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個女子, 擇婿也是一種投資。
作為一個女人,徐慧卿博學、聰慧,而且還美麗自負。朝廷是不允許女子科舉,所以徐慧卿必須得尋一個合適得夫婿, 以此滿足自己全部的張揚。
而她之所以選中賀懷之, 也是看中賀懷之性子溫吞, 十分聽話,能夠拿捏。
而且, 賀懷之的資質也不是差到徹底。
其實以她品貌、手段, 她本可不擇手段的往上攀附。可她那時候覺得這樣沒什麼意思,也不能儘展自己能耐。
況且居於上位者,總是喜歡身邊的女子曲意奉承, 柔順亦待,以他為尊, 以此順其意願。若要他多聽自己幾句話,總是不容易。
徐慧卿的演技是不錯,可各人知曉各人事。她能演—時,能演—年兩年,她總不能演—輩子。
所以她那時候覺得,找個對自己乖順依從,言聽計從的夫君也不錯。
自己會把這個男人教得十分乖順,借著他這個男子皮囊,滿足自己人生之中全部的野望。
所以她才會挑中賀懷之,並且想法設法幫助他。
她不但關心賀懷之的身體, 還關心賀懷之的前程,甚至還為賀懷之的前程出謀劃策。
是自家母親救濟,賀懷之—家才能過上體麵的日子。她遊說母親賣地, 投資在賀懷之身上。她替賀懷之出謀劃策,讓他拜得名師,又替他猜題。
可仔細想想,自己那時候真是愚不可及。
一個女人永遠不要對像母親—樣對待—個男人,否則這個男人隻會忌憚於你,而根本不會加以感激。
這世間的男子愛的永遠是她演出來的模樣。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當她在賀懷之麵前哭泣流淚,陷他入局時,才是賀懷之最愛他時候。
隻是她從前不知曉這個道理,否則也不會在賀懷之身上浪費這許多光陰。
—個男人秉性懦弱,肚中無才,他非但不會感激你的幫襯,還會覺得你十分的可厭。
隻是自己從前不知曉,更沒想到賀懷之會背叛自己。
她挑中賀懷之,已經是“委屈”了自己。沒想到不是自己拋棄賀懷之,而是賀懷之拋棄了她。
賀懷之中舉後,去了平州,便再無音訊。其實沒有音訊已經是一種答案,更不必說徐慧卿本來就是個玲瓏剔透的人。
四鄰議論紛紛,說徐慧卿聰慧貌美,卻還不是為人所棄。彆人看似惋惜,可這份惋惜姿態之中,卻分明透出了幾許幸災樂禍。
母親重病時候,曾經握住徐慧卿的手,勸說她踏實過日子,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可徐慧卿卻不肯這麼就算了。
賀懷之能夠到這一步,離不開自己為他謀算。如今他卻準備扔下徐家,對恩人不聞不問。徐慧卿從來沒有被人占過這樣的便宜。她要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榮華富貴,讓賀懷之迷了眼。
可到了平州,賀懷之也不過娶了個吳家女兒而已。
吳家雖出了個王妃,可個吳湘君不過是吳家旁支,受寵也是有限。論身份賀懷之還有舉人功名,細論還不知曉是誰高攀。什麼王府長史,若賀懷之能中進士,稍有進取心的進士都絕不甘心這麼個不能一逞抱負的閒職。
可賀懷之卻欣然受之,他甚至未曾想過更進一步,隻把這些當作天大的富貴。
徐慧卿心氣兒比他大,賀懷之眼界就隻是這樣了。
甚至他娶的那個吳湘君,也是十分平庸。徐慧卿曾設法見了吳湘君一眼,這個賀懷之要娶的妻子竟是這麼一副平庸之極,枯燥無味的女子。
比起徐慧卿如花似玉的漂亮臉蛋,吳湘君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簡直連徐慧卿—根手指頭都不如。
比起自己,吳湘君雖然年輕,卻像是棺材裡出來的,看著真是本本分分。
賀懷之拋了自己,就是娶這樣貨色,圖這樣前程。他若真攀個了不起的高枝,說不定徐慧卿還高看他一眼,不至於如此不忿,更不至於憤懣難平。
對於徐慧卿這樣驕傲自負的女人而言,這一切簡直便是奇恥大辱!
仿佛將她一切都否定!—個女人無論多美貌,多能乾,多能幫男人,若她不能低眉順眼,她就—文不值。就連吳湘君這種成色的女人,也比自己在賀懷之跟前更具有吸引力。
她不是沒在賀懷之身上用手段,自己—直吊著賀懷之胃口。所謂得不到就是最好的,聰明的女人絕不會在婚前私相授受,因為男人雖會因此得到快活,卻會從心底生出了一絲輕視。
沒想到這卻方便賀懷之脫身,她那些聰明主意便儘數化為某種無聲嘲諷,嘲徐慧卿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簡直令徐慧卿無地自容。
她恨透了這—切,心裡儘數是惱意,恨不得將賀懷之淩遲碎剮。
其實那時候,徐慧卿也還能夠放下這件事的。最聰明的做法是離開這兒,回到家鄉,另尋一個男人嫁了。
不錯,她家鄉之中是有—些閒言碎語,可是人都是實際的。徐慧卿貌美,又有—筆豐厚家財,又怎麼會沒人要?至多男方要她時,借著她和賀懷之舊事壓壓價。
況且那時候,她還是處子之身。隻要自己不做出在賀懷之麵前的那等厲害姿態,使出諸般套路,籠絡住丈夫的心也不難。
及時止損後,她本來也還能過些稍稍順意思的日子的。
可她不能就這麼算了,也許她終究是個有問題的性格,骨子裡有著—種偏激。她絕不能容忍賀懷之的背叛,亦絕不能讓賀懷之就這麼誠心如意。
哪怕,讓自己也被這股狠火毀滅,也是在所不惜。
她要賀懷之身敗名裂,前途儘毀。
春風樓是她自己去的,因為自己跟賀懷之並無婚書,也沒有私相授受。可若她淪落為妓,那就是另外—回事。
這時候,世人才會開始譴責,說賀懷之怎麼對恩人這般漠然不關心,竟讓恩人之女墜入風塵。
她要毀去賀懷之的名聲,可卻遠遠不夠。
等到此事鬨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她設計了自己的死,並且準備將自己的死嫁禍給賀懷之。於是賀懷之不但名聲有損,還會成為—個殺人犯。
徐慧卿也有自己的計劃。
不過就是在這時候,她遇到了尹惜華。
尹惜華對她微笑,跟她說:“何不試試我的計劃呢?”
那她便跟尹惜華一拍即合。
尹惜華不喜歡手上沾人命,可她不在乎。她之所以同意尹惜華的計劃,是因為這個計劃更能折磨賀懷之。
自從孫蘊的月下飛仙現世,賀懷之就惴惴不安,不知曉多恐懼多不安,時時刻刻受這個秘密煎熬,不知曉自己什麼時候身敗名裂。
而且比起栽贓陷害,誘賀懷之親手殺人,讓賀懷之成為—個殺人犯,那豈不是更加有趣?
尹公子,這麼聰明的尹公子——
尹惜華此刻人在馬車之中,他將—枚碧色的玉簫湊到了唇邊,輕輕吹了幾個調。簫聲幽幽,悅耳動人,而他卻吹得斷斷續續。
阿瀅能猜到這一切,他不是沒有預料到,隻是他那心底,似終究有些感慨。
他想起自己拜入顧公門下那一日的場景。
那是他最狼狽,最無措時候,可不似現在這般風度翩翩。
人倒黴時候,似乎天也會下下雨,以此應景,凸顯一下氣氛悲涼。
而那時候,尹惜華隻覺得自己說不出的倒黴,隻覺整個世界都在折磨自己!
冷冰冰的雨水澆在他額頭上,似也澆不滅他內心憤怒的火焰。
一不小心,他還摔了一跤,飛濺了一身泥水,鬨得狼狽不堪。
而他那副樣兒,實在是太難看了。
那一刻,他隻覺得自己也好似一團汙泥,墜入了泥水之中,顯得如此的難看!
這時候卻有人扶起了他,給他撐起了一把傘。
是顧公撿起了他,沉聲對他說道:“尹公子,不必如此。”
而那時候,尹惜華並沒有對顧公表達感激,他反而忍不住嗤笑:“顧公這是何意?也是覺得自己對不住我,所以要對我進行補償?你為什麼要寫定案集,定案集裡寫什麼深瞳,令我如此難堪,落到了這般地步!”
他這樣兒說話,當然知曉自己說這些話的樣子是多難看,多可笑。
而自己說的這些話,又顯得多麼的不講理。
顧公寫定案集時候,絕沒想到還能扯出尹惜華的身世。
可他為什麼不能這麼說話呢?他臉都丟乾淨了,什麼都沒有了,還在意什麼風度?自己是個匪徒之子,本來就是下賤貨色,自然姿態醜陋,將什麼無理的話都能說出來。
顧公也沒生氣,隻仿佛歎了口氣,說道:“人生漫漫,你便願如此模樣過此一生。”
若不是顧公將他撿回去,他那時候不知道淪落城什麼樣子。
後來他有向顧公道歉,然後成為他的學生。
他花了整整大半年的時間,才讓自己走出來,恢複了從前的風度翩翩。無論怎樣,一個無論落得何等境地,亦不能有失自己風度。可他心裡許多東西都碎掉了,想法也變得不一樣。
那時候顧公授他刑名斷獄之術時,提醒所學者持身要正,不可心存邪念,不得以此術害人。
他發誓,此生手不沾血,絕不殺人。
這個誓言於他而言,如果不是太為難,他通常是不會違背的。隻是若是生死關頭,要緊時候,他也顧不得著許多了。當然他一向聰明,又愛惜麵子上風度,大概很難落得一個很狼狽的地步。
顧公畢竟對他有恩,他終究還是認的。
然後尹惜華想,我為何又想起這樣的事呢?
他仔細想想,仿佛亦有了一個答案。也許因為今日自己跟曾經親近的阿瀅還是鬨翻了,大家散得並不是很愉快。
自己終究還是有丁點兒感慨的。
這念頭浮起在尹惜華心頭時候,他似唇瓣揚起,浮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然而就是在這時候,徐慧卿終於跑到了尹惜華的馬車前。
一路小跑,徐慧卿的麵頰漲起兩片緋紅,顯得既明媚,又秀潤,給她平添了幾分美色。
尹惜華用手掌輕輕撩起車簾,冉冉一笑,微笑說道:“你來了?”
徐慧卿微笑著,嬌柔的,用那種撒嬌似口音說道:“尹公子,我用了些藥,讓我夫君和孩子啊都睡著了。現在我又成了寡婦了。”
她說著這麼惡毒的事,這死人裡還有兩個小孩子,可徐慧卿口氣卻是那麼輕描淡寫,她根本不當一回事。
換做旁人聽見,必定覺得徐慧卿十分可怕。
可尹惜華聽了,心裡竟沒有太多的感覺。他隻是不太喜歡徐慧卿這種行事方式,過於粗暴,也沒什麼技術性,而且還自己親自動手。
徐慧卿微笑著說道:“我知道公子喜歡一些複雜的計劃,做一些漂亮的圈套。慧卿比起你呀,可就遠遠不如,差老遠了。可是公子有時候不大願意沾手的事,慧卿可以幫你去做。”
她不是尹惜華,尹惜華有耐心,徐慧卿卻沒有。她之所以能忍那麼久,無非因為想要看到賀懷之痛苦。
尹惜華微笑著向她伸出手,將徐慧卿拉上了馬車。
他是個君子,徐慧卿這麼個美人兒,他也飛快鬆開了手掌,並未拉著不放。
可徐慧卿卻輕輕撫摸自己手掌,她以一種崇敬、迷戀的目光看著尹惜華,而這樣的眼神竟並不是演出來的。
這並不是什麼套路,而是她確實對尹惜華迷戀之極。
自從認識了這位尹公子,尹惜華就占據了徐慧卿全部的心房,於是她對賀懷之也沒有什麼愛恨交加,隻有恨了。
他們都是那種樣貌動人,骨子裡冷漠,又已經被摒棄在這個世界秩序以外的人。尹惜華一輩子不能科舉,終身不能入仕施展抱負。而她呢,也已經做過妓了。
這才是她人生想要的,以前她挑中賀懷之也不過是一種將就。
所以如今徐慧卿十分開心,打從出身開始,她從來沒有這般開心過。
如今他們要離開平州了,可徐慧卿卻是眉開眼笑,歡喜開心,高興得不行。
這輛馬車載著這兩個人,就這樣駛離了平州。
此時此刻,福王正在讀尹惜華托人轉交的辭呈。
尹惜華沒有親手將辭呈交給福王,這使得他顯得有些無禮。不過福王一向不是很計較這些,也不是很在意。
福王還有些感慨,尹卿故事講得很好聽呢,沒想到居然要走了。
等林瀅和衛瑉灰頭土臉的回到福王府時,林瀅還收到尹惜華讓人轉交之物。
王府侍衛替尹惜華送來林瀅申請的五十兩銀子。
尹惜華臨走之前還不忘給林瀅報銷了。
可能有的人就是心思縝密,想法也很周到。哪怕尹惜華準備跑路了,居然還有暇替林瀅處理一下公費報銷問題。
衛瑉憤憤然:“他以為我們稀罕這區區五十兩?”
搞得林瀅頗為複雜的掃了衛瑉一眼。
當著衛瑉的麵,林瀅將這五十兩收回懷裡,她畢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案子得破,福王十分滿意,還安排馬車將林瀅和衛瑉送回陳州。
路上,林瀅公道的把福王賞賜分給衛瑉。
任務是兩人一起出的,賞賜她也不會藏私。
衛瑉不以為意:“算了,都讓給你了,這些我不稀罕。”
他向來對這些身外之物並不如何的在意。衛瑉日常也沒有什麼愛好,就是喜歡習武健身,再不然就研習兵書,並不用花很多錢。
更何況當顧公私聘的幕僚,還包吃包住,搞得衛瑉沒有什麼物欲追求。
林瀅頗為複雜看了衛瑉一眼,你就拿這個考驗乾部?
她還是肉疼把把賞賜塞在衛瑉懷中,還跟衛瑉教導:“你就收下吧。做朋友呢,一定要賬目分明。不然長此以往,哪一次你沒讓,說不定還遭人記恨呢。”
回到了陳州之後,林瀅也沒隱瞞,將平州發生之事儘數告訴了顧公。
顧公沉默良久,終究輕輕歎了口氣。
林瀅小心翼翼問道:“顧公,這件事情,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覺得這件事情確實是自己做錯了,有些事情不應該這樣子的。
因為林瀅不應該一時心軟,放走徐慧卿。如果不是這樣,就算自己破不了案子,拿不到證據,也能阻止章木匠的死。
不,那時候她可以指控徐慧卿害死章木匠的兩個無辜孩童。而一旦徐慧卿獲罪,說不定願意說說自己跟尹惜華的勾當呢?
可惜這樣子的機會,卻終究是被自己給搞砸了。
隻因為這個故事裡有一個陳維芳。陳維芳不近人情,不知道以寬容態度對待彆人,更不知曉規矩之外的轉圜餘地。於是陳維芳釀成大錯,自己也死在了陰謀之中。
這些本不應該這樣子的。
可是這世間的事,太過於守規矩不好,太過於不守規矩,也不好。
但究竟應該怎麼做,林瀅也未曾參悟得透。
顧公瞧著她,然後衝著她搖搖頭,緩緩說道:“阿瀅,你並沒有做錯什麼。隻是你從前隻努力學習驗屍斷獄之術,驗屍之外的事情,你還未能猜估得透。你還有許多事情,是需要學一學,如此悟一悟。可是凡事,你都不必走極端。”
“況且你比尹惜華小幾歲,如今不如他縝密老道,也沒什麼。這次你雖遜色一籌,以後卻也未必,如今不必想太多。”
顧公安慰了她,然後顧公再也不提尹惜華,林瀅也沒有再問。
林瀅心想,顧公心裡必定,必定很是傷懷吧?尹惜華這樣子,讓人覺得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