有保護型屍首。

林瀅舉出了一個例子:“譬如三年時間,姚姑娘屍體並沒有變成白骨,而是形成乾屍,如此隻是損失了一些水分,還是能分辨她身體之上的傷痕。”

所謂乾屍,就是指屍體處於高溫乾燥的環境,身體水分快速蒸發減少,因此不利於細菌的繁衍,腐敗的過程被打斷後,得到一具乾燥脫水的屍體。

像埃及的木乃伊,就是人為製造,導致形成乾屍。如此過去千年,仍保存了乾癟的身軀,而不至於白骨化。

有時候自然環境之下,也會陰差陽錯形成乾屍,不至於使身體徹底化為白骨。

林瀅隻盼自己真能中了這個大禮包,令自己能順利驗屍。

長夜漫漫,左右無聊,林瀅跟衛瑉大談屍體,說說案子,衛瑉也是聽得津津有味。本來衛瑉是無事可做,百無聊賴,才被孫老頭拉來當壯丁。

如今伴隨林瀅言語,他漸漸覺得探案斷獄似乎也有些意思,沒自己之前以為的那般無所謂。

兩人說了半天話,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靠著洞口這般睡過去。

經過一番交流,林瀅覺得自己跟新搭檔似乎也度過了磨合期。

如此七八日後,兩人終於趕製鳳州。林瀅這又女伴男裝又低調行事,搞得好像有被害妄想狂一樣。這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什麼半途被人截殺的狗血事。

林瀅也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況鳳彩。

況鳳彩是個個頭高挑,溫柔可親的女子。如今她已經是推官夫人,不過仍出麵打理善心堂,照拂這裡無父無母的孤女,教導她們認字,還講故事給她們聽。

誰見到她,都會生出一種如沐春風感覺。

她做事周到又仔細,早已經在善心堂替林瀅安排了住所,給林瀅備好了柔軟的床鋪和日用品。

林瀅打開床邊的匣子,發現裡麵還有新縫的塞了棉花的乾淨溫暖的,的布帶。

雖然林瀅算日子並不是這幾天,可她也很感激況鳳彩的用心。

隻有女子還會細心的留意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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