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吃了多少苦啊, 咋就瘦了這麼多?”時老太太摸著女兒瘦伶伶的手,眼圈一下紅了——
時國蓉是老閨女,一大家子還就這一個姑娘, 在家裡爹媽疼哥哥寵的,就沒有這麼憔悴過。
看看神情裡全是心疼的母親,再瞧瞧旁邊同樣一臉關心的嫂子,時國蓉好險也沒哭出來——
她之前會動了胎氣, 著實是被李秀娥氣到了。
結婚前沒看出來,結婚後才發現,婆婆一家人都對農村人有偏見,尤其是姐李秀娥。日常說話開口閉口都是“你們農村人咋樣咋樣”……
要是說她一個人, 時國蓉雖然惱火還不至於翻臉, 李秀娥千不該萬不該, 不該用那樣高高在上的語氣羞辱她大哥——
娘家人,尤其是從小疼愛她的大哥,一直都是時國蓉的逆鱗。彆說李秀娥這個大姑子, 就是公婆和丈夫李全友那裡,時國蓉也是聽不得一句的。
也就是李家距離醫院近, 真是遠一點兒,時國蓉說不好真會出大事。可饒是如此,情緒激動再加上孩子胎位有些不正,還是出現了大出血。
這要是早幾天來,時國蓉根本連床都下不來呢。
隻這些話時國蓉並不準備說給老太太和嫂子們聽。
都說不生孩不知道父母恩, 疼的昏天黑地那會兒, 時國蓉一聲聲的喊著娘,這會兒真是見著老太太了,時國蓉卻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這些年家裡已經過得夠苦了, 好不容易侄女兒回來,大哥大嫂有了盼頭,精氣神又回來了,除非萬不得已,時國蓉並不想再讓家人擔心。
當下臉貼著老太太的手:
“也沒受啥苦,生孩子不都是這樣?就是前段時間傷口疼,吃不下飯……”
本來是想順產的,難產的緣故,又中途改成剖腹產。順產的痛和剖腹產後的傷口痛,時國蓉算是一樣沒落下。
看老太太要哭不哭的樣子,時國蓉趕緊安慰: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婆婆做飯也下功夫,每天都會給我做四五頓飯呢……”
知道母親最關心的肯定還是李全友對她好不好,頓了頓到底加了一句:
“就是全友,也是個體貼人的……媽你彆擔心了,我真的蠻好的……”
“是啊,”尹招娣也樂嗬嗬道,“我就說咱媽想得多……這妹夫家可是城裡人,吃的喝的可比咱們農村人強太多了,哪會讓咱們蓉蓉受啥委屈……哎呦,這說曹操曹操到,妹夫你咋不進來?”
卻是李全友,正在門外站著呢。被尹招娣這麼一叫破,李全友先是心裡一緊,轉而看向時國蓉的眼神又有些感激——
李秀娥倒是跑得快,李全友卻是完全不敢跑。
之前會那麼晚去時家報喜,可不就是因為李全友擔心時家有人過來,看出什麼來。
才會索性等時國蓉身體養的差不多了,才過去十裡鋪報喜。
可這人吧,做了虧心事難免就會心虛。即便當初時國蓉動胎氣不是因為他,卻始終和他有關。
二舅哥和舅哥就算了,唯獨時國安這個大舅哥,明明不管跟誰說話,都和和氣氣,李全友卻偏偏瞧見他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
這樣的心態之下,李全友根本從瞧見時家人那刻起,就是戰戰兢兢的。
可巧剛才進來時,聽見時老太太的問話。李全友當時就嚇得一激靈,唯恐時國蓉會告他的狀。
結果時國蓉一句不滿的話都沒有,還在嶽母麵前誇他,看嶽母明顯信了的樣子,他今兒個算是逃過一劫了。
當下忙進來,雙手端了杯紅糖水遞給老太太:
“媽您喝糖水……”
又掩飾性的對老太太道:
“蓉蓉現在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我爸媽說了,現下最重要的,就是照顧好蓉蓉和小寶……”
有時國蓉幫著掩飾,李根生老兩口和李全友又不是一般的熱情,圍著時家人一口一個“親家”的殷勤招待,一場酒宴也算是賓主儘歡。
確定時國蓉這裡沒什麼,時國安就提出了告辭。一直目送馬車沒了影子,李全友才長舒一口氣。扶著時國蓉往屋裡走時,卻瞧見門簾晃了一下,一個人影從他們房裡走了出來。
可不正是姐李秀娥?
李秀娥的手裡,還捧著個大荷葉。
“姐你拿的啥?”時國蓉站住腳,定定的瞧著李秀娥。
“啥拿的啥呀,不就幾顆草莓……”李秀娥也有些尷尬,心裡更是對時國蓉有些不滿——
她不就拿了點兒草莓嗎,至於這麼大聲小氣的嚷嚷?
旋即理直氣壯道:“你這是頭一胎,不懂。這女人坐月子啊,是不能貪吃涼東西的,這麼好的草莓放壞了不是很可惜嗎?正好你姐夫和媛媛喜歡,就讓他們幫你吃掉算了……”
事實上之前時國安送來的草莓,李秀娥也是以這個借口往她小家拿了的。彼時時國蓉雖然不高興,隻看在媛媛這個小外甥女的份兒上,時國蓉這個做妗子的也不好太過計較。
李秀娥還想著她都搬出丈夫和女兒了,一向好說話的弟媳婦肯定不會再說什麼。不想時國蓉這回卻跟變了個人似的,竟是絲毫不肯相讓:
“姐你這話說的……這可是我娘家大哥特意給我拿來的,姐你吭都不吭一聲就拿走不合適吧?”
“你這是啥意思,意思是我偷你的東西?”李秀娥心虛之餘頓時有些跳腳,“平常啥好東西我沒往家裡買過,至於說貪你這點兒東西,還不是怕你嘴饞了吃了傷身,咋這麼不知好歹呢……”
要是往日,看她急眼,時國蓉肯定就不會再多說什麼了。這回卻是不同,竟是不但沒有躲進屋,絲毫不肯相讓的道:
“偷不偷的我可沒說,至於說你買的啥好吃的,我沒吃過也沒見過……這草莓是我大哥特意給我準備的,就是我不能吃,家裡不是還有爸和媽嗎,倒也不至於非得姐幫忙……而且我大嫂也說了,這東西有營養,吃了後奶水足,營養也更豐富,到時候小寶也能長得壯些……你這做姑姑的要是不心疼侄子,非得和侄子搶吃的,那你儘管拿。”
李秀娥被她堵得一噎。
氣的轉頭就去看李全友:
“你可是我弟弟,哪有當弟媳婦兒的這麼和姐姐說話的?咋,你就這麼聽著,管都不管?”
要是往日,李全友準會黑著臉讓時國蓉給李秀娥道歉。這回卻是沒做聲——
剛才媳婦兒可是在嶽母麵前毫不猶豫的維護了自己。再者草莓這事兒也確實是姐不占理。到底開口道:
“姐,你彆生氣,就是吧,我大哥還真是這麼交代了……姐你就是想給姐夫和媛媛帶點兒,也不能全拿走吧?”
話音剛落,李老太太忽然就從廚房裡出來,徑直上前一步把荷葉包著的草莓從李秀娥手裡搶了過來:
“彆動你弟妹的東西……那麼大個人了還跟你侄子搶吃的,你羞不羞?”
之前她也尋思著產婦吃涼的怕是不好,可既然“草莓有營養對孫子好”這話是時國安說的,老太太卻是立馬信了七成。
論分量的話,閨女是比媳婦兒重,可閨女和媳婦兒加在一起的分量都比不得她大孫子重要。
把草莓塞給時國蓉:
“蓉蓉你還在月子裡呢,可不能久站,快去床上躺了歇著,吃草莓的話,放在熱水裡泡泡……你放心,你娘家拿回來的那些東西,媽都會煮給你吃,憑他是誰,都彆想從我孫子嘴裡搶一口吃的……”
又想起之前時國蓉難產,她大孫子差點兒保不住那會兒,她和老伴可是都差點兒嚇得昏過去,抬手就在被她一番操作給驚得目瞪口呆的小女兒後背上就是一巴掌,沒好氣道:
“走走走!你呀,就是個禍頭子。彆杵在這裡礙眼了!蓉蓉可還在月子裡呢,要是被你氣的回奶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秀娥被推得一踉蹌,氣的臉色頓時鐵青,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彆說老娘,就是老爹也是個孫子迷。要真是時國蓉添油加醋的找老爺子告狀,李秀娥明白,她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想要衝時國蓉發脾氣又想到娘家媽在這兒看著呢,這回還旗幟鮮明的和時國蓉站到了一個立場上,到最後隻把所有的火氣都發在了李全友身上:
“行啊你全友,我算是白疼你了!”
說著推出自行車,氣嘟嘟的離開了。
李秀娥落荒而逃的功夫,時家人已經拐上了去理發店的路。
理發店這會兒也沒什麼顧客,就之前給時宗義修麵的那老爺子還在。老爺子正靠著牆根兒站著,他旁邊,還有一蹲一站的兩個男子,蹲著的男子年齡大些,瞧著應該有四十多歲了,整個人黑瘦黑瘦的,手裡還緊緊的抱著個瓦盆。
他前麵則站著一個神情有些陰沉的男人,叉著腰,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臭老九賊心不死,我們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也絕不要資本主義的苗……你老實交代,你帶著這瓦盆到處跑是想乾啥呢?”
黑瘦漢子身體瑟縮的更厲害,卻是努力護住那個瓦盆,囁嚅著小聲解釋:
“這不是……這是野生的,我就是挖回去看看種出來啥樣……”
隻嘴裡這麼說著,摳住瓦罐沿的手卻是止不住用力——
被下放時,正是到了育種的關鍵時刻,卻被這些人毀於一旦。
下放的這幾年,不得不一切從頭開始,好在禍兮福所伏,竟然讓他意外的又在野外尋到這樣一株新型的野生植株,按照之前的實踐得出的結論,這棵植株很有可能給他的研究帶來顛覆性的成果。
怎麼也沒有想到,回去的路上又遭遇了這個!
“嗬嗬……”陰沉男人冷笑一聲,下一刻直接抬手,就要去搶黑瘦漢子手裡的罐子。
黑瘦漢子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卻被揪著衣領子一下甩開,連帶的他手裡的瓦罐也被打翻在地。
瓦罐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連帶的那棵秧苗也被砸在泥土下。
黑瘦漢子一時腦子都是空白的,下意識的傾身就往碎掉的瓦罐那兒撲,膝蓋正好磕在碎裂的瓦罐上,很快有血跡滲出,他卻和感受不到似的,隻拚命的用手撥開碎瓦片和土塊,卻絕望的發現那植株已經折斷了一大半,就是根部那兒也有不小的損傷。
“哎,你這人咋回事啊……”旁邊一直皺著眉頭的理發店老師傅嚇了一跳,忙快步過來,不滿道,“看你年紀輕輕的,咋還打人呢?”
“你那隻眼睛看見我打人了?”陰沉男人眼睛一橫,隨即看向死氣沉沉趴在地上的黑瘦漢子,“趙洺岐,當初你非要把我開除時,有沒有想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