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鳳儀也等在不遠處。
雙方見禮完畢,蘇主任拉著行李箱下車,從車上提了一個工具箱遞給太醫正。
太醫正茫然地提著沉重的工具箱,不明所以。
裴瑩解釋道:“
這是婦產院需要用到的器械,請交給國都城的能工巧匠按實物打造,以後就是婦產院專屬的器具,做好標記,按要求隨取隨用。”
太醫正當場就跪下了:“謝大醫仙。”
太後執意要與蘇溪主任手拉手走進太醫署,一起檢查學生們的學習和考試情況,又放下許多禮物。
而蘇主任走進連夜趕工而成的婦產科門診,轉了一圈覺得相當滿意,觀察太後的坐立行走姿勢,徹底放下心來。
天漸漸亮了,太後的鳳儀占地很大,還因為太醫署門前院後都是國都城的二線主道,不得不在夜禁結束以前回永樂宮。
蘇主任送走太後,走進老師辦公室坐下,特彆慈祥地望著一字排開的文浩、唐彬彬和裴瑩:
“小文教解剖和生理,小裴教婦產科,小唐負責批改作業,是這樣吧?”蘇主任的視線逐一掃過。
三個人頓時覺得壓力山大:“是。”
蘇主任笑得更加慈祥:“學生學得認真,你們教得用心,三個月不到能有這樣的成果,實在不容易。沒想到,我們醫院的醫生當老師也這麼有天賦,真不錯。”
“小裴啊,把辦公室門關起來。”
“是,主任。”裴瑩飛快把門關好。
蘇主任正色道:“係統說是除夕以前,現在是六月中旬,我們暫且將除夕作為回去的日子,還有五個半月。”
“我們用這有限的時間,填鴨也好,強化也好,教會她們使用各種器械,清潔、消毒和無菌的概念,在理論和實踐中並行,把她們培養成優秀的婦產科醫生。”
“好。”三人一致點頭。
蘇主任站起來,向教室走去:“現在,我們去上課,哦,還有。”
三個人剛要邁開腿,又被“還有”鎮住。
蘇主任看向唐彬彬:“小唐啊,你不承認自己是婦產科醫生?”
唐彬彬特彆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小聲地嗯了一下。
蘇主任更加慈祥:“你是對的,我們畢竟來自四千年以後,隻是短暫的過客,這裡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與我們相差甚遠,我們不能強迫他們接受。等水到渠成的時刻,自然發生才是最好。”
唐彬彬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反射性地回答:“謝蘇主任。”
裴瑩趁機把備案內容遞到蘇主任麵前:“主任,您看這進度行不行?要不要再增加一些?”
蘇主任一眼掃完:“可以,上課去。”
教室裡,女生們看到蘇主任走進來,立刻就被這位白發蒼蒼的優雅老美人折服了,特彆恭敬地行了大郢的見師禮,然後坐下來聽裴瑩上課。
……
裴瑩開車從金光門進入的同時,兩輛SUV和一輛越野車,載著食堂大廚、誌願者、烹飪工具和食材,從延平門抄近路去國都城最有名的醉霄樓,供應“飛來醫館早食”。
醉霄樓掌櫃、小二和廚子們整齊列隊,恭迎飛來醫館的食仙們,遠遠就看到大鐵馬亮著燈,衝破黑暗,在禁軍火
把的指引下,緩緩停在樓外的空地上。
大廚們清一色白帽、白色工作服、袖套和靴子,從車上搬下銀光閃閃的不鏽鋼餐廚用品,以及一桶桶煮好的香噴噴的茶葉蛋、豆腐湯、酒釀小丸子,還有一盤盤的小豬包、核桃包……
誌願們從車上搬下在大郢語版的食物價目表,撐在櫃麵外,還有顏色醒目的分類垃圾桶。
等所有物品都擺好,大廚和誌願者們就位時,排在第一位是魏璋、第二位是醉霄樓大掌櫃,第三位是二掌櫃,後麵是太醫署的官職人員以及老師們……讓人既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
但除了魏璋悠然自得地點菜付錢以外,其他人望著各色早點有些無從下手。
大廚們下山純粹是刷一下存在感,給自己多積攢一些人生體驗,畢竟又不用成本。
而每個人想吃的眼神都藏不住,而且還占著人家的地盤,還需要彆人幫傭,就先請醉霄樓的人吃了一些。
不嘗還好,這一嘗可不得了,醉霄樓的廚子們當時就搶著要拜師。
問題來了,食堂大廚們沒學大郢語,全靠魏璋翻譯,聽說要拜師先是樂,緊接著就有些無奈:“不是不願意教,是很多食材你們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不是?”
廚子們更加著急:“沒關係,我們學做法,剩下的自己琢磨。”這樣難得的機會,錯過可就沒了。
魏璋為了自己的五臟廟,也極力勸說大廚們教個兩三招,還可以向醉霄樓收取大額的師禮。
大廚們商量後就同意了:“等這些都賣完,你們想學什麼都可以,但是有條件。”
醉霄樓兩位掌櫃連條件都沒問,趕緊帶著自家廚子們恭敬地行了拜師禮,禮畢後激動得恨不得跳起來,有客人立刻招呼,沒事也要找點事情做,忙成一窩螞蟻。
食物香味在蒸騰的熱氣裡傳得很遠,在破曉的鐘鼓聲響起時,吸引了匆匆穿行的路人和車馬,尤其是造型獨特的飛來醫館大廚和餐廚用品,更是視線的焦點。
兩位掌櫃望著駐足的路人,笑得嘴都合不攏,已經在暢想以後的生意該有多紅火了。
不論古今中外,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因為魏璋昨晚就散布出去的消息,趕早朝的官員們沒法親自排隊,直接差了下人在這兒等候,有什麼買什麼。
還因此把醉霄樓前後左右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天光大亮,所有帶下山的早食都賣完了,一共得了八貫錢。
醉霄樓的夥計們特彆勤快地幫忙把廚具搬上大鐵馬,之後就轉移到花廳裡,等著大廚們提條件,然後教授各色早點的做法。
因為天氣炎熱,山上有空調,山下卻沒有,所以大廚們起得非常早,所有早點都是現做的,搬上搬下,一路坐車到這裡,再加上在外麵站著售賣,實在累得夠嗆。
所以,他們聽到魏璋說“裡麵請”,以為總算能有凳子椅子坐一下了,進去才發現,半個凳子腿都沒看見。
魏璋有點不好意思:“大郢就是這樣的,要趿坐。”然後示範怎麼坐
好。
大廚們隻覺得眼前一黑,電視劇看著很雅,輪到自己坐真是活受罪啊!本就酸脹的雙腿一下子就麻了。
正在這時,兩位掌櫃非常恭敬地趿坐在對麵,有禮地問:“不知各位廚仙有什麼條件?”
大廚們互相看一眼,然後回答:“聽說,醉霄樓不止是國都城最有名的,還是大郢最有名的。”
兩位掌櫃立刻受寵若驚:“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大廚們笑得很憨厚:“太過謙虛就是驕傲。”
這下,兩位掌櫃隻能承認:“全大郢共有醉霄樓一百零八家,建在各州府郡縣,收入還可以。”
大廚們微一點頭:“我們要求分走每年淨利的一成。”
兩位掌櫃驚恐地望著大廚們,仿佛看到菩薩忽然變惡鬼,天爺啊,淨利的一成,那真是割肉似的疼。
大廚補充道:“這些收益我們不收、你們也不能動,分成兩份。一份交到崔五娘手中,另一份交到鄭景手中。”
掌櫃們一臉懵,根本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大廚微微一笑:“如果遇上饑荒和天災,他們兩家會把等價值的乾糧薄粥或者冬衣冬鞋施舍給大郢各地的災民們,當然也可能是某些急需的草藥,讓他們可以度過難關活下去。”
交給崔五娘,是因為崔家軍的情報網異常發達,消息靈通,運力強勁,其實是交到了崔盛手裡;交給鄭景,則是鄭國公大樹巍然,人際關係網發達,因為這孩子聰慧擅變通,做事注重方式方法。
這是昨晚鄭院長和金老主持,全院通過的“教徒費”收取方案。
畢竟大家也不可能帶著這麼多銅錢回到現代,不如當成應對天災的儲備糧。
兩位掌櫃雖然還是肉疼,但對飛來醫館更多了一分尊敬,可那是實實在在的收益啊。
大廚按照金老教的,繼續補充:“不止早點,還有各種菜色,哦,對了,如果你們實在想要的話,也可以去飛來醫館當學徒。”
這下,不止兩位掌櫃,醉霄樓的廚子們都瘋狂心動,誰不想去飛來醫館的食堂?!
“一言為定,某現在就去找文書先生。”大掌櫃終於鬆口。
魏璋拿出紙筆:“某能寫會算,寫完以後一起去京兆府做個見證。”說完就沙沙寫好文書,一拭四份,大家簽字畫押。
一份由醉霄樓大掌櫃保存,一份給飛來醫館,第三份交給崔五娘,第四份送到鄭國公府上。
合同已經擬好,大廚收好飛來醫館的這一份,故作冷漠地提醒:“二位掌櫃,你們應該了解飛來醫館有許多秘器,你們是否遵守合約,我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兩位掌櫃不禁想到了被當眾處決的“張天師”和“六大護法”,那些鐵證都是飛來醫館的秘器取得的,不由打了個寒顫:“那是當然!”
大廚們互看一眼,目的達成,立刻起身拯救自己的雙腿:“後廚在哪裡,你們想學什麼儘管提。”
魏璋和兩位掌櫃一起,拿著文書趕
去京兆府。
廚子們趕緊把大廚們帶進後廚,特彆認真地提要求。
不教還好,這一教就打開了廚子們新世界的大門,大廚們教得認真,廚子們學得用心,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醉霄樓的掌櫃們回來以後,說什麼也不讓走,硬是讓他們坐在雅間吃完午食和晚食,才能回去。
出於安全考慮,駕車進城和出城必須是很早或夜禁,醫院也考慮到這個原因,分了食堂四分之一的人手下山,不會影響食堂的正常運營。
所以,他們隻能悠哉地喝茶等吃,然後不得不麵對特彆讓人尷尬的“如廁難題”,儘管事先有了心裡準備,但真的麵對時,還是生出一種“情何以堪”的感覺。
幸虧啊,係統還是讓回去的,不然……寧可老死在醫院裡。
幸虧啊,鄭院長說的是輪流下山,老這樣,誰能受得了?
這樣想著,大廚和誌願者們不由地對日常下山的文浩、唐彬彬、簡英和黃石佩服起來,對了,據說婦產科女醫生們也輪流下山,那……就更佩服了,真是太辛苦了!
因為大廚們教時不藏私,所以廚子們使出渾身解數準備午食和晚食,兩邊相互交流,雖然語言不通,但比手劃腳也能懂個七七八八。
特彆是大廚們,對後廚食材的擺放和保存,提了不少建議,畢竟天氣炎熱,食客們如果吃壞了,就是砸醉霄樓的招牌。
掌櫃們聽得認真,邊聽邊記,該添架子就添,該用冰保存就用冰,這些可都是寶貴的經驗。
醉霄樓歇業一天,裡麵卻時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和熱鬨的案板聲。
……
正午過後,太醫署的婦產科門診室正式開診,蘇溪主任親自坐診,裴瑩當翻譯和助手,女學生們在一旁見習,邊看邊記錄。
蘇主任坐下的時候,也沒指望有多少人會來看診,畢竟大中午的,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萬萬沒想到,十分鐘不到,一輛又一輛馬車向太醫署集中,女學生們的阿娘、姨母等女性親眷,都來找蘇主任看診。
畢竟蘇主任可是解除了太後三十年病痛的女聖手,機會難得,絕對不能錯過。
尤其是當她們一見到溫婉的白發美人,頓時覺得既親切又讓人想親近,問什麼答什麼,毫不隱瞞。
蘇主任對待病人很有耐心,講解得通俗易懂,開藥也是儘量精簡,還會顧及病人感受……比國都城裡的閭閻醫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於是,這個下午,學生們記在腦海裡的婦科知識第一次有了“具體的模樣”,比如“後位子宮”,“恥骨聯合上觸診”,“產道陳舊撕裂傷”,“處/女/膜/先天閉鎖”等等。
緊接著,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國都城最有名的“舉案齊眉”的虞六娘子來看診,學生們在蘇主任的指點下,怪異的顏色、變形的組織、濃烈的氣味和病人痛苦的模樣,讓她們受到了最強烈的精神衝擊。
原來,人人羨慕的“舉案齊眉”背後,是虞六娘咬碎銀牙的
隱忍,來自娘家與婆家周遭清一色的指責和捂嘴。
虞六娘眼神閃爍,根本不敢直視溫婉的蘇主任。
蘇主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孩子,生病不是你的錯,不要覺得羞恥,花柳病確實難治,但堅持治療還是能治好的,隻是治療起來有些痛苦。”
虞六娘在蘇主任麵前淚流滿麵,哭透了三塊帕子,仿佛要把這些年受的苦楚與委屈都哭出來。
蘇主任填好住院通知單:“你拿著這張紙,回家收拾東西,上飛來醫館住院,上麵有我的簽字,如果你怕家人阻止,那現在就去,反正醫館什麼都有。”
虞六娘捧著住院通知單:“可是……”
蘇主任微笑:“如果你娘家或夫家不肯罷休,讓他們來找我,最近我住在太醫署;當然,他們去找太後殿下也可以。”
虞六娘擦乾淚水,把下嘴唇咬得出血:“等我的病治好了,我就去寫和離書!”說完,徑直上了馬車,向延平門駛去。
蘇主任等馬車駛遠,讓文浩找附近巡視的禁軍,讓他們派一隊人護送虞六娘到桃莊的“天梯”入口。
太醫署附近的禁軍,是以前的旅賁軍們,奉景和帝之命保護醫仙們安全的,並聽從醫仙的吩咐。
於是,一小隊禁軍暗中跟隨虞六娘,行進在國都城的大小街坊。
女生們注視蘇主任時都是星星眼,每人都在自己心裡深埋一顆種子。
眼看著太陽西沉,太醫署的婦產科門診結束,蘇主任和裴瑩帶著學生們回到教室裡,布置作業:“今日作業是見習心得,不論字數篇幅。”
“隻寫一個主題,我為何學婦產科,為何立誌成為女醫?”
“是!”女學生們齊聲回答,又整齊行禮,然後有序退出教室。
裴瑩立刻扶住蘇主任:“主任,您還是去宿舍躺一會兒。”
蘇主任微笑,眼紋嘴角紋都很明顯:“我還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嗯,走,回宿舍躺會兒。”
裴瑩扶著蘇主任穿過兩個小院,走過兩道遊廊,進入精心布置的宿舍,嗯,除了衛生間,其他都很好,就是不知道主任能不能受得了?
蘇主任打開行李箱,開始按自己的習慣布置房間擺設,最後拿出一個套著塑料袋的痰盂,笑眯眯地對裴瑩說:“這是我從保科長的倉庫最裡麵找出來的,最大號的,用消毒液泡過了。”
裴瑩對蘇主任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又不得不提醒:“主任,這裡連水龍頭都沒有……”
蘇主任又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個水舀:“配合使用。”
裴瑩抿著嘴,內心瘋狂尖叫,蘇主任怎麼這麼可愛?怎麼這麼淡然?
啊~~等我老了也要像蘇主任這樣!
……
另一間宿舍,唐彬彬和文浩側躺在地榻上散熱,不約而同開口:“蘇主任真的能適應?”這也太為難老人家了!
不,更可怕的是,今天他們三個人還被蘇主任表揚了,堪稱魔幻。
忽然,他倆聽到遠處的地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向這邊過來的。
“太醫令說我們的宿舍區域是禁地,不讓人隨便進的。”
唐彬彬話音剛落,宿舍門就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