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前默默無名,這一次考試爆冷,這才一躍而成陳州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也不知是不是紅氣養人,這位木解元越發顯得耀眼動人。
木懷之:“今日於幾個朋友在此地品茗清談,可巧窺見如此一幕,林姑娘,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瀅也看得出來他對自己頗有微詞,客客氣氣說道:“木相公但說無妨。”
木懷之緩緩說道:“顧公為人清正,可清正之名是需要維護。就好似我這次有幸被點中解元,這其中本無什麼私情,可是因為考前一些流言蜚語,總歸惹來一些議論。林姑娘受顧公教導,有時候大約也是應該謹慎一二。”
林瀅不知道木懷之信沒信吳蟬言語,是否真覺得自己為了挽回顏麵,然後就欺淩一個剛剛喪夫的寡婦,在對方身上潑臟水。
可無論木懷之信或者不信,他都覺得林瀅處事不夠妥當,因此惹來這些口舌。
林瀅也並未爭辯:“木相公的話,阿瀅也是記在心裡了。”
木懷之似微微一怔。
可能因為林瀅態度如此溫和,全不似傳聞中那般跋扈蠻橫。
木懷之凝視著林瀅背影,眼神驀然輕輕動了動。
不過林瀅人前落落大方,她心裡卻是有些不是滋味。
被人如此指責,林瀅心尖兒也是禁不住流轉淡淡的不快。
不過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將這些不快壓了下去。
再者她這次試探並非沒有收獲,從吳蟬反應來看,自己猜測八九不離十。
那麼當下最重要的,就是關於葉知愚的凶殺案。
做事最重要的不是委屈,而是解決問題。
吳蟬有一點沒有說錯,那就是這樁案子缺乏關鍵性的證據。
時隔一個月之久,很多證據怕也是難覓蹤跡。
吳蟬人前對葉知愚服侍周到,夫妻感情也不差,若然沒什麼真憑實據,怕也很難取信彆人。
隻怕葉知愚的家人到此,說不定也是很難接受。
林瀅想到了這一點,驀然心裡跳跳,禁不住若有所思。
此刻葉知愚的家人並未在陳州。他是鳳州人士,隻不過在外求學,因而在異地考試。從他家鄉來陳州,也是要小半個月。
便算傳訊回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離鄉背井,也終究是有幾分苦楚的。這時候葉知愚的家人應當得知了葉知愚身死的消息沒多久,可能正悲痛欲絕,在趕來陳州扶回兒子屍骨的路上。
那麼如此一來,葉知愚的屍體還在陳州。
顧公善於斷案,所以陳州十分注重一些證據保存。
剛橫死兩個月,且引起重大輿情,並且並未告破案子的屍體,皆會藏在官府冰窖之中,用以低溫保存。
這也並不是因為顧公想將案子分成三六九等,隻是陳州資源有限,修建冰室耗費不菲,每年采冰都是很大一筆費用。那麼也無可奈何,錢都用在刀刃上。
不好葉知愚剛好條件符合,屍體還在陳州低溫冷藏。
如果過了兩個月,葉知愚屍體就要移除冰室,不能低溫冷藏了。
那麼如此一來,葉知愚的屍體目前保存完整度還很高,也還是可以驗一驗。
這些心思流轉見,林瀅就覺得還有希望反將一軍。
驗屍不等於剖屍,若無必要,仵作驗屍也是沒必要開膛破肚,破壞屍體的完整性。
古代驗屍率很低,剖屍就更少了。
葉知愚死因是十分明顯的,就是被人捂嘴用利器多次刺傷而死,所以林瀅那時候並沒有動刀剖屍。
但現在,這一切亦有了新的必要了。
吳蟬破壞了屍體一個時辰內的表征,再加上她精湛的表演,使得林瀅誤判了葉知愚的死亡時間。
可隻要葉知愚屍體還在,就能根據葉知愚的胃容物消化程度,來判斷葉知愚的死亡時間。
根據客棧夥計的供詞,當晚酉時一刻左右,客棧給葉知愚備飯。
晚飯有時蔬、米飯、雞湯以及熏魚,營養來說,也還算比較可以了。
店夥計那時候還見過葉知愚,確定葉知愚酉時確實還是活著的。
葉知愚是酉時一刻吃飯,那麼可以根據葉知愚胃部食物的消化情況,以此斷定他的遇害時間。
這一次葉知愚的驗屍,可是搞得大張旗鼓。
不但顧公到場,還有陳州司法參軍等其他幾位官員齊齊現身。這主要是因為關於此樁案子的流言蜚語傳得沸沸揚揚,可謂甚囂塵上。
林瀅的驗屍結果若是見證人不夠,可能會被人質疑她自己動了手腳,用以栽贓陷害。
吳蟬那麼嚷嚷,市井坊間也是這麼議論。
那麼為了注意影響,顧公也還特意搞了個大陣仗。
如此一來,葉知愚究竟是不是死在辰時,就是一驗便知。
然後葉知愚的屍體就從冰室之中抬出來。
這具屍體雖是低溫冷藏,如今卻有皮膚發黑,乾癟脫水的跡象。
影視劇裡冰棺之類低溫冷藏屍體能保存如初純純誤導。
事實上,就算是低溫情況下,屍體也會有一定程度的腐敗和脫水,隻是比常溫要緩慢一些。
但無論如何,葉知愚的屍體還屬於可以驗屍的狀態。
林瀅做好了準備工作,當著在場幾位大人的麵,剖開葉知愚的屍體。
她精確的找到了葉知愚的胃,將葉知愚的胃部劃開。
一個月後,葉知愚胃部的食物也已經呈現部分腐化,卻仍能窺出葉知愚胃部食物的大致消化狀態。
葉知愚是酉時吃過晚飯,如果他真的是辰時被殺,那麼此刻葉知愚距離進食已經快一個時辰,也就是接近兩個小時。那麼這時候,葉知愚的胃部食物已經消化大半,食物已經從葉知愚的胃部轉移腸內。
可是如今葉知愚胃部都是未消化的食物,足見葉知愚是進食後不久被殺害。
也就是說,葉知愚是在酉時左右已經身亡。
所以吳蟬之前種種言辭,也是皆為虛假,當不得真。
所以吳蟬在辰時,是絕不可能聽到已經死了一個時辰的葉知愚對她說什麼。
所以吳蟬定然是在說謊。
葉知愚的二次驗屍結果雖不能斷出尹澈寧就是那個殺死葉知愚的男人,卻能斷出吳蟬有重大殺人嫌疑。
然而就在陳州衙役去捉拿吳蟬期間,本來呆在客棧裡的吳蟬卻是失蹤了。
此舉也大大出乎林瀅的意料。
因為吳蟬本來已經是林瀅重點懷疑對象,故而有請差人暗暗盯梢,不容吳蟬走脫。
可被人盯著的吳蟬偏偏就從客棧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無人襄助,隻怕吳蟬很難做到這一點。
林瀅心尖兒也是不覺掠過了縷縷古怪。按照常情推斷,吳蟬的證詞顯然會對尹澈寧不利,故而很可能是尹澈寧助力吳蟬跑路。
可不知為何,林瀅心尖兒卻不覺浮起了尹惜華的身影。
吳蟬膽大心狠不假,可有些事情,她不應該知曉那麼清楚。比如吳蟬應該怎樣擺布屍體,乃至於延遲葉知愚的死亡時間。
吳蟬並不是一個專業人士,未必知曉這些手段。
可尹惜華顯然清楚這些。
如此縝密布局,隻恐這其中必有人推波助瀾。
伴隨吳蟬失蹤,一夕之間,尹澈寧的風評卻是落到穀底。
他本就與葉知愚有舊怨,葉知愚身死,本來就合該是他最受懷疑。彼時尹澈寧受人懷疑,隻不過正好有不在場證明而已。
可如今葉知愚被驗出死在酉時,那麼尹澈寧的不在場證明也已經沒什麼用處。
如此一來,他身上嫌疑又是重新聚集。
之前那位林小娘子說吳蟬跟葉知愚彼此勾結,共同謀害葉知愚。這話聽來本有些荒誕。可如今想想,這荒誕的可能似乎也顯得有幾分可能。
因為很快陳州眾人就知曉,原來葉知愚的這位妻子,曾經是尹家婢女,原本與尹澈寧有舊情。
她嫁入葉家之前,已經跟尹澈寧並不是很清白。
這些話當然並不是林瀅傳出來的。
那些流言蜚語出現得恰到好處,就好似早就安排好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