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這位典獄司司主的殺伐果決。
蘇煉:“然而你若要替我送信,我有一事,就必定要先告知於你,使你知曉,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衛瑉微微一愕,不明所以。
蘇煉緩緩說道:“那就讓林姑娘說說,你在月水寨勘驗那些屍首,所驗出的真相。”
林瀅沒有跟蘇煉說一個字,可蘇煉卻很明白。
有些事對於太聰明的人而言,是不用說出口。
衛瑉聽到蘇煉這麼說,便不由得怔住了。
蘇煉當然不必讓林瀅猶猶豫豫告訴衛瑉這個可怕的真相,隻自己直接了當說道:“這月水寨千餘名寨民,是你兄長麾下地備營之中的一支官兵所為。”
蘇煉一言既出,衛瑉便覺得好似一股煙花衝上了自己頭頂,使得自己漲得麵頰通紅,他不覺厲聲道:“住口,蘇煉,你休要胡言亂語——”
他雙頰已經染上了如血赤紅,手掌緊緊的握成拳頭,額頭青筋突出。
衛瑉那雙漂亮的貓兒眼已經透出了熊熊怒火!
他隻覺得自己腦內滿是煙霞雲霧,他心中儘是惱恨憤怒!蘇煉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一瞬間他甚至對蘇煉生出了仇恨。
祁華說蘇煉針對梧州地方備營官兵,衛瑉也並未真正介意。因為典獄司是師出有名,衛瑉並不會去維護軍營之中的枯枝。
可是現在,蘇煉在說什麼?
他與父兄相處日子雖然是不多,可是卻十分崇拜他們,就像尊重顧公一樣。衛家的情操,就好似山頂高峰之上的皚皚白雪,是終年不化的純白。
可是現在,蘇煉竟然敢說這些汙穢不堪的屠村之舉乃是梧州備營所為!
簡直是豈有此理!
衛瑉甚至下意識的扣住了自己的刀,不覺厲聲說道:“蘇司主,若不是看你受傷在身,我必定要向你挑戰,要讓你跟我決鬥一番。”
蘇煉沉沉說道:“你以為為什麼林瀅要把你帶在我的麵前?你以為她為什麼要你護送我回城?因為她已經斷出了月水寨被屠的真相,她想告訴我這件事情跟你毫無關係。衛家的衛小郎衛瑉清白無辜,跟這些殘忍凶惡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讓我知曉你一無所知,想我欠下你的人情,她是在保你!無論如何,至少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而我,也應允你護我回去。”
“衛瑉,我願意信你跟此事無關。”
蘇煉的每一句話都是那樣的不能入耳,都讓衛瑉聽了隻覺得渾身發顫。
他恨不得將這些話從自己耳朵裡就這麼挖出去。
可偏偏這樣子的話,卻好似有些道理。他想起阿瀅昨晚以及今天古怪的情態,然後有個聲音在衛瑉心裡悄悄的說話,說可能蘇煉說的是真的。
他心裡雖然這麼想,可仿佛卻不敢信。
衛瑉眼珠發紅,他不由得望向了林瀅,隻盼林瀅唇中能說出兩句否定的話。
他想阿瀅告訴自己,蘇煉所說的話是不對的。
可是林瀅卻帶著幾分悲憫和關切看著衛瑉。
然後林瀅說道:“衛小郎,我跟你說過,這些屠村的惡匪都是統一兵器,訓練有素,絕不是尋常的山賊流寇。”
衛瑉厲聲:“不是山賊流寇還有許多可能,可能是蓮花教訓練的暗兵,是梧州知州趙愈的寨兵,是海匪入境,借此報複。蘇司主拿捏的興策軍難道就沒有可能?梧州的情勢十分複雜,盤根錯節,暗潮洶湧。說到訓練有素的軍隊,那可就太多了!”
他否認的聲音很大,他也聽到了自己心臟砰砰亂跳的聲音。
這樣的慌亂源於他對林瀅能力的懼怕。
跟阿瀅在一起辦案子這麼久,他知曉林瀅的實力。
林瀅:“蘇司主的刀,要比村中死者的刺創要寬半寸。屠村之刀有弧度,且刀身比較欣長,是經過特殊改良製造而成的特製刀具。”
衛瑉聽到了這兒,似想到了什麼,麵頰頓時煞白一片!
他當然想起自己聽說過的一樁梧州往事。
那時衛帥駐守梧州,梧州也是亂做一團。月夷族中有人跟陸上的交南勾勾搭到,而梧州臨海處也還有海匪作祟。
衛家也曾跟海匪戰過。
一開始,衛家在兵器上吃了虧。這日常滋擾梧州海防的海匪不但鍛造技術精良,而且所用之刀也更為欣長。
依仗兵器之力,梧州備營官兵也是吃虧不少。
然後衛帥想了想,就開始了兵器的改良,打造出一批梧州刀,加長了刀身、刀柄的長度。
如此一來,兵器上優勢也漸漸弭平。
可見戰事拚的不僅僅是血氣之勇,拚的還是經濟、是裝備,是綜合實力。
這樣事跡還作為經典案例在經武堂講過。
林瀅顯然也知曉。
所以當她驗出月水寨的死者是刀傷,且傷口偏窄時,她便頓時想到了傳說中的梧州刀。
而這樣子的刀,在梧州大抵是梧州地方備營軍官士兵在使用。
而衛瑉卻沒半點猶豫,他沉聲反駁:“不,這絕對不是!月水寨應當是梧州海匪所屠,他們所用之刀也是狹窄欣長,亦能造成如此的傷口。這些海匪改頭換麵,潛入梧州境內,四處殺人!簡直不將我們大胤放在眼裡。”
林瀅卻搖搖頭,難道她沒這麼想過嗎?衛瑉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林瀅當時也這麼想過,也立刻想到了這個可能性。見過衛瑉、衛馥,她很喜歡衛家姐弟,加上她聽到過的那些衛家的故事,她何嘗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可事實雖然不美,卻很有可能便是真的。
林瀅考慮是不是梧州的海匪潛入境時,她所勘驗的真實卻是打臉了自己,否認了這種可能性。
“梧州刀雖然模仿了海飛所用道具的優點,卻也還是保留了自己的特色。海匪所用的匪刀欣長狹窄,而且刃尖特意磨薄,使其更加尖銳,容易刺入敵人,所以刀身是前薄後寬。”
“而梧州刀卻是前後一樣的寬,刀尖並未打薄。這是因為兩方日常訓練運刀方式不同。我大胤梧州備營官兵日常演習習慣削砍,而海匪慣於刺戳,所以導致兵器上也有所差異。我檢查過月水寨死人的屍首,這些屍首被對穿的前後刺創寬窄是一致的,所以殺他們的乃是大胤備營官兵,而絕不是海匪。”
衛瑉卻搖頭,篤定:“阿瀅,你一定驗錯了,這其中定是有什麼是你忽略了的,所以得出如此結論。”
林瀅繼續說道:“還有就是腳印。寨中的腳印十分雜亂,又反複踐踏,已經不能辨認。但是寨外的腳印,就顯得十分清晰。他們穿的是兵靴,和本地人穿的麻靴不同,鞋底加粗更有利於防滑攀爬。而今日祁華帶來的備營精銳,穿的就是同款樣式。我也留意到他們的鞋印。”
衛瑉:“所以,就是那些海匪處心積慮,栽贓我梧州備營官兵!我梧州將領和這些海匪戰鬥多年,結下血海深仇。所以他們不能釋然,有心栽贓陷害!他們尋來備營官兵的服飾、兵器,就是為了讓人誤會。”
衛瑉這種說法,在林瀅看來,當然也是蒼白無力的。
古代現場勘驗並未推廣,而請自己前來是衛將軍的意思。換做旁人,也未必能留意到這些細節出,其實月水寨也算是收拾得十分乾淨。
如果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又怎麼能斷出這一切?
更何況梧州刀這類兵器在梧州也還是屬於管製之物,是並沒有那麼容易得到,更不必說大批量的搜羅。
當然如若有人處心積慮搞這一切,也不是說一點可能性也沒有。
但林瀅還有彆的證據。
她從證物箱中拿出了繩索。
林瀅說道:“還有就是這條繩索,就是勒死守寨兵的繩索,你知道的。這條繩索十分結實,但繩索本身也並不是最要緊的。這其中最要緊的,就是這個繩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