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瀅已經懷疑當年桃子看到了什麼, 也問過當年桃子發生了什麼事。
桃子也知曉茲事體大,將當日所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訴給了林瀅。她仔細的回想,竭力將自己回想的任何細節告訴給林瀅。
不過那時候林瀅知曉的線索有限, 彼時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時候林瀅也曾懷疑安惠在桃子所做點心裡麵下毒, 又或者她給桃子的食材裡原本就帶毒。
不過桃子卻反駁了林瀅的猜測。
因為那時候桃子是個小機靈鬼, 她給蘭姐兒做好點心後,還給自己留了兩塊。
之後她跟祖父吃了,也並沒有什麼事。
其實如若安惠要下毒, 自己拌在食水裡就是了, 何必非要借桃子做的糕點?
退一步講,縱然安惠為了保險起見找個背鍋俠特意挑中桃子, 可桃子這個廚子並不知道她的小動作, 她又何必生出殺人滅口的心思呢?
這些曾經讓林瀅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如今卻有了一個答案。
那就是連蘭是過敏體質。
她不能亂吃東西,並且吃錯了會對她身體有害。
五年前在客棧之中,安惠卻特意吩咐桃子將果仁磨得細細的,加入點心裡。
那時候安惠的理由是蘭姐兒挑嘴,所以最好是讓桃子做得讓蘭姐兒吃不出來, 讓她多吃點兒東西。
那麼這個果仁,很可能就是蘭姐兒不能吃的東西。
過敏這樣的問題可大可小,輕者出疹發燒, 重則因此身亡。
蘭姐兒死前曾大量出汗, 神色痛苦,替蘭姐兒驗屍的陳姑發現蘭姐兒的衣衫裡有一些汗水乾透後形成的鹽粒。
過敏性死亡引起的原因大半是應激產生的休克, 患者大量出汗,引起心率失常,甚至引起心源性心梗。小半是因為喉頭腫脹, 導致不能呼吸引起的窒息。
如此一來,連蘭死亡就既無外傷,又無中毒,做得天衣無縫。
安惠還做出一副不能接受連蘭故去的樣子,鬨騰起來,假惺惺要陳姑驗屍。
彆說陳姑作為穩婆並不是很專業,就算一個專業人士,放古代恐怕也很難判斷出蘭姐兒是過敏性死亡。
蘭姐兒死了已經五年,便算開棺驗屍,隻怕也已經驗不出什麼。
所以說安惠果然真是好手段。
當然安惠唯一的破綻,是她絕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小廚子居然會出現在她身邊——
林瀅這樣想著時候,卻見桃子驀然輕輕跳起來,從房間裡跑了出去。
林瀅向陳姑賠了聲不是,不覺匆匆的追出去。
桃子淚水盈盈,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已經沾染上水汽。
林瀅心裡歎了口氣,小心伸手揉揉桃子的肩膀:“桃子,這不關你的事,這更絕不是你的錯。”
桃子點點頭,可她嗓音裡悶悶有些鼻音。
“是惠娘殺死蘭姐兒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隻聽彆人叫她惠娘。阿瀅,你不知道,蘭姐兒是個挑食的人。她很多東西都不吃,隻肉隻吃豬肉、魚肉,至於兔肉、羊肉之類她沾都不會沾。她吃的菜食,也隻吃口味清淡,做得簡單看得出菜樣子那種。”
“若換做彆人,做出的東西蘭姐兒定不會吃吧。”
怪隻怪桃子手藝太好了。
她給蘭姐兒做飯的第一天,是燒了一盤芙蓉雞片。
是雞胸肉細細剁成細蓉,再調了切碎的馬蹄,揉入澱粉,炸成雪片後用高湯和胡椒勾芡。
如此識雞不見雞,滋味又十分鮮美。
那時桃子為了能多做幾天工,也是特意顯露自己能耐。
哪怕她上灶做飯需要踩箱子,可已經是個廚藝頗佳的小姑娘。
後來仆婦告訴她,這道菜滋味鮮美,一向不吃雞肉的蘭姐兒居然也是吃了半碗。
她心中喜滋滋,卻不知曉這件事情會被人利用。乃至於被人算計,甚至連累自己朋友。
於是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桃子忍不住顫聲說道:“若不是我將,將那枚香囊給了瑤娘,瑤娘不會死的。是我連累她了,是我連累瑤娘了——”
林瀅掏出了手帕,輕輕擦去了桃子麵頰淚水,以一種肯定堅定的語調說道:“可是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並不是你的錯。桃子,你若這樣想,豈不是讓真正的凶手心裡得意?我相信她那樣的人,既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是絕不會半點愧疚和後悔的。而咱們要做的,就是為死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是不是?”
桃子默了默,然後輕輕的嗯了一聲。
林瀅繼續說道:“若不是你心裡記掛瑤娘,這麼不依不饒的追查,隻怕安惠這一次又得逞了,將這些事情做得無聲無息。瑤娘死後有靈,定然也會感念你這份心。你這種待人真心又講義氣的女孩子,誰都很想跟你做朋友。能認識你做朋友,真是我的福分呢。”
桃子被說得眼眶微微發紅了。
衛小郎在一棵樹後探頭探腦的聽著,他並沒有這麼走過去,沒去打攪林瀅對桃子的安慰。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醜陋不堪的事,可也有許多溫柔的美好和認真的心動。善與惡都是共同存在的,而一些淡淡的溫柔終究可撫慰人心。
等桃子情緒恢複了一陣後,林瀅又跟她說說案子,轉移一下桃子的注意力:“以安惠性情,五年前你卻安然無恙。不如你想想,那時候客棧之中可發生一些詭異之事。”
林瀅不提還好,當她這麼提及時,桃子還當真想起了什麼。
她怔怔說道:“我記得那時候,那時候有同住客棧的客人被人劫道,拋屍在路邊,胸口腹部刺了幾刀,半片身子都是血淋淋的。”
“那時我跟爺爺還後怕。是瑤娘喚我們跟宋老爺一起走。瑤娘說客棧裡傳遍了,說我給那位有錢小姐做菜做好了,被賞了一大筆錢。但其實,其實也不算很多——”
那時候安惠給了雙倍工錢,可也不是說很大一筆錢,卻不知為何傳得十分誇張。
而瑤娘呢,她人仗義,人也聰明。她是個跑江湖的女人,自然很機警。她覺得客棧裡魚龍混雜,並不是很安全。而桃子這一老一少,一看就好欺負。
而宋老爺呢,是個做藥材生意豪客,他身邊自然帶足了保鏢,是一大票人。
瑤娘吹了些枕邊風,加上桃子燒得一手好菜,於是也是順利隨行。
於是換成了另外的人被劫道。
“是了,因為這樣,我跟爺爺才逃過一劫。”
桃子忍不住冷汗津津,她實在沒想到當年的危險是衝著自己來的。
這些心思流轉間,桃子下意識的咬住了唇瓣。
安惠是個心腸狠辣的女子,不過可能她身為女兒身,體力上畢竟是有所欠缺。故而安惠縱然想對付誰,使用的手段也是比較迂回。
林瀅握著她的手,給桃子暖手:“所以一個人若做了什麼惡毒的事情,上天不會放過她,也不會讓她一直得意的。現在你還在,我相信這位連夫人的運氣終究是用完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然後就是證明題。
一夜過去,天已明。
安惠這個連夫人,顯然也是具有自己的事業。她時不時會從連家出發,去自己的紡織坊。當初安惠將這處生意許給林瀅顯然是畫大餅,並不是真心想要交出就是。
不過今日連夫人去紡織坊的路上,顯然也是遇到了一點兒阻礙。
有人推車不慎摔倒,攔住去路,於是惹得車內的連夫人撩簾觀看。
安惠性子慈和,並未見怪,反倒溫言安撫幾句。
然後她才重新上路。
此刻桃子和林瀅正躲在了一旁小巷之中,看著這刻意安排的一幕。
桃子隻看一眼,便禁不住身軀輕輕發抖。
她當然也認出來,這就是當初照拂蘭姐兒的那個姐姐。
成年人麵目變化本來也不大,桃子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麼說自己當時遇到的就是連蘭,而使喚自己做糕點的就是安惠。
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桃子發顫著說道:“是她!就是她!”
誰能想得到,五年前的一次相逢居然會埋藏這樣的殺機呢?如今更引發兩條人命以及翻出五年前的舊案!
林瀅比起手指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安惠是個狠辣狡詐的人,既然桃子已經認出是她,接下來就是利用桃子的證詞給安惠定罪。
如若使用桃子這個證人,那麼就必須要有一個曾經在連府工作過的舊人人,來證明連蘭吃了果仁會喪命。
而林瀅相信安惠這五年間,必定早將當初連府舊人紛紛遣散,尋到一位知曉蘭姐兒吃不得堅果的並不容易。
不但要尋到證人,而這個證人最好還得具有一定說服力。
那麼這個人選就是呼之欲出。
這個人就是連茹。
連茹刻意接近林瀅,尋了林瀅說許多話,言語間處處暗示。甚至當初連茹還未去京城時候,還特意尋過陳姑,特意提及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