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頭輕輕捋過臉邊的發絲,尖酸說道:“還是你們男人會占便宜,什麼好處都得了。可我呢?妾身為睿郎做了許多事情,卻被人罵一聲毒婦。”
連睿麵頰漲紅,不覺極惱:“荒唐,君子行之以方,你做出這些齷齪不堪舉動,是你自己秉性不堪,於我更無半點關係。”
安惠嗤笑:“齷齪不堪?誰齷齪不堪?我看是聰明如斯的睿郎你吧。你現在將一切都撇得乾乾淨淨,好似這一切跟你沒關係似的。要不要我跟彆人說說,你為了自己名聲是怎麼樣遮掩徐氏的死?蘭姐兒死了,你沒沾染好處?我若跑去官府,說是你指使我的,你瞧彆人怎麼想?為什麼你彆人不娶,偏偏娶我?我讓你跳進青江也洗不清!”
連睿厲聲:“賤婦,你給我住口!”
他越聽越驚,更察覺到安惠蛇蠍一般的本性。
這樣的蛇蠍從前咬的是彆人,可如今卻要一口咬在連睿的身上。
不過安惠卻掩唇笑了一聲,麵上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好了,我說笑呢。無論如何,你總歸是欣兒的父親。那孩子眼瞧著沒有娘了,總不至於連爹都沒有了,那是怎麼樣的可憐?誰忍心呢?”
“咱們之間有個孩子,睿郎,我不能真的和你過不去。過兩日過堂,我不會胡言亂語。我隻盼,你讓我瞧瞧欣兒。”
安惠抬起頭來時候,卻是一派期待和急切。
連睿默默瞧她一眼,到底允了此事。
至少,他總不能真讓安惠人前胡說八道。
安惠三言兩語,總歸得了看望兒子的機會。
若林瀅在此,便一定會阻止連睿這麼做。
若細細分析安惠人生經曆,她本便是一種缺乏人性的存在。她的人生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憐憫,隻有細心的觀察和單純的模仿。
她天生缺乏同理心,大約更不會同情什麼。
連睿覺得她會在乎自己的親生兒子,那實在是一件天大的錯覺。
安惠從未在意過默娘這個被毆打的母親,還親手送走耽擱她前程父親。
兒子在她心裡分量,也不過如此。
此刻安惠已經伸手撫摸上了連欣胖嘟嘟的臉頰。
小孩子總是單純可愛又無辜的,連欣亦是如此。無論他父母是誰,他總歸是個單純的小孩兒。
他還小,自然也不懂世間險惡。所以他當然不知曉,平日裡溫柔照拂自己的母親此刻是以什麼心情來看他。
安惠曾經對這個孩子也是展露了無限的柔情,可那是因為通過血脈關係,賺住連家的財富和資源。
一滴淚水落在了孩子麵頰上,又被一根手指頭擦了去。
連睿人在門口,聽到了安惠嗚嗚的哭聲,聽著孩子悶悶嗚咽,大約安惠鬨醒了連欣,母子二人哭成一團。
漸漸的,欣兒的聲音低下去,似被哄睡了。
然後安惠從床帷幕走出來,她手掌在輕輕發抖,她說道:“睿郎,欣兒好似睡過去了,你看看他呀。”
她麵色十分古怪,麵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發生一件得意、痛快的事。
連睿瞧著她麵上表情,驀然心尖兒湧起一股寒意,於是匆匆掠入。
床上的小孩兒麵皮紫脹,一動不動,急得連睿連連拍胸掐臉。
而這孩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方才有人發著狠,咬著牙,死死掐住了他的頸項。
連睿還試圖拯救一下,可顯然已經救不活了。
因為孩子掐得沒動靜了,安惠還捂了半天。而她是打定心思,絕不能留下這個孩子。連睿對不起她,憑什麼讓連睿白得一個傳宗接代的健康兒子,憑什麼?
更何況這兒子縱然長大了,知曉自己所作所為,絕不會半點向著自己,隻怕還會唾罵自己連累他的前程。
這孩子小時候這麼乖,可不能讓他這麼想。
欣兒若不能做自己孝順兒子,安惠是絕不願意便宜彆人。
她自然更恨連睿,可惜她是個弱女子,做不了武力殺人粗活。若她殺人不遂,說不準還會吃些皮肉之苦。
這麼想想,安惠終究是有些惋惜,惋惜裡還有些感慨。
她感慨終究還是小孩子更好下手一些。
做完這一切,安惠一步步的回到了自己房間之中。
她母親默娘其實是自己尋的短見。
和安六那樣的男人生活,總是會讓人升起一種絕望。那天默娘又挨了打,跌跌撞撞回到了房間。隨了安六這幾年,她秉性軟弱,早被折騰得沒了活人氣兒。
不過她死的那天,倒是添了些光彩。她給自己嘴唇上一點點的塗上了口紅,於是發枯的蠟黃的臉頰似也添了一些光輝,倒好似添了些活氣兒。
之後默娘投了井。
如今安惠將自己房間裡一盒未用過的口脂拿出來,一點點的抹在了自己嘴唇上。
她跟自己母親是截然不同兩種人,唯獨這處學了默娘。
這盒口脂裡也沒什麼,隻是裡麵添了些劇毒之物罷了,安惠藏著這玩意兒,也許從前有彆的用途,可如今卻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驀然用手指挖了一大塊,硬生生吞在了肚子裡,唇角一坨溢出的殷紅卻是一塌糊塗。
“安惠,安惠,你這個賤婦!你這個毒婦,你究竟做了什麼!”
連睿氣急敗壞,他摟著連欣屍首進屋,哐當踹開了門。
哐當一聲,卻見那口脂盒從安惠手裡滾落。
她捂住了唇瓣,咳嗽了兩聲,驀然嘔出了一口黑血。
連睿滿腔怒火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竟似被安惠這副樣子嚇住。
然後安惠的身子就跌跌撞撞滑落。
安惠到底還是不願意人前被絞死,更多的血被咳在她衣襟上,然後她身子就這麼滑下去。
沒過一刻,安惠便沒了氣息。連睿縱然動怒,可已經不能再與她為難!
這處連家舊宅裡藏著的那些故事,以及發生的那些心機暗昧之事,如今卻好似終於落下了帷幕。
等安惠被燒埋,此間種種事情方才完結。
這時候的林瀅才尋上了連茹聊一聊。
聊聊連茹那些不儘不實的言語。
如今安惠這件事情被扯出來,彆人都說連家這個茹小姐可憐。她將安惠當作親娘,未曾想安惠居然這般心狠手辣,竟要將她這個繼女置諸死地。
如此種種,想想也是頗為令人心寒。
可林瀅卻知曉傳言未必是假,可卻算不得全真。
至少連茹心裡,是從來未曾將安惠當作母親。
如今塵埃落定,林瀅方才私底下將話跟連茹點明。
“其實茹小姐很聰明,你早就知曉自己兄長是真的有病吧?”
連茹其實一直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她觀察入微,善於思考。就像當年蘭姐兒死時候,她就含蓄提醒驗屍的陳姑,說蘭姐兒吃不得堅果。
隻不過那時候連茹年紀還小,很多時候小孩子所說的話也總是不能引起彆人的注意的。所謂說者有心,聽著卻是無意。那時候驗屍的陳姑,卻也是並沒有將連茹所說的話如何放在心上。
她能看出蘭姐兒吃不得堅果,當然更發現自家兄長怕是並不如何得妥當。
連茹瞧著林瀅,驀然輕輕的歎了口氣:“是呀,我早知曉哥哥有病,所以我故意換了他的藥。他生了病,整個人都不好了,所以他不吃藥會更加不好。徐氏當年愛俏愛美,鬢間總是戴著一朵寶石鑲嵌的玫瑰花珠花,除此之外,她還喜歡用茉莉花味兒的香粉。”
“惠娘想這般害我,那麼我就將這些儘數還回去!哥哥生了這個病,是徐氏造成得,可這裡麵也少不得安惠她的教唆。哥哥生病了,由著她如此擺布,任由她如此利用。哥哥已經這麼可憐,可惠娘還是要他雙手沾染鮮血。”
“所以我決定,要惠娘去死,要哥哥親手為自己討回公道!”
林瀅靜靜的看著她:“可是,到了最後的最後,你終究還是收手了。”
連茹驀然嗤笑了一下,眼眶微微發紅,如此透出了一點兒淚意。
她慢慢的扯緊了自己手帕:“原本我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真的事到臨頭,我忽而覺得,我很殘忍。我也想要利用他。我看著兄長那麼害怕站在我麵前,於是我忽而覺得,我自己很像惠娘。”
連茹慢慢的說道:“母親死得早,聽說她很高貴大方,可我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我耳濡目染,反倒很像惠娘吧,這麼工於心計。”
但連茹最後卻收了手,這證明她跟惠娘終究是截然不同的。
她驀然望向了林瀅:“其實這幾日我想明白了,縱然那時候我不收手,惠娘也不會死,衛小郎也會阻止兄長。是不是?阿瀅,你已經懷疑上我,不會讓我算計成功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