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都是吃公家糧的,那條件放眼十裡八村都是頂頂好的。他就是偶然聽五嬸說起,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說給旁人的姑娘,哪裡比得上給外孫女留著呢?
當然,真是尹招娣兩口子看不上,他也不會強求。結果女婿卻誤會了,還發了那麼大的脾氣,當真是不識好人心……
有生以來,尹栓柱還是第一次這麼和顏悅色的給女兒解釋一件事情,受寵若驚之下,尹招娣可不是立馬就信了?
還想著等尹栓柱病好了,她就回一趟婆家,到時候怎麼也要讓男人過來道個歉才好。
不想尹家寶現在卻跟她說,尹栓柱說的全是假話,就是有病也是裝的。
“他就是想留下來你,到時候等大姐夫急了,就會跟他低頭,願意讓婷婷給我換個媳婦兒了。”尹家寶毫不客氣的直接揭了尹栓柱的老底,“而且我跟你說啊大姐,那一家可是窮的叮當響,他們家男人還總是打老婆,他娶過兩個老婆,說是第一個老婆就是因為挨打的太厲害,一時想不開喝藥沒了。聽說他那兒子跟他脾氣差不多,也是個動不動就揍人的主,前前後後說了幾個媒,都被嚇走了……咱們家婷婷那麼大點兒,真是嫁了人後挨打,我這個當舅舅的可是心疼著呢……”
尹招娣聽得一哆嗦——
她從小就經常被尹栓柱揍,最是明白,挨打時有多恐懼和絕望。這回兒聽尹家寶說,尹栓柱竟然想把婷婷許給個愛打老婆的,簡直要給氣炸了,竟然連對尹栓柱的恐懼都忘了,直直的瞪著尹栓柱:
“家寶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真就這麼對我婷婷?”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眼見得最聽話的大女兒也要反水,尹栓柱不但沒有心虛,反而暴怒不已,“信不信我還抽你!”
“大姐你看到了吧,他這就是心虛了。”尹家寶卻是一旁火上澆油,“說不好大姐夫不妥協,咱爹會逼著你和大姐夫離婚,然後讓你給我賺個媳婦也不一定……”
他這邊倒是滿嘴跑火車,不想前幾日尹栓柱還真跟尹招娣說過,真是時國平不老老實實認錯,尹招娣就不許再回十裡鋪,大不了和姓時的離婚。
尹栓柱本意是想威脅時國平呢,這會兒結合尹家寶的話,尹招娣卻明顯想岔了——
尹栓柱的脾氣她不是不知道,真是為了尹家寶,那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要是沒嫁給時國平就算了,已經過了這麼久,尹招娣咋能不知道丈夫和婆家人的好?
讓她留下來受些委屈服侍尹栓柱或者能辦得到,可要是讓她離婚,那真是怎麼也不行的。一時看著尹栓柱的眼神都帶上了些仇恨,看著尹栓柱時那惡狠狠的模樣,好像下一刻就想撲上去,把人咬上一口似的:
“爹,你咋能這麼對我?我哪裡對不住你嗎?你要這麼算計我閨女?你可是婷婷外公,這麼著對她,你還配當婷婷的姥爺嗎?”
“嗬,咱爹要覺著虧心,他就不會那麼做了。”
“他就是看不得咱們這些兒女好,不讓我娶喜歡的人,還要你拿女兒給他換個他能看得上的兒媳婦……問題是你當我大姐夫是我姐呢?我跟你說,我前兒個見我大姐夫了……大姐你這次,可真是傷了我大姐夫的心了,大姐夫現在根本提都不想提你,我瞧著大姐夫是心灰意冷,說不定已經有了和你離婚的打算了,要不然咋這麼久,都不過來看你……而且就我大姐夫那模樣那脾性,看上他的女人多的是……”
“信不信前腳離婚,後腳就有姑娘家哭著喊著要嫁我大姐夫?要是真怎麼了,大姐你到時候可彆後悔啊……”
聽尹家寶這麼說,尹招娣頓時心慌氣短,轉頭就往房裡跑,拿了自己的小包袱就要走。
“你乾啥?”尹栓柱頓時慌了手腳——
尹招娣要走了,他拿啥轄製時國平?再想要打婷婷的主意,更是做夢。
“我乾啥,你說我乾啥!”尹招娣頭一次聲音比尹栓柱還大,竟是一把撅開前麵攔著的尹栓柱,惡狠狠道,“天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做人爹媽的!來世我就是變豬變狗,也不托生成你家的姑娘了!你也彆想再騙我一個字!我不待在這裡了,我要回家!”
“你敢走,你敢走,就彆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尹栓柱咆哮著。
“不認就不認,你以為我就想要你這樣的爹嗎。”尹招娣邊跑邊流淚——
都是她之前錯怪了丈夫,要是丈夫因為這個心灰意冷,再找個女人的話,她還不如死了呢。
“你給我站住!”眼瞧著自己的命令第一次失靈,尹栓柱急怒攻心之下,抬手就抓住了尹招娣的胳膊。
可還沒等他有進一步的動作,一向柔順聽話他說東不敢朝西,讓打狗不敢攆雞的大女兒就一把把他甩開,力氣之大,讓尹栓柱踉蹌了好幾步,一連撞倒了兩個小凳子才算勉強站穩。
兒子天天對著來,現在連最聽話的大女兒都要造反了,尹栓柱又氣又急之下,隻覺眼前發黑,身子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
“招娣,招娣呀,你快回來,你爹昏過去了……”尹母的驚叫聲在身後響起。
無奈尹招娣就和沒聽見似的,彆說回來,根本頭都沒扭一下,抱著小包袱就往十裡鋪的方向跑。
當天晚上,時家人正在吃飯時,就聽見外麵急促的拍門聲。打開來才發現,卻是跑得身上的衣服都汗濕透了的尹招娣。
瞧見院子裡整整齊齊的一家人,尹招娣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邊抹淚還邊不停道歉:
“爸,媽,國平,我錯了……”
“國平你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不會相信他們說的話了……”
“你跟我們說啥對不起?”老太太放下筷子,“你對不起的是你閨女,是婷婷。”
尹招娣哽了一下,還真看向時婷,可憐巴巴道:
“婷婷,媽也是被你老爺給騙了,你彆生媽的氣……”
她這麼一說,時婷的眼淚也下來了。從小就是個體貼人的,時婷也見不得尹招娣這麼狼狽。
到底默默起身,隻扶起尹招娣那會兒,卻是既不曾說“沒關係”,也不肯和尹招娣有眼神的交流——
一開始剛從尹家跑回來那會兒,時婷隻有後怕的。等她說了這件事,尹招娣卻怎麼也不肯信那會兒,後怕就變成了失望。
再到時國平拉著尹招娣去尹家說理,結果尹招娣竟然在確信時婷說的話是真的基礎上,依舊選擇了站在尹家那邊。那一刻時婷簡直連失望都沒了。
如今瞧著狼狽的坐在地上哭泣不停的尹招娣,時婷隻覺得她叫“媽”的這個女人如此陌生,陌生到她甚至一個字都不想和尹招娣多說。
“婷婷啊,媽也不知道,你姥爺咋就變成了這樣呢……”
還想再說,卻被時婷打斷:
“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每年走親戚,他對我和小婕有過一回好臉色嗎?以後我和小婕再也不去他家了,我也沒有那樣的姥姥姥爺!”
幾個孩子裡,時婷性格最是淳樸大氣,遇事肯吃虧,照顧弟弟妹妹也是儘心儘力,這會兒說出這樣的話來,明顯是被傷透了心。
尹招娣就著時婷的力氣站起來,又羞又窘的挪到凳子上坐好。剛要招呼時婷坐在自己身邊,不想時婷竟是默默轉身,坐到了苗秀秀身邊。
就是本來坐在旁邊的時婕也跟著站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隨即一低頭,跟著時婷也過去了。
兩個閨女的模樣,分明是真的和她離了心。
尹招娣這下是真的被傷到了,回到房間裡,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偏偏她都哭得這麼厲害了,時國平就和沒聽見似的,絲毫沒有勸勸的意思。
尹招娣惶恐之下,淚水流得更急:
“國平,你瞧瞧婷婷和小婕對我的態度,倆娃連聲‘媽’都不肯叫我了……你是不是也怨我?可我真不知道我爸他會坑我啊……”
“這些年他坑你的事還少嗎?”時國平終於開口,聲音裡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你不信他坑你,就信閨女坑你,我坑你?我們所有人加起來說的話,都不如你爹說的話可信!”
這句話一出,尹招娣頓時哭都不敢哭了。
“我不管你們家咋回事,你就記住一點,在時家,閨女也是寶,彆說他是你爹,就是天王老子,也彆想欺負了我閨女!”
那一夜時家人睡得都挺踏實,就是尹招娣幾乎是一夜未眠。好不容易闔上眼睡了一會兒,結果竟然做了個可怕的噩夢,夢裡時婷雖然抗拒,最後到底還是家樂那個總喜歡打老婆的男人的兒子,更甚者夢境的最後,是時婷靜靜的躺在一具棺材裡的可怕情景……
尹招娣嚇得直接從睡夢中哭醒了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時,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等瞧見苗秀秀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大嫂……”
“你也彆恁重的心理負擔。”苗秀秀如何看不出來,尹招娣這回時真嚇壞了,看她眼簾下的黑眼圈,八成這一夜都沒合多大功夫的眼。
“國平既然讓你進門,就還是想要和你過下去的意思。就是倆孩子那裡,也就是一時半刻轉不過彎來。不過我也提醒你一點,越是老實人,發起脾氣來越可怕,你可不敢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了,不然說不好國平真會和你散夥。”
尹招娣眼下最怕的可不就是這個?聽苗秀秀這麼說,頭立時搖的和撥浪鼓似的:
“大嫂你放心,我再不會做那樣的蠢事了。”
尹招娣連連保證。
“那成,招娣你先忙著。”苗秀秀站起身,“珩珩和櫻櫻今兒個要去縣城參加考試,校長說一大早就得出發,我去叫他們起來。”
很快,時珩背著他和時櫻的書包從房間裡走出來,至於說時櫻,畢竟是小孩子的身體,正是怎麼睡都睡不夠的年齡,竟是如何也睜不開眼來。
根本是苗秀秀把人從房間裡抱出來的。
一直到苗秀秀拿打濕的帕子給她擦臉,時櫻才徹底清醒過來。
交代尹招娣,待會兒讓時婷帶著時婕上學後,苗秀秀就領著時珩和時櫻先往學校裡去了。
到了學校,校長劉青峰和另外一個老師已經在等著了。兩人每人都推了輛自行車,瞧見苗秀秀三人,急急的迎了過來:
“你們可來了,我還說不然就直接去你家接人呢。”
也不怪他們著急,實在是對他們這樣的農村學校而言,這樣的競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真是贏得了榮譽,縣裡可不但是會表彰,還會在發放教具等方麵對學校有傾斜。
這之前,學校也不是沒人去參加過競賽,可每次去,都是墊底的存在。劉青峰一開始還都陪著,到最後,直接讓教務主任一個人去了——
回回被兄弟學校的負責人嘲笑,他真是丟不起這個人。
這次會這麼積極,實在是當十裡鋪學校校長以來,劉青峰第一次有了打個翻身仗的信心——
苗老師家的這倆孩子真是太優秀了。
那個小女娃時櫻就不說了,不論是數學還是語文,都是一等一的好。一開始苗秀秀申請讓時櫻上三年級時,校長還有些不太相信,結果人家一出手,就做出了極其完美的兩張卷子。
那之後每次考試,小丫頭都是穩拿雙百。
要說更離奇的,還是時珩。那個娃不論你數學出多難的題,都是穩拿一百分。就是語文不好,考六七十分是常事,甚至有時候還會不及格。
之所以會最後決定讓時珩也一起去,實在是競賽數學題一般都很難,能考個六七十分就是高的了。
到時候時珩依舊能拿一百分的話,語文考差些,兩門加在一起也是能看的。
當然,要說劉青峰最看好的苗子,依舊是時櫻了。
“騎車去縣城,差不多得一個多小時,”劉青峰邊看表邊道,“就是吧,宜早不宜晚,咱們現在過去,正好到縣城那兒讓倆娃吃點兒早飯。”
“倆娃剛才在家已經墊了點兒,”苗秀秀道,又把兩個雙黃蛋分彆塞到時珩和時櫻手裡,“這個你們拿著,真是餓了,就路上吃。”
看苗秀秀和兩個孩子也交代的差不多了,兩人就騎上自行車載著時珩和時櫻往縣城去了。
到了縣城後,果然和劉青峰估算的那樣,時間還早。兩人就帶著倆孩子去國營食堂買了幾個大肉包子。
還彆說,雖然國營食堂的服務員是傲了些,可人家的肉包子那是真香。
就是時櫻,都又吃了個大包子。
吃飽喝足後,劉青峰就帶著兩人直奔這次競賽的考試地點,實驗小學那裡。
時櫻本來還以為他們來得算早了呢,到了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操場那兒已經烏泱泱的站了不少和他們一樣來參加競賽的學生。
瞧見劉青峰領著倆孩子進來,就有個穿著青色上衣,口袋裡還插了根鋼筆的人遠遠的招呼:
“哎呦,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劉校長啊。”
說著,領著學生就過來了,邊摸著下巴邊上下打量時櫻和時珩:
“這回劉校長竟然親自來了,還來得這麼早……咋,是不是準備了啥秘密武器啊?”
“那當然。”看到對方,劉青峰第一次沒有躲避,相反,還挺了挺胸膛,“周大誌,這回,你敢不敢再跟我賭一把?”
周大誌和他都是師範同學,兩人上學時就以比拚為樂。等畢業了各自進了不同的學校,比拚的內容就從之前自己的學習成績變成了學生的學習成績。
還約定誰輸了誰就請吃飯。
從兩人杠上,劉青峰就十回裡有九回都得輸,剩下那一回,還是周大誌的學生出了啥意外,直接棄權了。
如今周大誌已經是整個縣裡都聞名的明星教師,還是實驗小學隔壁第二實驗小學的副校長兼教務主任,可是比劉青峰這個鄉村學校的校長威風多了。
“喲嗬,你還吹上了。”周大誌無疑根本不信劉青峰的話——
他們第二實驗小學的實力和實驗小學這邊不相上下,他帶過來參加競賽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即便是作為主賽場的實驗小學的校長,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
“是不是吹,你待會兒就知道了。”劉青峰卻是鬥誌昂揚。
“好,我等著請你吃飯。”周大誌笑嘻嘻的道,明顯沒有把劉青峰的話聽進心裡去。
又想起一件事,忙提醒劉青峰:
“聽說這次比賽是教委和咱們市日報社合辦的,學生作文真是寫得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上市報呢。”
“那肯定就是我們時櫻了。”劉青峰聽著無疑更加來勁——彆看時櫻年紀小,卻寫得一筆好字。至於說作文,也是出類拔萃。
“你就吹吧。”周大誌明顯根本不信——
就是真能登上市報的,必然得是實驗小學或者他們第二實驗小學的啊。
畢竟農村孩子見得少,作文什麼的一向是弱項。至於說數學,縣城的孩子經常參加各種競賽,見識了各種題型之下,考得能會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