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一向民風剽悍, 治安也不能說很好。可是就算如此,接連發現十七具被人殺死的屍首,也算是一件能引起官府重視的大案要案
朗朗乾坤, 王化之下, 又豈容這般猖狂?
再者十七人的隊伍已經不算小,成員也大都是些精壯男子,這些行商顯然也是具有一定戰鬥力。
可這些人如今被儘數屠戮, 可見對方也是具有一定武力值, 說不準還是什麼山賊團夥。
故而官府一邊派出府衙之中捕快查案, 敦促速速破案, 一邊向著軍中求助, 隻盼能助己一臂之力。
可如今種種,終究也是並無收獲。
衙門裡的捕快吃了好幾輪板子, 城中地痞與城外惡霸被拘了個遍,也未見有什麼收獲。
如此過了一年, 彆說尋到凶手, 就連死者身份也未能尋出。
這些行商大抵是常年在外, 兩三年不得歸家也是常有的事。他們行囊與路引皆被掠奪而去,如此一來, 又如何能斷其身份?
日子一久,這案子頓時就成為了懸案。
彼時梧州百姓討論得再如何熱切,可伴隨時光流逝,他們也不覺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了。
然後就到了三個月前。
本來眾人已經淡忘的記憶, 又被殘忍的凶殺勾起來。
這一次凶手不止一次犯案,而且是在多地犯案。
有時按照案發時間來看,凶手除非分身有數,顯然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而這些凶殺案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那就是案發現場以死者鮮血描繪了一朵血蓮花,而且死者皆被斬去了右手拇指。
而這跟一年前的凶殺案一模一樣。
一年前的凶殺案,官府判定此案是蓮花教所為,這乃是因為案發現場有人用劍尖沾染了鮮血,描畫了一朵血蓮花,是為蓮花教信物。
更不必說此案性質惡劣,手段凶殘,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來。如此凶殘,也十分契合蓮花教這邪氣森森的風格。
隻不過就算如此,說不定也是有人托蓮花教之名行凶,以此來遮掩自己的私欲。
可是到了如今,這樁案子變得撲朔迷離,更變得凶殘詭異。
如此凶殘手段確實好似是蓮花教所為,可是從前蓮花教殺人隻會留下血蓮標誌,卻從不會剁掉彆人的右手拇指。
如此種種,更令人覺得萬分詭異。
官府也是似信非信,始終不確定這口鍋是不是需要扣在了蓮花教的腦袋上。
如此種種,也是令梧州滋生了許多謠言。
而到了如今,衛馥就跟林瀅說一個流傳最廣的謠言。
許多梧州百姓都說,這樁案子怕並不是活人為之,而是邪靈作祟。
這梧州有一個傳說,講的是梧州山中幾個山精鬥法的事。
傳聞梧州山中有一鬼母,鬼母之女名喚女祟,二者皆畏山中金紋妖蛇,受妖蛇迫害許久。
而這傳說中的金紋妖蛇通體發黑,蛇身上有金紋縈繞,以山精為食。
鬼母恐懼妖蛇,奉送親女為血食,隻為祈命。
而女祟聯合赤童,以鬼母為誘餌,誘殺妖蛇。
妖蛇吞了鬼母,猶不知足,還吞下了女祟一根右手拇指,方才被埋伏在一邊的赤童殺死。
妖蛇雖死,可是女祟失去的手指卻是補不回來。故而女祟被怨氣所驅,這樣四處殺人,砍人拇指。
如此一來,方才造就了梧州許多血淋淋的慘案。
於是鄉間便有人私下祠堂,加以祭拜,隻盼能早日化去女祟怨氣。
這些祭祀沒得到官府批準,當然是不入流的淫祠,官府若是知曉,是需要當即搗毀的。
不過梧州民間人心惶惶,也是顧不得這麼多了。
說到了這兒,衛馥也歎了口氣:“梧州百姓也是心中惶恐,做出了這些荒唐之事。不過子不語怪力亂神,想來林姑娘也不會將這些傳說故事如何的放在心上。”
衛瑉當然也是這麼認為的,隻覺得這些鬼怪故事當真是當不得真。
可林瀅卻是搖搖頭:“我隻覺得梧州民間有這個傳說,那麼這樣的傳說一定有一個起因。所有民間故事的流傳總是會有一些意義的。有些故事是反應人心之中的向往,有些故事裡可能蘊含著一些真實的故事。”
衛瑉好奇:“阿瀅,此話怎講?”
林瀅想了想說道:“如果這個故事拋開傳說的背景,那就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寡婦,她生活十分艱難,還帶著一個女兒。因為生活困頓,她們母女被人盯上。母親為了生活,也顧不得許多了,於是出賣了自己的女兒。”
“可是這個女兒長大了,也會反抗了,並且也結識了肯幫助她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這個傳說故事裡麵的赤童。兩人殺了的妖蛇,也就是欺淩女兒的人,同時也讓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付出了代價。”
林瀅這個說法非常有意思,使得衛馥也很有興趣。
“那如果這個故事真有什麼原型,是不是就是說,故事裡的女兒真的斷了一根手指頭?”
林瀅搖搖頭:“畢竟是傳說,所以斷掉右手拇指可能並不是實指,而是這個女兒反抗的過程之中受到了一些傷害。”
說到了此處,林瀅禁不住若有所思。
“至於凶手砍掉了受害者的拇指,很可能是為了隱匿死者身份!無論是剪徑的山匪,還是蓮花教的鬼祟,他們便算殺人越禍,搶走行李細軟也就是了,為什麼連路引憑證都搶走?”
“為何官府搜索死屍,竟連一本路引都尋不到?”
“若是無差彆殺人,那麼凶徒跟受害者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根本沒有必要去隱匿受害者的身份。除非,是相熟之人作案。而若尋出死者的身份,就能尋出與之有恩怨的凶徒。所以一年前的血案看似隨意選取,其實根本就是處心積慮。”
“凶手的殺人目標,就是這些行商。而且,我還看過一年前凶殺案的驗屍格目。”
伴隨顧公的《定案集》揚名天下,大胤對死後驗屍也開始注重起來。
給一年前凶殺案驗屍的仵作叫韓複,也算得上是一個儘職儘責的人。又或者這樁案子當年震驚了整個梧州,故而查案的相關人員自然會上心一些。
韓複的驗屍格目也是寫得很詳細。
譬如死者皆是受劍傷,並沒有刀、斧之類其他的兵器。如果是組織起來的山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死者身上的傷痕具有一定相似性,那麼如此一來,很有可能是同一凶徒刺死這一隊行商。
林瀅繼續說道:“然後就是死者皆被割去了右手手指這件事情。梧州從前騷亂不斷,直到月夷族幾大寨子歸順朝廷,這西疆之地方才得了幾年的安寧。如今的梧州知州趙愈還兼任梧州宣撫使,乃是梧州土官。”
所謂梧州土官,其實就相當於梧州的土皇帝。
若彆的官員出任梧州知州是幾年一調,那麼土官不但可以一直做下去,而且還能傳給自己的子孫。
所以衛家才會常年駐守梧州,在衛老將軍退下後,又輪到衛瑄鎮守。
這些彎彎道道,衛馥自然也是心裡明白,不覺輕輕的一點頭。
梧州水深,土官勢力也可以說是根深蒂固。也正因為如此,換做個不知梧州底蘊的武將,也未必能壓製得主梧州境內的魑魅魍魎。
西疆不能亂!這是整個衛家人心中的執念以及信念。
林瀅當然撿好聽的話來說:“朝廷可是對這位趙知州恩深意重,甚至賜婚雲華郡主。趙知州也對朝廷十分上心,為朝廷統計戶口,上繳賦稅。”
“譬如三年前,趙知州就為朝廷統計了梧州境內的戶口。為求嚴謹,每戶百姓都須落字存檔,以做考實。其實百姓之中識字的不多,月夷族中會寫漢字就更少了。所以官府就想到了一個可行辦法,那就是不會寫自己名字的百姓,就按上自己的手指印,而他們按印的手指通常都是右手拇指。”
“所以凶手為恐彆人發現這些人的身份,因而不但細心的搜走他們的路引,還砍下了他們的手指頭。”
衛馥聽得目瞪口呆,這一切雖然是匪夷所思,可也是合情合理。
比起什麼妖魔作祟,這個結論才更加實在。
聽到了這兒,衛馥也忍不住感慨:“可惜,若那凶手疏忽一些,也許就能尋到這些行商得下落了。”
林瀅聽了,卻不覺輕輕一皺眉。
她想這也未必。
從現在科學的角度來說,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可放在古代,卻不是這麼回事兒。要分辨出指紋的差異很不容易,顧公也隻是在定案集裡略提了提,隻是提出這個可能,並未具有這種成熟的技術。
更何況單靠人的肉眼,在成千上萬個手指印存檔裡尋到契合的拇指印,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官府之所以令人蓋上右手拇指印,是為了不讓底下人偷奸耍滑,隨便造冊應付,消息不儘不實。
那麼蓋上不同人的右手拇指印,又要契合年齡,對於底層官吏而言,造假成本就大幅度提高,也督促他們乾脆好好乾活。
可是就算這樣,凶手仍然是極細心的將每個人的右手拇指都給剁下來。
這個人,一定是個心細若塵,甚至有輕微強迫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