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連蘭還是個孤女,也沒什麼強勢的親戚。
然而讓林瀅吃驚的是,當她目光放在連蘭身上時候,發現死去的連蘭居然有一張“死亡證明”。
她翻出一張驗屍格目,裡麵詳細記載了蘭姐兒的屍體基本狀態。
而驗屍之人,正是眼前這位陳姑。
陳姑今年四十多歲,五十歲不到,是個精明乾練的婦人。她是個寡婦,膝下有一女,如今招贅在家,也圖有個依靠。
如今陳姑身體還算利落,故而也是經常出去做活。今日林瀅等人來訪,對於陳姑可是貴客。
陳姑連忙將幾人迎進來,燒水泡茶,還抓了一疊瓜子待客。
林瀅也沒急著立馬問,而是先跟陳姑寒暄幾句,兩人這麼拉拉家常,說說話兒。
這樣拉近關係後,也有益於陳姑放鬆心情,話也能多說兩句。
然後林瀅才問起連蘭的事,問陳姑可曾記得連蘭?當初又為何驗屍?可是因為連蘭的死有什麼疑點,所以方才如此?
陳姑正職並不是專業的仵作,驗屍也驗得不多,自然對當初給連蘭驗屍的事印象深刻。
她歎息:“蘭姐兒本就體弱多病,睡少食少,便算故去,又有什麼可疑的呢?隻是當初照顧蘭姐兒的表姐惠娘十分傷心,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哭得傷心,然後又說蘭姐兒絕不會這麼就去了,鬨著要驗屍。對了,這個惠姐兒,就是如今的連夫人安惠,你們也是認識的。”
林瀅心中巨震!
何止認識!林瀅當然也想不到,居然能從陳姑口中聽到安惠的名字。
當然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居然是安惠堅持要給連蘭驗屍。
這簡直是令人意外之極!
連家,安惠慢有條理的繡花。她手很穩,一朵牡丹花已經繡了大半,正在繡的那片花瓣也即將繡完。
蘭姐兒!她很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因為這個名字隻屬於過去,並且已經讓安惠踩到腳下。
可能有的人會因為做過的事情良心不安,乃至於午夜夢回,做做噩夢。
可安惠不會。
達成自己的目標之後,安惠早就將連蘭拋諸腦後,根本沒有如何的放在心上。
她的眼裡隻有美好的未來,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將過去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連蘭名字又被翻了出來。
這使得安惠仔細的回想,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有什麼疏漏。
她梳理一番後,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妥,這其中根本沒有絲毫的破綻。
甚至當初,還是她主動要求,給蘭姐兒驗屍的。
這麼做目的有兩個。
一來她想為自己攢些名聲,塑造自己賢惠善良的個人形象。一個女子這麼維護一個孤女,真可謂是義氣有加。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很喜歡這樣的故事。
二來,她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那時候徐氏已經死了,連睿若要尋續弦,隻能尋幫助過他的自己。
連睿居於連府三年,如若連蘭這個孤女過世,他便會有繼承權。哪怕隻有六成,也是飛來橫財。
那麼這就會產生一種利益關係。
如果這個時候,原本照顧蘭姐兒的表姐又嫁給了連睿,會不會讓一些陰謀論者生出猜測,猜測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利益勾結?
加上安惠家境清貧,又是姿色普通,隻怕有的人會更加心存聯想。
所以在嫁給連睿之前,她需要表演一番,徹底證明自己的清白。
而陳姑也向林瀅敘述當年之事:“惠娘本將蘭姐兒當作眼珠子般疼愛,雖然早知曉蘭姐兒病弱,可也不能接受蘭姐兒早死。那時候她還懷疑同住一宅的連大人呢。明著吵架也沒有,反正她覺得蘭姐兒是個孤女,如此驟然早死,說不準是有什麼彆的原因。”
“後來通過驗屍,證明蘭姐兒確實是病死。她自己也不好意思,還向連大人賠禮道歉。可能正因如此,連大人反而喜愛她忠純,並未生她的氣。他上任妻子徐氏模樣雖美,卻暴虐成性,虐待原配子女。他見惠娘性子耿直,人品極佳,故而娶她為妻,照拂自己一雙兒女。”
“可見娶妻得求賢,樣子生得美又有什麼用?如今連大人日子也是過得和和美美,心平氣順,”
林瀅聽得眼皮子直跳。
原來如此,原來當年在彆人眼裡,安惠是這樣嫁給連睿的。彆人非但沒有懷疑什麼,反而覺得這是一樁佳話。
如果這一切是安惠算計的,她也未免算計得太精。
陳姑話多,說到了這兒,也是禁不住多說兩句:“可見惠姐兒也是個有福氣的,我看著她小時候受了許多苦楚,卻沒想到居然有後福。”
林瀅抓取關鍵詞:“那陳姑從前,還是她的鄰居?連夫人幼年遭遇種種波折,我也是有所耳聞。”
陳姑:“都是住一條街的。小時候她確實也是命苦,他爹愛喝酒,脾氣也很糟糕。親娘也是個軟麵性子,被打落胎了幾回,也護不住自己女兒。呸,什麼畜生。”
林瀅聽到此處,也是微微一動:“你是說她母親並不會保護自己女兒?”
她自然聽過安惠的憶往昔,安惠說過自己親生父親脾氣不好。可是她說母親柔弱,卻會保護自己,通常雨點般的拳頭讓母親挨了大半。
這話一半是真話,一般卻是假的。
陳姑歎息:“也怪不得默娘,她性子本來就軟弱,剛嫁進來時就怕她丈夫,後來打得落胎幾次,她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惠娘那孩子也可憐,會向我們街坊鄰居討些吃喝,躲一躲。”
“說來也有意思,她會輪流求助,不會讓彆人因此多幫幾次心生厭煩。這早慧的孩子,大概就是這樣了的吧。”
林瀅卻看出安惠年紀不大時候,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了。
安惠沒有兄弟姊妹,母親又已然廢了,父親又是個人渣。
可見她成長過程中,是很少有什麼具有感情的交流的。這樣的缺失,大概也是安惠冰冷人格形成的一部分。
這時候安惠繡到了靠近牡丹花的蕊芯處了,她比著換了一根顏色絲線。
每個人都對自己不愉快記憶會產生一些聯想。
安惠聯想到的就是大冬天。在彆人都在烤火爐的時候,自己還要喝氣暖手指繼續刺繡。
她做那些繡品,是為了維持家用。而且父親一旦缺錢,總會把脾氣發在妻女身上。
每當冰雪漫天時候,她心情都不會很好。
她也想到自己是怎樣離開那處泥潭的。
這最關鍵一步,是求人帶著自己離開這個家。
那時候她最大的希望,是偶爾會來探望自己母親的何姨媽。
何姨媽名喚何秋,也是連清遠的妻子。何姨媽是母親堂妹,兩人命運卻是天壤之彆。
何姨媽每次來,都會給點兒錢,教訓父親一番。
她是個官太太,手指縫又會漏錢,父親也會乖順聽了話。等到何姨媽走後,父親會安順幾天,但很快就是要故態複萌。
所以何姨媽每次來,安惠就會乖巧的獻殷勤,竭力討她歡心。
但是這還不夠。
也許何姨媽每次前來,不過是想咀嚼彆人的苦難罷了。但無論如何,她沒想過收養自己這個表侄女。
但安惠想要被收養,那就得需要一個契機。
沒有契機就創造契機。
母親橫死沒有多久,頭七都還沒有過,父親就咕咕灌酒。
安惠特意以亡母為名嗬斥父親。在父親氣急敗壞時候,她還從袖裡飛快取出一把刀,兩手握緊。
父親耍橫,嗤笑安惠有本事刺過來,來呀!
可安惠卻沒有,她手中的刀驀然調轉方向,狠狠劃了自己一刀。
安惠甚至沒有處理傷口,就跌跌撞撞跑出去。
這使得她渾身是血,楚楚可憐。
見到了何姨媽,她更含淚哭訴:“姨母救命,爹爹要殺我呀。”
她算準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