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婆,那是燈,不是火……”柳巧趕緊攔住,“那不是火……”
莫醫生果斷打開病房門,外麵除了樓道燈,以及保安遠去的身影,彆無其他。
劉阿婆怔怔地注視著,空洞渙散的雙眼漸漸有了焦距,驚懼惶恐漸漸消散,但也僅限於此,既沒認出柳巧,也沒發現自己在完全陌生的環境。
柳巧口乾舌燥,無措地看著莫醫生。
莫醫生向柳巧微笑:“你做得很好,劉阿婆又恢複了一些。時候不早了,先讓劉阿婆躺下休息吧。”
柳巧望著床頭櫃上的束縛衣,有些不忍心讓劉阿婆穿,畢竟穿上這件就動不了,可莫醫生和羅醫生也解釋過了,這是為了雙方的安全考慮。
“阿婆,天黑了,睡吧,”說著,柳巧就替阿婆換衣服。
就在這時,劉阿婆明顯抗拒起來,每次與柳巧對視後,抗拒就會變弱。
莫醫生在記錄本上記下觀察時間和劉阿婆的各種細微變化,恢複的過程緩慢又充滿未知,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耐心。
柳巧替劉阿婆換好衣服後,又將係帶穩妥地係好,最大程度地讓她能舒服一些。
莫醫生又對柳巧說:“你做事仔細穩妥又有耐心,做得很好。”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圓形鐵盒,打開盒蓋倒出一粒喉糖,遞過去。
柳巧一怔:“這……”
“她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嗓子啞了自己都沒發現,這是喉糖,吃了會舒服。”莫然示意柳巧拿著。
柳巧的臉微微發紅,覺得恭敬不如從命,小心地拈了一粒放進嘴裡,從未體會過的清涼味充滿口腔,吸氣時覺得涼到肺裡,嗓子舒服許多。
莫然能感受到柳巧的拘謹,以及對自己的信任,順便提醒:“和劉阿婆像以前那樣打招呼,然後我們也關燈休息。”
柳巧想了想,用小時候的語氣說曾經的話:“劉阿婆,奴去歇下了。”
莫然和柳巧拉開陪護椅,剛躺下,劉阿婆輕聲說道:“巧巧小娘子,早睡長個子……”
柳巧紅了眼圈,用力捂嘴,自己早不是那個愛哭的巧巧小娘子了。
莫然立刻掏出手機照亮,拿出的筆尖卻停在記錄本上,看向柳巧:“她剛才說什麼?”
柳巧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莫醫仙,小時候夏天晚上太熱,奴睡覺時就有些鬨騰,劉阿婆哄孫兒的時候,就會連奴一起哄,巧巧小娘子,早睡長個子……”
莫然迅速記下:“很好,說不定好好睡一覺,明日能恢複得更好。”
柳巧兒時的回憶潮水一般襲卷而來,那時家裡過得並不拮據,阿耶阿娘做些小生意,繳稅以後還能買胡餅,每年還能有新衣服穿。
那時的劉阿婆頭發還是滿頭青絲,繡功極好,坊裡有女孩的阿耶阿娘對她十分客氣,如果自家女兒能讓劉阿婆瞧上,教習女紅,那可是天大的麵子。
往事不能想,回憶那樣溫暖,誰能想到世事無常到這種程度?
柳巧做事很實誠,從不偷懶,白天打掃其實挺辛苦的,下午在皇後和太子殿下麵前告狀,緊張得人都在抖,沒想到還能見到劉阿婆,又拉著她的手一直說話……
這一日經曆得實在太多,柳巧身心俱疲,很快就睡著。
莫醫生側躺在陪護床上,腦海裡不斷回憶從第一次見到劉阿婆,以及她每次的細微變化,聯係前後,難免生出不好的預感。
過度抑製忽然脫離時,可能恢複正常,還可能會因為極度恐懼變得暴力。
劉阿婆以前的經曆可能非常可怕,可怕到她在自己喜歡的鄰家孩子麵前,都恢複得異常艱難。
莫然醫生在黑暗中打量劉阿婆的身形,希望她能好好恢複,而不是暴起傷人或傷己。
按照保安隊長王強的排班,眼科病人增加,同時也增加了門診保安巡夜的次數,每兩小時,保安就會拿著手電到門診各樓層走一次。
柳巧睡得正香。
莫然認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一陣亮光,然後就聽到奇怪的唏嗦聲,睜眼就看到在床上拚命掙紮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劉阿婆太瘦幾乎要從束縛衣裡掙脫出來。
這時,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莫然果斷開燈,搖醒柳巧:“柳娘子,快醒醒,劉阿婆……”
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
隻聽到“噝”
的一聲響,瘦弱的劉阿婆竟然掙裂了牢固的衣袖,從床上坐起來。
柳巧想都沒想,撲過去把劉阿婆摁回床上:“阿婆,劉阿婆,奴是柳巧,阿婆,你看看我……”
誰也沒想到劉阿婆的力氣能大到這種程度,一把將柳巧推開,邊向門邊走,邊機械地念:“救火,快救火,救火……”
莫然眼急手快地扶住柳巧,兩人都後退了幾步,然後一左一右扶住劉阿婆。
劉阿婆看人的眼神冰冷而空洞,仿佛之前的好轉都是假象,與擔心傷害好的柳巧莫然不同,對她們的推搡毫不留情,哪兒疼往哪兒推。
莫然不得不大喊:“保安,保安還在嗎?!”
寂靜的夜晚,單人病房裡傳出的呼聲格外清晰,還沒走太遠的保安聽到立刻往回跑,在門外問:“莫醫生,怎麼回事?你們還好嗎?”
莫然使出吃奶的力氣摁住劉阿婆的左肩:“告訴急診,木僵病人暴起,束縛衣撕壞了,我需要鎮靜劑!”
保安嚇得倒吸一口氣,立刻摁下對講機:“急診,急診,門診三樓眼科臨時病房,木僵病人暴起,需要鎮靜劑。”
對講機迅速傳來回答:“收到,三分鐘內趕到。”
保安關掉對講機,立刻趴在門上問:“莫醫生,快開門放我進去,我來壓製她!”
“不行,不能開門,萬一她衝出去,我們沒攔住,這裡是三樓!”
保安看了一眼半人高的欄杆,以及三樓的高度,心裡直發毛,又問:“莫醫生,還能做什麼嗎?”
“你攔在外麵就行!”莫然和柳巧兩人用儘全力,總算把劉阿婆
摁回床上,
用被子和兩人的體重勉強壓住。
柳巧紅著眼圈:“劉阿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劉阿婆,我是柳巧啊……你看看我……”
正在這時,傳來敲門聲:“開門,我是駱金山,鎮靜劑到了!”
急診今晚輪值的是整形外科的駱金山醫生,一臉絡腮胡子,身高190,體重180,往哪兒一站都是大號門神,卻能把整形外科的繡花活兒做得很好。
莫然看向柳巧:“我去開門,你堅持十秒就可以。”
柳巧咬緊牙關點頭。
莫然忽然鬆手,一個箭步衝到門邊開鎖。
駱金山衝進來,大力將暴起的劉阿婆壓製回去,向莫然喊:“快,藥和注射器都在我口袋裡!”
莫然從駱醫生的口袋裡掏出注射器和鎮定劑,掰開抽吸注射瞬間完成,然後開始數數:“一,二,三……”
數到三十的時候,劉阿婆睜圓的雙眼漸漸無力,垂了眼睫,幾乎同時柳巧覺得對抗力小了許多。
數到六十時,劉阿婆終於睡過去了。
駱金山拍著胸口:“三更半夜,被死去的記憶又攻擊了一遍。”自從去精神衛生中心見習,遇到慘烈的突發狀況以後,經常做這種惡夢。
莫然瞬間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駱金山小巨人似的俯身:“怎麼了?受傷了?”
莫然搖頭:“腿軟。”也沒忘記把柳巧扶到床邊。
柳巧大口大口地喘氣,望著劉阿婆,仍然心有餘悸。
莫然撐著膝蓋才站起來,又在記錄本上寫了三行,坐在陪護床上吃了一粒喉糖,又坐了三分鐘才恢複過來。
駱金山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破爛束縛衣,說了句:“等會啊。”
一刻鐘後,駱金山又回來了,手裡拿了一件有同樣束縛效果的兒童款病號服,專門給恢複期燒傷病人準備的:“她這麼瘦小,穿這個比較合適,不容易滑脫。”
“你們趁現在給她換上,畢竟這鎮靜劑還沒有大郢人的臨床數據。”萬一醒得比預期要早,那又是一場危機。
柳巧和莫然打起精神,給劉阿婆把衣服換好,又把各種係帶綁結實,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駱金山扯了每根綁帶,都挺牢的,這才安心地離開:“走啦,你們辛苦了。”順手把門帶上。
莫然和柳巧鎖門關燈後,重新躺下,兩人都毫無睡意,就在輾轉反側中熬到天亮,熟悉的鐘鼓聲傳上山,天色卻並沒放亮。
不僅沒放亮,還特彆陰沉,巡邏的保安抬頭望天,這樣子怕是要下雨。
莫然和柳巧兩人悄悄起床,頂著黑眼圈,輪換洗漱,然後,柳巧的工作時間就到了。急診的保潔一般在早晨六點前把清潔工作完成。
柳巧向莫然說明以後,悄悄出門,往急診跑去。
急診保潔張阿姨正在拖走廊,抬頭看到柳巧小步跑來,納悶地問:“你晚上摔跤了?怎麼走路姿勢這麼奇怪?”
張阿姨不說還好,
柳巧聽完以後才意識到,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真的一點都沒留情,現在渾身酸痛。
張阿姨拉著柳巧到了值班房,拿出藥油給她:“哪裡疼塗哪裡,先塗了再去拖地……晚上照看病人怪累的,今天你少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