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1 月下飛仙流血淚(2 / 2)

顧家小仵作 柯小聶 19245 字 5個月前

蠟燭從薄紗燈籠裡透出光暈,輕輕的撲在尹惜華的麵頰之上,夜色燈火映襯之下,亦越發襯托尹惜華麵若珠玉,俊逸非凡。

比之白日,尹惜華一張麵孔夜裡燭火微映,似也更為俊秀幾分。

林瀅順便跟尹惜華說說話:“想不到是師兄舉薦,福王才特意想請。”

尹惜華似乎笑了一下:“福王雖然為人和氣,但耳根子並不軟。也是因為師妹你如今有些名氣,確實破了幾樁案子,福王才覺得請你前來也不錯。再者今日晚宴之上,你很快便查出月下飛仙這副畫流血淚的秘密,也顯你才智出眾,我並沒有推薦錯人。你也算是給我長了麵子。”

林瀅一雙杏眼在夜色裡明眸似水,禁不住問道:“其實以師兄的本事,不必讓我前來。所謂驗屍斷獄,師兄比我能乾多了,我還有許多要學呢。說起來,也不必特意請我前來。”

尹惜華微笑:“隻因為我已然不想再驗屍斷獄了。就像現在,我給王爺搜羅一些小玩意兒,給他講講故事,這樣不是很好?若我出這個風頭,平州府若出了什麼詭案奇案,非要讓我去斷一斷,我是去,還是不去?”

人各有誌,林瀅也不好勉強。不過林瀅仍然忍不住好奇:“師兄可信這月下飛仙當真不吉?”

尹惜華微笑:“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自然是從來不信這些。不過福王喜歡聽這些故事,對這些傳聞津津樂道。我自然繪聲繪色,說一些他喜歡聽的故事。”

說到底,福王就是人菜癮大,今日明明被月下飛仙嚇了個夠嗆,可又偏生對這些鬼怪故事十分好奇。

林瀅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還是古代過於無聊了。

然後尹惜華問林瀅:“阿瀅,你覺得一幅畫的價值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待林瀅回答,他已經說道:“這畫工、意境自然不能說不重要,但活人比不得死人,新人不如舊人。孫蘊是有才華,可他是尚存於世的畫家,縱然薄有名聲,可他的話也不足以打動養尊處優見多識廣的福王。若沒有這麼一個故事,這幅月下飛仙也不會聲名大噪。”

“孫蘊畫過很多畫,可是那些畫沒一幅像月下飛仙這麼有名氣。一年前徐慧卿在一輪大月之下投湖,不見屍骨之事在平州城引起熱議,不但老百姓喜歡聽這樣玄之又玄的故事,就連很多官員士子也對帶著美人的誌怪傳聞津津樂道。”

尹惜華笑容越深:“如果你要問我,我覺得孫蘊很聰明,他順利將自己作品跟這個故事聯係在一起。”

所謂傳說,扒開真實仿佛確實是如此。

林瀅和衛瑉都聽得目瞪口呆,這是蹭熱度啊。

尹惜華則繼續把這個故事給扒一扒:“其實我打聽過,孫蘊兩年前手指受傷,不能作畫。一個用慣右手的人,很難把左手訓練得跟右手一樣靈活。不過他這樣的書畫聖手,是既脆弱,又敏感,並不願意彆人知曉如今他已經不行了。所以他不願意將此事外道,停止作畫一年。”

“直到一年前,可能他手傷痊愈,又可能他鍛煉了自己左手,方才如此作畫。至於孫蘊為何會突然消失無蹤,可能是出了意外。”

“聽說他牙並不好,因常年隨性,飲食不調,又喜食甜食,所以牙齒糟糕之極。失蹤那日,他曾去醫館補牙。然後他便一去不回,家人尋覓不得。”

古代其實已有補牙技術,典籍中記載“以白錫、銀箔、水銀煉製,以補齒”,算是一種銀汞合金,當然安全係數另說。

也許孫蘊並沒有死,隻是他手疾發作,因此乾脆跑路消失,又炒作一把。

衛瑉亦忍不住多看了尹惜華幾年。

本來衛瑉並不怎麼讚同尹惜華的不攬事鹹魚論,他畢竟算是個很有進取心的少年郎,心裡不免微微失望。

可如今聽尹惜華這般娓娓道來,尹惜華可謂心清如鏡,將諸般之事看得清楚明白,當著是個通透聰慧之人。

衛瑉心中亦是十分佩服,不覺說道:“尹公子,你這般人才,留在福王府實在可惜了,何必這般委屈自己呢。”

他覺得尹惜華明明什麼都一見邊透,卻藏拙不露鋒芒,還要迎合福王繪聲繪色講鬼故事,實在有點兒委屈尹惜華了。

但這話說出來,倒好似對尹惜華的一種責備一樣。

林瀅用手肘撞了衛瑉一下,對尹惜華說道:“師兄你彆聽他亂說,衛小郎這個人,就是口無遮攔。”

尹惜華也沒生氣,反而笑著說道:“我反倒覺得衛小郎心直口快,想什麼說什麼,很是有趣。可不想楊炎,也不像阿瀅你。你們對我說話總是小心翼翼,隻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我便自憐自傷,故而處處客氣。”

林瀅臉一紅,她確實如此。

念及尹惜華身世,她總不免斟酌詞語,在師兄麵前也是畢恭畢敬,不算如何熱絡親近。又或許尹惜華周身有一種淡淡的光芒,自帶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然後尹惜華望向了衛瑉:“衛小郎如此看重,我甚為感激。不過人各有誌,我現在這樣,很是開心。”

接著尹惜華就將手中那枝薄紗燈籠塞入了林瀅的手中。

原來幾人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

等尹惜華告辭,林瀅忍不住對衛瑉抱怨:“衛小郎,你簡直太不會說話了。”

衛瑉簡直莫名其妙:“尹公子不是並不在意,還誇我耿直敢言,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呢。”

林瀅感覺他簡直一點情商都沒有:“師兄說自然會這麼說,他翩翩君子,溫文儒雅,總是會給人留有餘地,總是不會讓彆人為難。所以這叫有來有往,他待人客客氣氣的,彆人也該待他客客氣氣的。”

衛瑉說道:“不錯,我是剛剛跟他相識,所以不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錯話。可我看你跟他相處幾年,說話這麼客客氣氣,看著也不是很熟。你知道我每次回家,我家九妹是怎麼鬨我的嗎?那死丫頭恨不得將我頭發揪下來。”

衛瑉覺得林瀅對尹惜華是客氣得過分了,簡直一點兒也不像熟悉親近的人。

林瀅:“這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師兄就是如此性子,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人家又客氣又禮貌。這叫君子風度,你肯定不懂的是不是?”

衛瑉負手而立,微微一笑:“你看看,咱們相熟了,你也還會跟我開開玩笑。我看你性子也不錯,挺好相處。可見不是你不肯親近你師兄,而是你師兄不肯親近你。”

然後他說道:“我雖然跟他初相識,如果在我看,他是有意跟你保持距離。我父親曾經跟我說過,所謂禦下之道,要賞罰分明,亦要恩威有度。將領可以跟士兵同吃同住,關心他們,但是絕不能過分親近。因為過分親近,就會失去威嚴,喪失一些敬畏感。駕馭下屬時候,是不能失去屬下對你的敬畏感。”

林瀅也不生氣,隻笑著說道:“算你說對了。尹師兄於我有半師之誼,和孫叔一起教我許多。孫叔年紀大,算是長輩,我自然會天生生出敬畏。他隻大我幾歲,如果當老師沒有架子,便不好管束於我。”

到了第二日,林瀅就跟衛瑉乾正經事,前去驗屍。兩人先觀摩了礦中發現腐屍的現場,又盤問了當時做活發現屍體的礦工。

勘驗現場其實並沒有什麼發現。

因為當時,湧入此處的人頗多,地上也有若乾腳印,大家隨便踩踩,將這案發現場徹底破壞了個徹底。

至於發現屍體的礦工,也隻說上工時候刨浮土時候發現了這麼個玩意,說不出什麼有利線索。

搜索無果,接著就是這次來的重頭戲了,那就是要親驗這具高度腐敗的腐屍。

這一次衛瑉隨林瀅一道,一並前去驗屍。

衛瑉這一次是跟林瀅一並工作,這位衛小郎顯然也對驗屍斷案之術產生了興趣。

驗女屍時候畢竟有男女之彆,又恐死者家屬在意,衛瑉在不方便。

不過這一次礦上挖出來的屍首,可是一具男屍。

衛瑉戴上林瀅縫的小口罩,方才進入停屍的房間,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之氣頓時撲麵而來!

衛瑉簡直想要立馬跳出去,想要進行嘔吐一番。

不過他生生停住了身軀,一副我還可以的樣子。

林瀅都有些可憐他了,畢竟要知道林瀅驗的第一具男屍是新死不久的屍首,臭味並不濃。可見孫老頭是個有良心的人,還是懂得循循漸進的道理。

衛瑉此刻的難受絕不是矯情,他隻覺得鼻子好似失去了知覺了,雙眼也不覺糊了一層淚水。

房間裡呆久一陣,他感覺自己嗅覺已經麻木了,不過這樣一來,他好似仿佛才適應了一些。

這具屍體如今擺在了眼前,簡直是極具衝擊力。眼前這具屍體屬於毀壞形屍體,已經呈現高度腐敗,之前姚淳兒的屍蠟化屍體與之一比,簡直也能算得上美若天仙了。

身體分解過程中細菌滋生,脂肪也被細菌分解,開始軟化流水,亦變得無比的脆弱。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良好的心理素質,礦上礦工搬運這臭氣熏天腐屍時候自然不可能禮貌溫柔,肯定是粗暴作業。

故而屍體多處骨骼裸露,是搬運過程中粗暴推送導致腐肉脫落。

眼前畫麵,簡直難以直視。

不過再怎麼難以直視,林瀅也是看得很認真。

“你看,死者臉部、頸部、股溝有一些灰綠色的斑,是一般正常腐屍不具備的。”

衛瑉上前,忍著惡心強自端詳。

這些斑確實不似高度腐敗屍體產生的屍綠,比如死者口鼻出的斑紋,是呈現片狀。

林瀅給他解惑:“這些都是黴斑,是屍體處於類似沼澤的濕潤之地產生的。我看過發現屍體的礦洞,那處並無地下積水,土層比較乾燥,是不可能形成這具黴屍。”

然後林瀅說道:“這說明死者是死於彆處,等屍體因為拋屍地濕潤的空氣形成黴斑且高度腐敗後,才被拋於此處。”

衛瑉忍不住問:“此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瀅也喃喃說道:“是呀,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凶手移屍,當然也應該有他的緣由。若能尋出這般原因,說不定就能尋出真凶是誰。

死者衣衫襤褸,衣料一片片的宛如破布一樣掛在了他的身上。這當然絕不是因為死者生前真的身著破衣,而是因為腐敗所導致。

林瀅小心翼翼取了一枚小夾子,摘下了一片布料。

這是絲綢質地的衣衫,料子相當不錯,看來死者生前應該是個體麵人,家境相當不錯。

她保存好一塊布料,然後目光落在了死者腰間。

對方腰帶鬆垮垮的,腰帶裡似夾雜一些金銀絲,所以沒有因為腐蝕而斷掉。死者腰間,似係著一件小飾品,金屬質地。

當然也虧得這具腐屍臭氣熏天,故而發現屍體的礦工並沒有順手牽羊。

林瀅剪斷腰帶,取下了這枚小飾品,再小心抹去上麵汙穢。她隻盼這是一件特彆的小飾品,最好上麵有個名字什麼的,也能幫助確認死者的身份。

這是一枚精致金屬小球,內中能承裝一些東西,大抵是香料之類。隻是此球並非鏤空,看來好似並非用來薰身。

林瀅見過一些達官貴人的藥盒,內裡藏著常服用的藥,如此取用方便,也能隨身攜帶。

她輕輕扭開這枚圓球,裡麵東西頓時露出了,是一些赤紅色的細小顆粒。

衛瑉認得:“是朱砂?死者隨身帶著朱砂,莫非是為了辟邪之用?”

林瀅手指抓住一點,掂量揉搓,仔細驗了驗,搖搖頭:“此物雖然跟朱砂很像,但是卻並不是朱砂,而是銀朱。銀珠顏色要深一些,分量要沉一些。”

銀朱和朱砂都是硫化汞,不過朱砂是天然之物,銀朱卻是用水銀和硫磺人工合成,顆粒要比朱砂細,而且摸著比朱砂沉,顏色亦是更為純正。

就像顧公當年要找個女仵作,卻讓林瀅跟王公讀書,因為驗屍不僅僅驗屍,還需要有豐富的知識儲備。林瀅文化水平提高之後,才能夠自行學習,補充各種知識,能翻閱各種資料。

然後林瀅用工具撬開死者的嘴唇。

這是一具高度腐敗屍體,整具腐屍就像是豆腐一樣易碎。林瀅動作弧度不大,卻已經輕巧蹭開屍體口腔上部的皮肉。

他一口牙亦是暴露在林瀅麵前,忽而令林瀅微微一怔。

隻因為死者口腔之中,有一顆牙被人工修補過。

她忽而想起尹惜華昨夜跟自己說的話,那就是失蹤的孫蘊牙齒不好,生前曾經補過牙。

有這麼巧合嗎?

昨夜月下飛仙被人動了手腳,流淌下了血淚。今日驗屍,死去的腐屍可能是畫這副畫的孫蘊?

當然古代既有補牙技術,補牙的人也絕不會隻有孫蘊一個。

可是最要命的是,孫蘊已經失蹤多日,不知道去了哪裡。

而且剛才林瀅發現的銀朱,很多事情作為一種繪畫顏料來使用。如果是孫蘊這位書畫聖手,隨身攜帶銀朱這種顏料也是不足為奇。

更要緊的是,林瀅還想到了昨日看到的月下飛仙圖。裡麵孫蘊用紅色塗抹的部分,以顏色來看,用的是銀朱而不是朱砂,這顯然是孫蘊一種作畫習慣。隻不過若非細看,又對顏色敏感,朱砂跟銀朱兩者顏色相近,可能並不是那般容易分辨出來。

但無論如何,這些隻是推測,並不能確定這具腐屍的身份。林瀅也將這份疑惑壓下心底,專心接下來的驗屍工作。

而且死者不但牙齒有修補過的痕跡,最要緊的是牙齒齒根發黑,呈現一種詭異的青黑色。

衛瑉皺眉:“死者是中□□毒死的?聽聞□□毒性劇烈,一旦服用,骨頭都會變黑。人死後被燒化,骨骸都是一團黑色。”

林瀅回答:“對又不對,第一,□□雖是劇毒,卻是不會令人骨骼變黑的。”

□□中毒而死的人骨頭發黑這種說法傳聞很廣,就連水滸傳這種藝術創作作品裡,武大郎死後也是燒出黑色的骨骸。

但這並非正確。

然後林瀅繼續說道:“□□雖不會讓人骨骼變黑,不過如今提煉□□的技術不到家,□□裡會摻和一些重金屬雜質,這些雜質會腐蝕牙齒,令死者口腔牙齒變成青黑色。”

提純不夠的□□會蘊含了一些硫化物,故而遇到銀之類東西就會變黑。古裝劇裡銀針變黑,就是因為□□裡的硫化物。

側麵說明,因為古代煉製□□方便,容易取得,此等毒藥成為殺人滅口之首選,很有普及性。

林瀅用解剖刀一路切去,說是用刀切,無非是分去軟爛的腐肉而已。

死者的雙肺、胃部已經是一片軟爛了。

林瀅取了死者部分胃部組織,承在小容器中,用銀針探試,結果銀針竟就此發黑。

那麼死者死因也能探尋明白,他是被人灌入了□□後中毒而死。

接著林瀅還想到,尹惜華曾經說過,孫蘊是右手手指受傷,故而停止作畫一年,隻在家養傷。

故而林瀅的目光,亦頓時落在了腐屍的右手之上。

在準備看腐屍右手骨骼時,林瀅心裡忽而跳了跳。

也許,她突然覺得,尹惜華說得太多了,而且也太有用了。昨天師兄那些仿佛無心的話,今日好似都是提示,還是很有用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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