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宗義正蹲在那兒抽煙呢, 一轉眼就瞧見了趕著馬車從另一條道上拐過來的時國安等人。
趕緊磕了磕旱煙袋站起身,小跑著就去接:
“跑了一大早上累了吧?趕緊過來歇著,牲□□給我……”
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著, 真不行了他就明兒個再跑一趟過來看閨女,今兒個就先守著車子和醬油——
這眼瞧著日頭才剛剛出來, 那麼多醬油呢,咋可能賣完?真是拉了一大缸醬油去走親戚, 不像那回事不說,再被有心人檢舉揭發可就出大麻煩了。
“爸,媽……”尹招娣卻已經小跑著過來, 雖然已是儘量壓低聲音,開心卻簡直能溢出來, “賣完了, 全都,賣完了!”
說話時簡直眉飛色舞。
“賣完了?”老爺子手一抖,從來不離手的旱煙袋都差點兒掉下來。
“對啊,賣完了,全都賣完了。”這一早上, 尹招娣的心情真就和坐過山車一個樣。天知道她來的時候有多提心吊膽, 既怕被人發現了再給抓起來, 又愁做了這麼多醬油賣不出去全砸手裡咋辦?
結果好嗎,他們家的醬油竟是不大會兒功夫就被人一搶而空。
甚至人家走的時候, 還不住嘴囑咐, 千萬千萬再來賣,可不能不來啊。那不是說,他們就是再做些,也不愁賣不出去了?
“要不是我們早就回來了, 是大哥說先去把醬油缸子給洗刷乾淨,好把咱給蓉蓉準備的禮物給裝進去……”
兄弟三個帶著尹招娣和苗秀秀徑直趕著馬車去了河邊,拿水把醬油缸給洗涮乾淨後,又把馬車也給擦了一遍。到最後,又就著河水仔仔細細洗了臉。
尹招娣洗得尤其仔細——
剛才大伯子可是說了,待會兒去縣城,他們先去理理發,然後就去百貨大樓,給小姑子和小外甥買點兒東西之外,再給她們每人買一盒雪花膏。大伯子說了,這眼瞧著就入秋了,天乾物燥的,搓點兒雪花膏,臉上就不那麼乾了……
把個尹招娣給感動的喲,真是眼淚汪汪的。畢竟雪花膏什麼的,都是城裡人的東西,這之前她也就見苗秀秀她們那樣的知青用過,像她這樣的農村人,一般都是敬而遠之——
家裡吃鹽都要拿雞蛋換,咋能還浪費錢買什麼雪花膏。
也因此彼時尹招娣也是下意識的就反對,卻是話剛一出口,就被大伯子給否決了。就是時國平也跟她保證,讓她隻管放心大膽的用,而且她不但今年能搓雪花膏,明年也能。
尹招娣聽了,簡直就要掉眼淚——
她嘴裡說著反對,心裡真不想要嗎?才不是那麼回事呢。畢竟這女人啊,哪有不愛美的?可誰讓家裡窮呢?
打小彆說是尹招娣,就是她娘,這輩子都沒用過雪花膏。
瞧見彆人用,她娘還會一遍遍嘮叨:
“一看就是敗家娘們,都不會過日子的。有錢了給家裡男人打點兒肉,不比啥都香?”
尹招娣一直牢牢記著,唯恐也成了她娘嘴裡的敗家娘們,在娘家時有啥好吃的都是先緊著爹和兄弟,爹和兄弟停了筷子,她才會和娘還有妹妹們去吃。
到了婆家則自覺換成了以丈夫為天。
可天知道瞧見旁人搓了雪花膏後臉潤潤的,尹招娣心裡有多羨慕,尤其是在嗅見擦肩而過時彆人身上的香氣後,尹招娣都要悵然若失良久。
再看看現在,她竟然也能擁有人生第一袋雪花膏了。孩兒她爹還說,往後每年都會給她買。
“媽,你咋哭了?”看尹招娣不停擦眼睛,時婷嚇了一跳。
“你這妮子咋說話呢,這大喜的日子,我哭啥哭,我就是眼裡進了個沙子……”尹招娣紅著眼睛道,隨即打開刻著“友誼”兩字的盒子,用指頭挖出一點兒,拉過時婷給她額頭、兩頰和下巴上都點了一下,“過來,媽給你也抹點兒。”
那邊苗秀秀已經給時南時北搓完了,正拉著時櫻,在她小臉上細細塗抹。
這段時間被家人好好照顧著,時櫻的小臉已經紅潤不少,就是之前的那點兒黑也全都褪去,搓上雪花膏後,越發顯得粉雕玉琢。
苗秀秀幫著勻淨後,忍不住抱著時櫻的小臉親了口。
時櫻下意識就去捂臉,苗秀秀頓時忍俊不禁,卻故意裝作不高興道:
“咋的,不想讓媽親?”
“沒有沒有,”時櫻忙擺手,“就是這雪花膏太香了,媽媽親了後,嘴裡會不舒服……”
這話倒是真的。相較於後世五花八門的化妝品,這個時代的味道無疑比較單一,那就是香,還是那種濃香。
那邊尹招娣也給時婷和時婕都搓好了臉,想起什麼抬頭對時宗義道:
“對了,大哥說現在時間還早,要帶您去剃頭鋪子那裡理個發。”
聽尹招娣這麼說,時宗義開心的胡子都不住顫動,頭卻是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花那個閒錢乾啥,等家去了,讓西頭五月他爹給咱推幾下就成……”
五月家剃頭的東西啥都有,農閒時就會趁著中午下工那會兒在村口樹蔭下擺上攤子,拿個雞蛋過去,就能理兩個人的頭。
縣城的理發店都是公家開的,聽說理一次得一兩毛呢。
他可不去花這個冤枉錢。
就隻是家裡做主的早換成了時國安,老爺子的反對根本無效。一家人到底趕著馬車,先去了剃頭鋪子那裡。
說起來家裡男人除了時國安參軍時進過一回理發店,老爺子和時國梁時國平都是一次沒去過的。
大多都是時老太太拿剪子幫著剪了,最奢侈的也就是去五月他爹那兒理發。
結果今兒個,竟然還奢侈了一回,進了公家的理發店。
雖然國營理發店的師傅脾氣大了些,可人家手藝也是真的好,而且不但給剃了頭,還給淨了麵,臉上的胡子茬刮得那叫一個乾淨。
其中老爺子的感觸最深,畢竟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服侍著。
幾個孩子也跟著進去了。時櫻跟理發師說了聲,借了人家的梳子,就開始給時婷幾個梳頭——
之前在孤兒院時,時櫻最喜歡的就是給院裡新來的小姑娘們打扮。她又是個手巧的,各種發型也是一瞧都會,甚至用剪子理發都很有一手。
正好家裡幾個丫頭都是又長又厚還黑亮的頭發,正好適合時櫻練手。
一開始瞧見時櫻擺弄時婷頭發時,尹招娣還覺得好笑,想著不大點兒的小丫頭,能綁出什麼新花樣來?
結果時櫻卻是煞有介事,先在前麵留下點散發,後麵紮成馬尾。隨即開始把散發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編,等一個古典花苞頭徹底成型,尹招娣驚得嘴巴都要合不住了——
之前沒看出來,這會兒時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再配上漂亮的花苞頭,瞧著竟是平添了幾分秀氣。
就是時婷自己,瞧著鏡子裡的自己,腰都不自覺挺直幾分。
甚至理發師也大吃一驚,直接停了手頭的工作圍著轉了好幾圈:
“哎呦,你們家這丫頭,真是個心靈手巧的,這要是跟我學理發,肯定能學好……”
“謝謝您了師傅,我們家閨女還得上學呢。”苗秀秀語氣都有些亢奮。
“櫻櫻你教教我,我也想學。”尹招娣也是心癢難耐,當下就拉過來時婕練手,苗秀秀則選了時北。
兩人學得不是一般的快,很快就給時北時婷也紮起了漂亮的花苞頭。
又意猶未儘的給時櫻和時南也紮了起來。
到最後,甚至就是尹招娣自己瞧了,也向往的緊,悄悄跟苗秀秀嘀咕,要是她們倆也紮這樣的發型,不知道好看不?
隻是不等苗秀秀回答,她卻又自己否定了——
再怎麼說也不是孩子了,這發型雖然漂亮,可她卻是無論如何不敢紮著到人前走的。
一家人收拾好頭發,時國安又借了理發店的房間,進去換了衣服——
賣醬油的時候唯恐把新衣服弄臟了,幾人穿的都是舊衣服。又跟理發店的師傅說好了,借了他們的雜物間,暫時把一個缸存放在這裡,到時候他們出三毛錢當保管費。
等一家人從理發店出來,那叫一個煥然一新。尤其是走在最前麵的時國安一家幾口,真不是一般的招人——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溫婉秀麗,一對孩子也和金童玉女似的。
彆說時國安了,就是時櫻恍惚間都有一種後世拍偶像片的感覺。
過往行人回頭率之高,說是百分百都不為過。更多的人則是注意力全在時家的幾個女孩子身上——
這個時代理發師都是傳統的手藝,街上走的行人要麼就是紮著兩條粗辮子,要麼就是那種刀削頭或者學生頭的樣式,怎麼看幾個孩子的古典花苞頭都出奇的漂亮。
路上一家人甚至被攔住了好幾次,詢問這頭發是怎麼紮的,可能的話也想學了給家裡姑娘紮一個。
甚至進了百貨大樓,瞧見精精神神的一家人,售貨員都對他們態度特彆好。不但沒有冷臉嗬斥,和殷勤的幫著介紹了好幾種東西。
一家人買了幾斤紅糖,又給小寶寶扯了一塊適合男孩穿的藍底洋布,給幾個女娃娃每人買了一個尾端有朵小紅花的塑料發卡不算,時國安還特特給時宗義買了一盒大前門香煙。
拿到煙的那一瞬間,時宗義開心的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顛來倒去的不住念叨:
“這得多少錢啊,這也太浪費了吧,你們花這個錢乾啥,就該把錢攢起來,給孩兒們用……”
卻是拿著大前門香煙翻來覆去仔細看個不停,那稀罕的模樣,堪比得了小紅花發卡的時南時北。
他的模樣,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推了一把:
“兒子們孝敬,你受著就是了,彆叨咕了。”
時宗義這才收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在貼身的口袋裡,卻是每隔一會兒,都會下意識的用手輕輕捏一下——
這玩意兒他見過,村裡的老漢,也就上任老支書抽過,如今他竟然活到能和支書一個待遇了。能熬到這一步,他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所有東西都置辦齊了,一家人隨即坐上馬車往時國蓉婆家那邊去了。
到了李家門口,也不過八九點鐘。時間還早的緣故,李家客人還不算多。
聽說一輛馬車趕進來了,有幫忙的值客趕緊接出來,瞧見馬車上的一家人時,就有些犯嘀咕——
說起來李家也是縣上的老人了,他們家的親戚也都是城裡的。這來的客人卻是趕著個馬車,馬車上還古怪的放著個大缸,怎麼看都是長途跋涉而來。難不成,是女方那邊的?
畢竟他們都知道,全友媳婦兒娘家就是農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