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六還不知足,他嚷嚷姑爺既然是個官身,自己這個老丈人過得太寒酸了也是丟人姑爺的臉。這宅子翻新了又怎麼樣?終究還是小了些。
他想女兒給自己買一處新宅子,並且還挑兩個下人來服侍自己。
這時候安惠剛成婚不到一個月,安六已經覺得自己身份和從前不同了。
以前安惠這個表小姐不過是個服侍連蘭的親戚而已,可與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麵對安六嘴裡嚷嚷的那些要求,安惠麵頰並無慍怒之色,反而輕輕柔柔的說了一聲好。
她甚至說些軟和話:“父親苦了半輩子,這也是應該的。母親也死了這麼些年,父親也彆總尋外邊那些不靠譜的。要不女兒拿幾百兩銀子出來,替你聘一個年輕的姐兒服侍你,正經娶個填房。”
這麼幾句話,也是哄得安六眉開眼笑。
然後她說道:“今日我還帶來一壇酒。”
安六如今仍然憊懶,可到底不打女兒了,反而言語間門也有幾分奉承。
“要說聰明,還是我們家惠娘聰明。你那時候拿親爹做筏子,說我要殺你,我可沒怪你這個親閨女。爹大方,不跟閨女記仇。”
“後來你來尋我,你說你是為了咱們家好。隻要能讓何姨媽接你去,你在連家才能得到更多,才能更加好好孝順我。”
安惠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孝順父親是應該的。”
她不提這幾年安六對自己是怎麼樣敲骨吸髓的訛詐,隻將溫好的酒倒在了安六的碗裡。
若她沒有滿足安六的勒索,安六絕不能這般和顏悅色。
那時候安六就盤算好了,若安惠去了連家就撇下自己這個親爹不管不顧,他必定是要鬨。
可安惠倒是逆來順受,安然知命的樣子。
她說孝順父親是應該的,孝順安六的也確實是好酒。二十年的女兒紅,埋在地上剛剛才挖出來,琥珀色的酒液濃濃的還掛碗。
酒熱香更濃,更不必說安六還是個酒鬼。
安惠一邊侍候親爹喝酒,一邊將食盒裡備好的下酒菜一樣樣的拿出來。
安六聞著酒香早就咽口水,於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這等陳年女兒紅入口綿軟,可卻很有後勁兒。
安六吃得爽利,自然醉得厲害,然後睡得也很沉。
安惠靜靜看著打鼾的安六,她目光晦暗不明,這時候她身後燈花驀然一炸,發出了啪的一聲。
然後安惠站起身。
她沒有拿出什麼殺人利器,隻吃力的將安六一點點的拖出去。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很沉,可是如果用拖曳的手法,亦是能將一個成年的男人拖曳出去。
拖了幾米,安惠還喘著氣歇一歇。她還埋怨自己過了幾年好日子,這身子骨竟還不如之前好扛。
就這樣一步步的,將安六吃醉酒的身體拖曳出屋外。
外邊冰天雪地,還很冷。
安惠可沒在酒裡麵下毒,可是卻下了迷藥。如今安六酒力藥力齊齊發作,打雷也打不醒。
這樣的天氣,安六凍上一個晚上,就足以送走他了。
她把安六拖到了院子裡,再回屋,將剩下的酒水都倒入井中。
然後,她才整了衣衫,就這樣離開。
六年前,她離開這個家時,天就在下雪。
這是她最後一次回這個家,天也仍然在下雪。
到了第二天,安惠就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吃醉酒的安六醉倒院中,竟生生凍死。
誰也沒對這件事情產生什麼懷疑。
誰都知曉安六貪杯好飲,不知節製。所以他把自個兒喝死了,豈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要一個人死,其實不需要什麼花裡胡哨的手段。首先是取得信任,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
那麼這樣一來,安六就再不能騷擾她、妨礙她,甚至於阻礙她。
然後過去的回憶就這樣打住,安惠收了針,將這朵牡丹花已經繡好。
那朵豔色的牡丹在繡架上冉冉綻放,亦是鮮潤奪目。
安惠這幾年在當官太太,可手藝卻沒有落下。
她想,從前的自己曾經一步步贏得了一切,如今她也不必驚惶,她猶能將一切都拿到手裡麵。
她還沒輸呢。
這時節,陳姑也在跟林瀅等人提及當年舊事,隨口提到了當年故事。
“唉,安六可真不是個東西。他老婆剛死,惠娘不知說了什麼話得罪他了,便提著刀對著一個小丫頭喊打喊殺。若不是她姨母將她接走,那渾人指不定還能做出什麼事情出來。”
“也是她有些福氣,姨母心善,收留在自個兒家裡。她倒不記仇,仍然照拂這個不成器的親爹。怪安六自己,最後自個兒喝酒給喝死了。終究是他自己沒福,有個孝順女兒,卻享不了這個清福。這大冬天的自己喝酒,將自己個兒生生的喝沒了。”
說到了這兒,陳姑又發覺自己扯遠了些:“唉我這東拉西扯的,儘跟林姑娘說些不相乾的事。”
林瀅卻不覺得是不相乾的事情,剛才她聽得可認真了。
林瀅搖搖頭,說道:“陳姑,不打緊。這份當年的驗屍格目,我已經尋了出來。”
說到了這兒,林瀅將驗屍單取出來。
陳姑有點兒文化,識得幾個字,不過字寫得並不怎麼好,歪歪扭扭的,形容詞也不是很精準。
陳姑瞧了一眼,便說道:“正是!這就是當年的驗屍格目。”
林瀅:“依照驗屍格目記載,當年蘭姐兒是染病身亡?”
陳姑十分肯定說道:“這是當然。我還記得那年蘭姐兒是初沒的,隔了一日,我被召去驗屍。我剝去了她的衣衫,仔細檢查了她的全身。她肌膚之上並沒有任何外傷,沒有刀刺,或者被人毆打的痕跡。”
“林姑娘請想,這是人命大案,老身豈能怠慢?按照我所知曉的,我檢查了她幽門、顱頂,看有無被釘入尖銳的利器致死。那時我甚至剃了蘭姐兒的頭發,檢查她的頭頂。唉,也是作孽。”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
正因為這般價值觀,陳姑對於自己剃去蘭姐兒頭發之事也是心裡不安。
但林瀅卻對此十分理解。
顧公的定案集中曾經記載了一個案子,說曾有一個死者,是被人以釘子打入頭顱,因而致死,可卻出血不多。
若不是遇到顧公,說不定這樁案子就會被含糊過去。
正因為並未發現外傷,所以陳姑才理去蘭姐兒的頭發。
林瀅問:“蘭姐兒身上並無外傷,她麵孔呈現什麼表情?”
陳姑回答:“她唇瓣微張,麵容痛苦,肌膚出奇蒼白,麵頰上有一些發紫,不過頸項上並無任何的勒痕,手臂也無捆綁痕跡。”
“在她嘴唇裡,我發現一些嘔吐物。此外,她死前流了大量汗水,裡衣裡有很多鹽,”
在陳姑看來,蘭姐兒確實像是突發疾病而死。
林瀅微微沉吟:“可縱有外傷,也並不代表不是橫死。有沒有可能是中毒呢?”
陳姑稱讚:“林姑娘確實心細若塵,當時惠娘也是這麼說的。為了釋她之疑,我特意用銀針刺她咽喉、胃部,皆沒有變黑。”
其實銀針並不能驗毒,隻不過有些毒裡麵有未能提純的硫化物,故而能使銀針變黑。
關鍵是這個錯誤的認知深入人心,連陳姑都這麼想,難道安惠還能具有很專業的醫學知識?
安惠這麼自信,她是篤定陳姑驗屍是驗不出毒物的。
她用一個巧妙的法子,殺死了連蘭,並且還自負得讓人勘驗。
不過林瀅一時之間門,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皺眉:“突發疾病而死?可是蘭姐兒又突發什麼疾病呢?”
那這就說不上來了,陳姑也是沒辦法驗出什麼。
比如心梗腦梗之類,放古代能有什麼辦法驗出?
沒想到她隨口一問,陳姑居然能回答:“誰知道呢?我聽說蘭姐兒身體十分的嬌氣,有些東西不能亂吃,比如吃錯了什麼,就會發病。這體質雖然罕見,我也見過。”
“我娘家有個表舅,就是吃不得魚蝦,一吃就渾身紅疹,發起高燒。”
林瀅忽而一怔!
她忍不住飛快問:“你聽誰說蘭姐兒不能亂吃東西的。”
陳姑見她容色十分嚴肅,心裡也忍不住打了個突,隻說道:“蘭姐兒死後兩個月,有一日我遇到連家姑娘連茹。茹小姐隨口跟我說了幾句,歎蘭姐兒命苦。”
說著有意,可聽者卻是無心。
連蘭的死和吃食無關,五年前桃子給連蘭做過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