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 楊蕊的告密卻宛如石沉大海。
沒有典獄司的人聯係她,一切仿佛仍然如常。
她等到的卻是兄長尋上她,對她進行質問:“阿蕊, 你到底在做什麼?”
楊衝一副恨鐵不成鋼樣子,他眼裡的楊蕊一直乖順、懂事,最是省心。
可這個十分之省心妹妹, 卻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她的膽子也太大了!
楊蕊問他:“阿嬌是怎麼死的?”
然後楊衝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陣子,楊衝才說道:“她是貪看池塘的蓮花, 摔入了池子裡。”
他這樣說話,好似事情真相真是如此。
但他遲疑一陣子的回答已經說明了事情的真相。
若真是如此,他何須這般猶豫?他為什麼不大大方方說出來?
楊嬌就是死於非命。
於是在這一刻, 她已經確定, 自己心愛的妹妹是死於非命。
同時她知道,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
甚至她還知曉,那個要殺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長楊衝。因為這時候的楊蕊已經觀察了梅花會很久了, 對梅花會已經有一定了解。甚至,她還知曉一些梅花會的規矩。
那就是成員家中的汙穢,需其本人來清除,而不必假手彆人。
這樣的規矩看似殘忍,不過細究起來,也是刻意為之。
因為如此一來, 這位殺親的成員就再無退路。而且若讓旁人代他出手, 那麼就會產生一些仇恨, 使被殺親的成員仇恨執行者,造成內部分裂。
況且這樣的行為,就能篩選意誌最為堅決, 最能維護世族尊貴的成員。
故而這在梅花會內部,也是一種十分重要的考驗。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根據人性,如此設計而成。
可見設計之初,這位梅花會會主是個深諳人性,善於擺布彆人的人。
如今梅花會會主已經換了幾波了,亦不知曉如今的梅花會會主是個怎麼樣狡詐可怕的人物。
哪怕楊蕊費儘心思,她始終無法打探到最新一位梅花會會主身份。
但這些規矩卻是在梅花會中保存了下來。
就好似當年,楊華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一樣。如今這樣的規矩輪到了楊衝了,要楊衝親手殺死自己的妹妹。
這是何其殘酷,何其泯滅人性的一件事,可這件事偏偏就要發生了。
楊華不再是那個當年捂住楊蕊嘴唇,讓她不要發出聲音的哥哥。他變成了和屏風外的父親一個樣兒,麵對妹妹時候,他所想的也不再是保護,而將是懲罰。
那麼事不宜遲,楊蕊敏銳的嗅到了危險,所以她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跑。
人隻有活下去,才會具有未來。
所以今日清晨,縱然鄞州城因為殺人狂魔的事鬨得個沸沸揚揚,楊蕊還是不等天亮從家中跑出來。
其實楊衝已經追上了她,並且將她給攔下來了。
然後楊蕊就開始指責他,指責他的懦弱無能,罵他忘記了母親的仇。因為楊衝害怕被殺,所以打不過就加入。所以無論什麼理由,楊衝終究不過是懦弱罷了。
她就比楊衝堅強,她沒忘記仇恨,她一直不甘心,她敢給妹妹報仇。
然後楊衝隻說,說阿嬌並不是他殺的。
也對,還有彆人可以對阿嬌殺親,比如收養他們的叔叔楊攸。
楊蕊才是屬於楊衝的考驗,是楊衝應斷之事。
不過在楊蕊的嗬罵之下,楊衝也終於開始生出動搖。而她趁著楊衝動搖時,便提著裙子就跑,跑得飛快。
楊衝還是太年輕了,可能因為這樣,他心腸還不夠硬。
於是楊蕊爭取到了逃走的機會,她跑得也很快。
她知曉楊衝在天人交戰,如果繼續留下了,哥哥不知曉會有什麼樣的選擇。她不但怕死 ,還怕是親兄長選擇自己去死。
那些念頭充盈在楊蕊的心頭,使得楊蕊更清楚的知曉,自己要跑得更遠一些。
然而清晨天光未明之際,孤身跑路的少女卻成為了江承的獵物,於是她被俘虜帶回了江家。
但她一定不能跟楊衝回去。
哥哥雖然對自己有一絲感情,可是能影響他的也不僅僅有楊蕊。
楊蕊的回答令林瀅一陣子的吃驚,可亦是讓林瀅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那就是楊衝的態度為何如此詭異,他既去官府報官,雖然想帶楊蕊走,可最後卻終於留下了楊蕊。
這一切是因為楊衝自己亦是舉棋不定,根本不知曉如何是好。
可能他也是不舍得自己這個妹妹,又畏懼梅花會的責罰,故而態度十分含糊。
楊蕊說完這一切,如脫力一般,口乾舌燥。林瀅隨身帶了水壺,也分了楊蕊一杯水喝。
楊蕊眼眶紅紅的:“林姑娘,我知曉自己,自己未必能活得成。如今我將這一切告訴你,隻盼你告訴陳濟陳公子,又或者說是顧公。”
林瀅安撫似的握住了她的手掌,搖搖頭:“你放心,你不會死的,你還會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楊蕊此刻說的雖然是喪氣話,但她已經足夠堅強了。
以她之經曆,尋常女孩子已經要崩潰,可楊蕊還算冷靜。
楊蕊喝過水,又得了林瀅安撫,心情亦是平複了許多。
她回答道:“是了,林姑娘說得很對,若世族之中有一人能解決此事,自然隻能是陳濟陳公子。隻是從前陳公子在外領兵打仗,哪有餘暇顧及這些?可是如今,他已經回鄞州了,他回來了!”
“以他之心機、手段、操守,必定能解決這件事。隻是,恐怕會打攪他養病——”
林瀅當然聽出了楊蕊嗓音裡對陳濟的推崇。
可林瀅欲言又止。
對於陳濟,林瀅當然有一種另外的看法。
林瀅還欲說些什麼,這時節,她聽到了忽而聽到了一連串如細雨般密集的噠噠聲,這般衝擊之下,馬車更不覺晃了晃。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短促慘叫。那叫聲淒厲,卻是不覺戛然而止。
林瀅驀然反應過來,伸手一拉,將楊蕊生生拉偏。
咚咚咚咚——
七八枚箭將車簾射得稀爛,紮在馬車車壁之上。若不是林瀅機智將楊蕊拉開,楊蕊縱然不至於中箭身亡,說不得也要身負箭傷。
方才車外傳來一聲短促尖叫,伴隨那聲尖叫。斑斑的鮮血不覺撒在了車簾之上,帶著一股濃稠血腥氣。
林瀅和楊蕊看不到外麵,自然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方才下了一場雨,是密密麻麻的箭雨。第一枚箭射穿了車夫的手臂,使得他發出尖銳慘叫。可更多的箭如密雨一般落下來,刺穿他的胸膛、小腹,咽喉。
血花飛濺,這樣細密的箭雨將他的尖叫截斷成了短促的慘音。
第一輪的“雨”,將車夫射成了刺蝟。
馬車車壁之上,密密麻麻紮遍了箭,就是這般觸目驚心。
林瀅深深呼吸一口氣,壓低了嗓音,試探著,擔心著喚道:“衛小郎?”
衛瑉悶悶說道:“我在!”
就在那一輪箭雨流淌而來時,伴隨箭雨而來的,還有那聞訊而動的殺手。
那是個麵目普通,身形較矮的男人,他身軀如遊魚一般的靈活,一把寬闊又古怪的彎刀沉重鋒銳,能輕易斬下彆人的四肢和頭顱。
殺手不但個子矮,還放低身軀宛如貼地而行,如此方便躲開同夥製造的箭雨。
他宛如幽靈般靠近,就是來摘采這血腥的果實。
他一來,就斬斷了馬腿,毀去了目標獵物的代步工具。
殺戮的計劃總是十分周全,一環扣一環,顯得極之縝密。便算林瀅、楊蕊,縱然並沒有被第一波的箭雨射殺,可還會被掠來的殺手輕掃。
也就是說,在第一輪攻擊時候,衛瑉不但要躲避連綿箭雨,還要應付這幽靈般的專業殺手。
而現在,一道矮壯的身影倒在了射成刺蝟一樣的車夫身側,胸口被大大的劃破了兩刀,觀之觸目驚心。
衛瑉靈巧的殺死了這個幽靈般的殺手,扛過了對方第一輪攻擊,保護了車上兩名妙齡少女的安全。
他當然也是受了傷。
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還是那把握刀的手。當衛瑉這隻手稍稍用力時,血水就會順著傷口流淌,將他衣袖染紅。
衛瑉慢慢的抿緊了唇瓣,任由血水將他衣袖染紅,而他眼底頓時流淌了一抹悍意!
他一點兒也沒提及自己的傷,因為現在不是說自己傷的時候,這場戰爭根本沒有結束!這第一輪箭雨結束根本不算結束,甚至隻能說是中場裡的暫停。
現在衛瑉像是染血的小獸,讓他的戰鬥本能就此點燃。
當然不過幾息之間,就證明衛瑉判斷是完全正確的!
咚的一聲,是一枚弩箭洞直接穿車壁,射入車內,距離林瀅咽喉也不過是幾寸之遙。
這一瞬間,哪怕是林瀅這種膽子大的女孩子也微微有些恍惚。
是弩!是殺傷力比弓箭更為強大的弩。箭刺不破的馬車車璧,如今能被弩箭輕易洞穿。
這樣的弩,屬於朝廷管製之物,是不許民間私藏、私用,甚至製造。
因為如此具有殺傷力的器物,
與此同時,衛瑉更厲聲:“快棄車!”
衛瑉這樣說時,是因窺見屋頂已有人架弩欲射。
林瀅也隻不過微微晃了一下神,她迅速的反應過來,飛快拉著楊蕊的手,毫不猶豫棄車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