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大家提起了共同敵人, 這彼此間的關係情緒也便緩和了不少。
至少祁華和衛馥冷著臉不說話的狀態也分明得以改善。
祁華唇瓣泛起了一縷淡淡的涼意,一雙眸子卻禁不住流轉了幾許嘲諷之色。
“這興策軍成立之初,許多人手是從梧州地方備營之中調出, 如今風頭正盛的裴懷仙從前也不過是衛帥手下將領。隻是這些將領調入了興策軍中後, 便漸漸忘本, 竟並不以衛帥為重。這一顆心, 卻向著典獄司的蘇司主。無非是利益所向, 所以貪圖富貴。”
衛馥聽到了了此處, 眼皮亦禁不住微垂,低聲說道:“祁大哥慎言。這大胤軍隊, 不存在忠心於軍中的一家一姓,他們皆效忠天子,是我大胤好男兒。更何況,這興策軍中還吸納了若乾月夷族的寨丁。蘇司主能令他們忠心耿耿, 也是他的本事。”
在林瀅聽來, 衛馥也算是個有氣度的姑娘了。
蘇煉揮起鋤頭挖牆角, 衛馥居然還能就事論事, 做出秉公之論,十分難得。
當然衛馥也不是沒有情緒, 她喃喃說道:“從前父親常年駐守梧州,也是因為情勢所逼,因為梧州情況複雜, 旁人恐怕壓製不住。如今衛家聲勢大減,也許,也許很快大哥也不必留在梧州了。”
她這樣說話,那話裡卻終究透出了幾分惆悵。
因衛家常年駐守梧州,衛馥小時候就隨母親遷來此地。那年她才五歲, 一開始也是很不適應,她也很想念京城繁華。
可這麼一呆十數年,想到衛家當真可能要離開梧州了,衛馥的心裡也不覺升起了幾許惆悵。
小時候衛家鎮守梧州,權勢極大。梧州雖是窮山惡水,可衛馥在這兒就像是公主一樣,可以說是眾星捧月。
如今衛家聲勢大不如前,衛馥心裡也是不由得升起了一縷失落。
可她旋即笑自己,唉,這些名利權勢本就如過往雲煙,她也不應該再回想曾經種種。
就像是父親所說那樣,衛家總有一日會離開了的。
且不必提衛馥心裡那些釋然了的微酸惆悵,祁華卻分明並不同意衛馥的說法:“阿馥,你把蘇煉說得太好了。什麼各憑手段?我看是典獄司不擇手段。月夷族那幾位不服蘇煉的寨主是怎樣落獄抄家的?這其中難道就沒有典獄司的推波助瀾?為何他們偏偏就勾結外地,意圖不軌?”
“李校尉跟隨衛帥多年,忽而便備尋到由頭,指責他攜怨報複,私殺同僚。坊間傳言,隻說他覬覦彆人妻子,故而爭風吃醋,暗下殺手。謠言毀人,還不待細查,李校尉就死於這些口舌之下,因而自儘以證明清白。”
林瀅是個很有情商的人,她聽著祁華這般說話,也跟祁華保持了一個情緒上一致性。
然後林瀅問道:“是今年的事?”
祁華冷笑:“蘇司主在兩年前已經這般橫行霸道了,又何須等到今日。”
“就這麼短短幾年間,好幾個忠心衛帥的梧州備營將領紛紛以各種由頭被典獄司處置辦理。誰不知曉,若不對他這個蘇司主依順,便會被巧立名目,下馬下水。這梧州典獄司,倒是鬨出好大的名頭。”
祁華說到了此處,麵頰之上隱隱有些悲憤之色。
“更不必提事到如今,這位蘇司主仍籠絡人心,招攬旁人入興策軍。據聞如今趙愈這個梧州宣撫使也對其頗為討好,似要先行聯合,將衛家逐出梧州。蘇煉無非的依仗陛下寵愛,故而隨意妄為。”
衛馥唇瓣動動,她可能是想要說些什麼,可終究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
祁華的話雖然偏激了些,可有些話以她之立場,可也終究說不出口。
衛家這幾年處處不順,又讓她如何可以秉中而論?
父帥去年離開梧州,上折子給朝廷請辭,說自己舊患複發,舉刀無力,於是乞骸骨。陛下允許了父親回京修養,還下旨令兄長承了父帥位置,可謂恩榮極重。
可長兄雖在父親身邊多年,聲望卻畢竟差了些,梧州地方備營的頹勢已顯。
母親也說她,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想想嫁人的事了。
衛家的男人操心不了那麼多,那麼她這個女郎也就更加不必操心許多了。
想到了這兒,衛馥也不覺抿緊了唇瓣。
蘇司主行事就是這般鋒銳強勢,咄咄逼人,簡直令人喘不過氣來。
衛家在梧州駐兵多年,也不過幾年時間,卻已經是另一副光景。
蘇煉,蘇煉!衛馥隻是想到這個名字,就不由得為之而心悸,生出了一絲畏懼之意。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馬鞭,任由鞭梢硌著自己手心。
林瀅聽到了此處,心裡亦不覺漸漸的浮起了一層怪異。
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了林瀅的心疼。
畏懼蘇煉的人很多,林瀅曾經也是其中一個。那時節她年紀還小,就眼睜睜的看著蘇煉輕鬆殺人,因而還發了兩個月的噩夢,因此還生了一場病。
隻是後來她跟蘇煉接觸多了些,蘇煉又對她十分溫柔,她對蘇煉看法漸漸也是不一樣。
然而如今,林瀅又從彆人描述之中聽到了蘇煉。
那種陌生的,不可琢磨的蘇司主,又仿佛渲染在林瀅麵前。
他強勢、鋒利,如一把出鞘的刀,就算合在鞘中,也不覺生出了森森寒意。
那股逼人的鋒銳,使得任何人都會想要避其鋒芒。
這甚至令林瀅微微恍惚,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蘇煉當真對自己另眼相看嗎?
這時節,魏雙這個紅甲衛衛長卻是在跟自己下屬答疑解惑。
“那位林姑娘,確實是司主甚為喜愛之人。本司的特使令牌,就是給在了這位林姑娘手中。不但如此,司主還將林姑娘的形貌和令牌樣式繪製後發於各處,令眾人知曉此事。那麼這位林姑娘不單單是可以調動陳州紅甲衛,各地都是能說得上話的。”
正因如此,魏雙今日是初見林瀅,卻能一下子就將林瀅給認出來,並且就這樣巴結上了。
眾下屬聽了,也不覺瞠目結舌。
有人也不免將此事往風月之前聯想:“這位林姑娘樣貌俏麗,確實十分溫柔可人,莫非司主心裡喜歡她,故而如此倚重?”
魏雙頓時一鞭子抽過去,笑罵:“你這小子想什麼呢?司主心思何等深沉,若真為外室,給處宅子養著就是,何至於鬨出這般動靜?他能這樣昏聵?”
眾下屬想到蘇煉的手段,亦是覺得不可能。
這位蘇司主所走任何一步,都是精心算計,又處心積慮,更是殺伐果斷。
這樣一個人,又豈能說他昏聵?
一想到蘇司主這幾年間在梧州鬨出的偌大聲勢,他們這些下屬雖個個彪悍,卻不免將蘇煉奉為神明一般。
一個人若能行常人不能為之事,當然會令人仰之彌高,因而生出了濃濃的折服之意。
魏雙這個馬屁精私底下跟下屬說話也維持人設不崩:“我聽說這個林姑娘十分聰慧,又善於斷獄。司主如此相待,自然也是有他原因,也可能是欣賞林姑娘的才情。”
他吹到了此處,下屬也是不覺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可惜林姑娘這麼個好女子,卻跟祁華那廝混在一起,今日頭兒故意落祁華臉麵,看著他狼狽不堪。大夥兒瞧著也是解氣。可惜啊,偏生林姑娘卻是出語開解,饒了他一回。”
魏雙哈哈一笑:“不錯,祁華確實不是個東西。他一年前來梧州,據說來之前是朝廷經武堂的頭名,那叫一個眼高於頂。他一來梧州,就裝模做樣,十分巴結衛家,自詡清正,做出一副絕不入興策軍姿態。”
“這叫什麼?這叫拿咱們這些老實人給他刷名聲!簡直是豈有此理!他這種事情居然也能做得出來!”
在魏雙看來,這是純純的表演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