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對於陳氏而言,這個曆劫歸來的孩子,便已經有了缺陷。
況且這個孩子在外兩年,也就是說,這兩年來他教育已經有所缺失,他已經落後彆人了。這雖然不是陳濟的錯,可是這已經是現實。
那麼陳濟看上去,已經缺乏競爭力,未來看著也已經不能有什麼前程了。
許多人在背後如此議論,有人腔調裡帶著同情,可這樣同情裡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彆樣味道。
就連架庫閣的老吏,都知曉當初陳濟處境不妙。所以陳濟歸來時,溫青緹那全心全意,真心歡喜的笑容是何等寶貴和純粹。
換做旁人,他必然會心生慶幸了,慶幸自己順利成為陳氏的公子,從此一生榮華富貴,吃喝不愁。
但陳濟卻並不是喜歡滿足的人。
他若安分守己,便絕不會踏足這樣的道路,做出這樣事情。
那年江鉉是真正陳濟公子長隨,後來發生奉天之亂,江鉉匆匆帶著陳濟、陳雀逃走。因為彼時平氏食古不化,又或者有著幾分不合時宜的傲氣,因此並不願意離開身生之地。
戰亂時期,一切從簡,便由江鉉那時候的長子江鶴服侍陳氏兄妹。
江鶴將這兄妹二人照顧得十分儘心。
真正的陳濟性子也不錯,雖然有些淡淡的傲氣,可其實為人並不壞,待人其實也很真誠。
這李代桃僵之計,其實一開始並不是一件處心積慮的陰謀。
那時江鉉對陳氏確實十分忠心,生活在那樣一個可怕父親的陰影下,陳氏對他的器重使得他生出一種自己被肯定了的感覺。
一開始,江鉉確實是想要照顧好真正的公子陳濟。
甚至那日遇匪,還是江鶴穿上陳濟衣服,騎馬將追兵引開,以此使得陳濟公子與家人平安。
江鶴因此頭部受傷,眼疾也是那時候落下的。
可當他跌跌撞撞趕回來時,被保護的陳濟偏生死了。
真正的陳濟被幾口流箭射中,不支身亡。他身體都開始發冷,江鉉還發呆怔怔守著,仿佛並不能接受這樣事實。至於小雀,一旁的小雀都哭得嗓子都啞了。
沒有保護好主子,江鉉不知曉自己會落得什麼樣得下場。
然後他抬頭,看到穿著陳濟衣衫浴血歸來的兒子,江鉉忽而微微一怔。
那一刻,一個惡魔的念頭頓時在江鉉腦海裡浮起,他覺得這是上天給江家的一個機會。一個十分大膽的念頭湧入他的腦海,為什麼自己的兒子不能是陳家的貴公子呢?
他有一個凶殘成性的父親,喜愛的妻子偏偏是不容於大眾的胡女,幾個孩子自幼養在外邊,自己甚至不敢將孩子們接回鄞州城。
而現在,卻有一個機會送到了他的麵前,可以讓懂事的長子擺脫這樣泥沼,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未來。
甚至兩人麵目都有幾分相似,都是俊俏的瓜子臉。
他這個兒子還很聰明,很會模仿真正的陳濟,好幾次扮陳濟引開彆人的注意力。
在這之前,江鶴已經跟陳濟相處了大半年了,對陳濟一舉一動很熟悉,也跟陳濟聊了很多事。
為什麼自己的兒子隻是任人踐踏的汙泥,不能成為主子呢?
當這個念頭浮起在江鉉心頭時候,江鉉一顆心頓時燒得火熱了。
這件事情唯一的破綻,也就是小雀了。小雀年紀還小,可能很多事情並不懂,可是這個小女孩兒,是親眼看到自己親哥哥是死了的。
隻要扔了小雀,那麼這樣的計劃就能完美無缺,必定能夠成功了。
這非分的惡念一旦升起來,就再難遏製下去。當這個計劃浮起在江鉉腦海裡時,他不過盤算半日,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乃至於做出了禽獸不如的行徑。
那就是,江鉉選擇將小雀扔掉。
魔也不過如此!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妨礙江鉉來做一個夢了。
那時江鶴受傷頗重,躺了三天三夜,一直發燒。
可等他醒過來,他的父親告訴他,自己就是陳濟了。
表麵上看來,這一切都是父親的計劃。生出這個念頭的是江鉉,扔掉小雀的也是江鉉。可是如今的陳濟知曉,自己並不是那麼清白。
他自幼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再者那時候他已經是半大小子,他已經懂得很多事情,而且已經很能乾。
如果他不願意不配合,是沒有人能夠勉強他的。
到最後,他還是接受了這個計劃,並且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認真回憶記憶中的真正陳濟,學習他的一些表情和習慣,使得自己更加像他。
他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竊取彆人身份的事,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甘願成為一個富貴閒人?
他必然想要做一番大事!
想到了此處,陳濟手掌狠狠握緊,竟生生將掌中酒杯握碎。
那碎瓷片紮破了陳濟的手掌,使得鮮血與酒水夾雜交織著淌落。
所以他不會後悔跟溫青緹說的話,哪怕他是喜歡溫青緹的。
此刻架庫閣的老吏正在繪聲繪色講這位陳濟公子的傳奇故事。所謂打臉的劇情是要先抑後揚,觀眾要先不爽了,之後旁人意料之外的打臉才是足以令人津津樂道,讓人回味。
那年陳濟年方十九,他一個有眼疾的青年,卻在鄞州世族之間舉行的射花會上射箭奪魁。
他箭法如神,隻要旁人告知他方位距離高度,便算不用雙眼測度,亦能準確無誤的射中靶心。
於是話題炒得火熱。
那時候陳濟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於是終於夠到如今地位和名聲。
此刻林瀅已經抽出了陳濟的個人檔案,裡麵詳實記在了陳濟的仕途升遷。
陳濟十五歲入經武堂,學習了兩年後,入仕為官從從九品的執戟校尉做起,後有些遷升,也不過是在從八品的校尉和副尉上打轉。
直到陳濟十九歲後,當他比武奪魁之後,陳濟當官兒升遷速度卻是一路開掛,事業也是一飛衝天。
本朝天子喜歡改年號,陳濟在射花會上以精妙的箭法奪魁,那是元德二年的事。根據陳濟的履曆來看,他元德二年以後,資源就突飛猛進,官職也是越來越高。
這自然不是什麼巧合。
那次的射花會上,陳濟必定惹得誰的注意,因此得到了一些特殊的照顧。
如果讓林瀅推測,林瀅會覺得可能那時候陳濟已經加入了梅花會,並且得到資源,並且因此受到照拂了。
所謂風好正借力,吹我如青雲,陳濟顯然尋覓到一條好路子。
但陳濟年紀輕輕,已經順利謀權。那麼上一任看這一切的
陳濟搞死的這位梅花會主人究竟是誰呢?
林瀅想要把這個人給尋出來,因為這個人必定是個關鍵人物。
不過每年死的人那麼多,出身於鄞州四姓的人亦是不少。
單看死人銷戶的記錄,怕是並不能尋出端倪。
林瀅腦子裡靈光一動,便去翻閱鄞州修神造廟的記錄。
這鄞州世族之中若有一個大人物死去,說不得會以他名義重塑金身,供奉於廟宇側殿,以此受些香火
嗎
但官府對民間如何拜佛也是有一定規則,首先並不能私自修廟,更不能私下鑄神。
可見民間你也不能隨便拜佛,隨便祭祀。
這些都需要跟你官府報備,否則你所祭祀來路不明的申明,那叫私下祭祀淫祠。官府不知道也還罷了,知道了是會強拆的。
武德二年後,確實有且隻有一人被鑄像祭祀,對方很可能是上任梅花會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