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安素來冷靜的臉上, 此刻罕見地露出一絲茫然。
他回想剛才的感覺,“我感覺到有人突然碰我,以為是敵人。”
好吧,果然是被誤會是敵人了。
蘇姚就覺得自己好蠢, 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麵前如果有塊豆腐她可能上去撞一撞, 她是這樣想的, 也把眼前的炕當做能撞死她的豆腐, 湊了過去。
周言安感覺到她的動作, 不理解蘇姚想做什麼,但是另一隻空著的手已經擋在了被褥的前麵,確保蘇姚不會受傷。
但蘇姚本人並沒有自殘的打算,她隻是象征性地想要撞一撞。甚至十分心疼自己,在快碰到炕的時候減緩了速度。
她閉著眼睛往前撞, 也就沒有注意到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大掌。於是蘇姚的臉以一個非常輕柔的力度, 落在了周言安的手上。
蘇姚感受到臉上有些粗糙的觸感, 這明顯不是褥子的感覺, 她趕緊睜開眼。
掌下細嫩的肌膚觸感, 讓周言安一動也不敢動, 而蘇姚睜開眼時, 睫毛輕輕劃過他的手心。他的手因為訓練而粗糙無比,老繭能讓他隔絕很多疼痛,然而卻能清晰感覺到蘇姚睫毛顫動的弧度。
周言安的手很大,能將蘇姚的大半張臉完全籠罩住。蘇姚依舊能清晰地看到麵前掌紋的走向, 以及骨節處的老繭。
蘇姚驚恐出聲, “你乾嘛!”
“我怕你要傷害自己。”
好吧,這人理由很充足,這又是怪自己。
她轉頭對著身上的人問, “所以現在能放開我了嗎?”
是的,雖然知道被壓住的是自己老婆,周言安還是沒有立刻鬆手,知道蘇姚提醒,他才漸漸放開蘇姚。
本能告訴他蘇姚沒有危險,但理智還在,他在不能完全確定蘇姚無害之前,不能完全放開對她的控製。這是為了自己和隊友的安全考慮。
周言安以一個將蘇姚半環抱在懷裡的姿勢,讓她背對著自己。這樣他能保證在蘇姚暴起之前,將她控製住。
也是能給蘇姚一定的活動空間。
蘇姚察覺他動了,還以為要放開自己,就聽他說,“抱歉,現在還不能。”
“你為什麼突然碰我?”
什麼意思,這是把自己當犯人審嗎?
周言安冷靜說道,“抱歉事關敵特,我必須慎重。”
果然是被人當特務了,這事估計解釋不清楚就要被抓進去了。
蘇姚微笑,“我沒睡著覺,想跟你說說話來著。”
她越說越硬氣,這能怪誰,還不是他在處理男女關係上麵有欠缺,結果還讓她現在遭受這無妄之災。
“都怪你,你知道我昨天聽說了什麼事嗎,你利用職權欺負人家女知青,跟人家女知青關係不清不楚,我隻是晚上想到,想叫你把事情解釋清楚。”
聽到這話,周言安雙手上的鉗製便逐漸放鬆了。
“你要是解釋不清楚,那咱倆這日子,也彆過了。”蘇姚氣得要命,也不管什麼理智不理智,在周言安腿上使勁蹬了兩下,但是他的骨頭硬得要命,反而是她的腳更疼一點。
正處於夏天,周言安晚上睡覺的時候穿得不多。但由於跟蘇姚睡在一張炕上,他比較保守地多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條寬鬆的短褲。
蘇姚踢過來的時候,正好踢到他裸露的小腿上。周言安這時候差不多相信了她的話,因著蘇姚的動作鬆開了手上的鉗製。
她還在氣頭上,隻覺得腳疼,都沒注意到周言安已經鬆開了她的手。
蘇姚向後退了直至抵住了牆,她凶巴巴地說,“解釋吧。”
“首長規定不能跟下麵的女知青處對象,我沒有跟哪個女知青單獨說過話,更不存在不正當男女關係這種事。”
這種男女方麵的事情,屬於是爛泥掉進□□裡,沒法解釋的事情。
蘇姚不太相信,“你都沒有跟人家說過話,為什麼會傳出去那樣的流言。”
“我不知道。”
遲遲沒有聽見下文,“就這些?”
周言安的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讓他很難說那位女同誌的壞話。
蘇姚好奇地問,“那位女同誌叫什麼名字?”
“佘春妮。”
蘇姚輕哼一聲,“你連人家叫什麼都知道,可不像是不熟的樣子。”
周言安愣了一瞬,有些艱難地開口,“尤寶全曾經來做媒,提到過她的名字。”
原來還有過這麼一出,“那你為什麼不同意,那女同誌長得不合你心意?”
周言安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部隊不允許乾部和下麵的知青處對象。”
蘇姚現在更關注另一件事,“那尤副團長讓你跟她結婚,他是不是想害你啊?”兩個人都是副團長,如果周言安倒了黴,他應該是受益方之一。
“尤寶全小毛病不少,為人還算剛正不阿,腦子比較直。”
好吧,就說尤寶全人蠢笨,想不到這個主意唄!
周言安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說出來是否合適,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團裡認為之所以傳出那樣的流言,是因為我遲遲沒有結婚。為消滅流言,才派他過來與我談話,想讓我儘快結婚,如果對象是那個女知青更好,可以說我們是正常的男女朋友關係,不存在強迫一說。”
蘇姚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觸碰到什麼重要的東西了,她於是就問,“你需要結婚,而剛好這時候林老師給你介紹個對象,所以你就答應了跟我結婚?”
黑暗中高大的人影輕輕點點頭。
好吧,她也是為了躲開蘇姚那一家子的奇葩才想跟他結婚。
他們倆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誰也彆說誰了。
睡覺!
第二天,周言安還是跟往常一樣,早早地就起床。
坐起來以後,想起昨晚的烏龍,看了一眼蘇姚,人還是睡著的。
隻是目光在觸及蘇姚伸出被子的手臂時,有片刻停滯。蘇姚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圈青紫,是昨天晚上他的力氣太大了導致的。
她的皮膚白,那一圈的青紫就格外地明顯,看起來慘兮兮的。
一直被盯著看,蘇姚隻是睡著了,又不是死了,而且也差不多到了她起床的時間。一睜眼就看見坐在不遠處,上半身隻穿了一件背心的男人。
不要問她關注點為什麼不在被人盯著看這件事上,而在坐在她麵前的男人身上。
不是健身過度的身材,肌肉勻稱整齊地碼在背心下,若隱若現的顯現出來,光是看著就覺得很有力量感。
還好從睡夢中剛清醒,可以用還沒睡醒為借口,掩飾剛才過分的目光。
她揉了揉眼睛,惡人先告狀,“你為什麼一直偷看我?”
周言安盯著她的手腕,道歉,“抱歉。”
蘇姚這時也看到手腕的慘狀,“壞了,這下大家都得說我被家暴了。”
無論是穿長袖還是短袖,手腕勢必會露出來。
而且大熱天穿長袖很奇怪,行走間露出她青紫的手腕,更是有那欲蓋彌彰的味道。
“怎麼辦,要不我這幾天不出門了。”蘇姚打趣道“為了周團長的名聲。”本來就很多人都說他和女知青勾勾搭搭,這下還不得證實了他不喜歡老婆,心裡對女知青餘情未了。
周言安盯著她的手腕,又道歉,“抱歉,都是我的錯。”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他,也怨自己。
兩人起來沒多久,石團長老婆李豔梅就過來了。
她白天要去農場上班,隻有早上和傍晚有時間,但是她實在是心急,以至於不願意等到傍晚下班再過來。
她手裡拎著幾張家裡早上剛攤的餅就過來了,“早上攤了兩張餅,香得很,你們倆早上都沒吃飯吧,快嘗嘗味道怎麼樣。”
李豔梅把籃子上的布掀開,一陣油香味飄出來,蘇姚吸了一口,誇道,“好香。”
也不能讓人隻站在院子裡,蘇姚就請人往屋裡坐,儘管現在的屋裡十分的寒酸,蘇姚笑得有點勉強,“這房子還得過上一陣子才能修整好。”
這房子裡唯一能坐下的地方,也隻有西屋的炕上。
李豔梅在經過堂屋的時候,往東屋瞅了一眼,“你們這屋子看著很快就能裝修好。”
蘇姚附和道,“差不多吧。”
李豔梅把籃子放在炕上,蘇姚不客氣地拿出一張餅,揪下一小塊往嘴裡塞,才咽下去一口,她就誇張地說道,“嫂子,你這手藝可真好。”
李豔梅嘿嘿笑了,“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這時候出去跑操的周言安回家,打算跟蘇姚一起去食堂。
看見他回來了。
李豔梅招呼周言安,“小周,快過來嘗嘗。”
周言安叫了一聲嫂子,就也拿了一塊餅出來。
按照社交習慣,李豔梅肯定是要先鋪墊一會,再說出自己這趟過來的目的。可那邊還得上班呢,容不得她在這裡墨跡,今早起來烙餅就已經花了許多時間。
“嫂子就有話直說了,你把結婚辦事處的乾事請到咱家屬院,給家屬們補發結婚證,我覺得挺好。你也知道嫂子在農場工作,農場那邊工人領結婚證的比例還不如在家屬院,所以我想能不能把那位女同誌請過來,給我們農場的工人補發結婚證。”
原來是為了這個,一大早上就上門。
如果是蘇姚能上手,那她肯定毫不猶豫地就同意。可她又不能做翟江瑞的主,而且也是聽她說了,農場那邊要發的結婚證人數應該不少。
蘇姚不敢直接應下,“嫂子,這個我得去問一下那位翟乾事,得在她願意的基礎上,她的領導也同意。”
“你放心,嫂子這邊肯定不會讓你這位朋友吃虧,隻要她願意跑這麼一趟,肯定不會虧了她。”
就是說要給好處的意思。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她能不能再過來一趟,因為她現在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她婆家那邊比較重視。”蘇姚先給她潑了一盆涼水,緊接著保證道,“但是嫂子你放心,我肯定跟她好好說,讓她知道咱們這邊的誠心。”
有蘇姚這保證,李豔梅就放心了。
“那行,嫂子就不在家裡多留了,還得去上班呢。”李豔梅把裝著餅的盤子從籃子裡拿出來放到炕上,跟蘇姚說,“等你們吃完了再把盤子送過去就行。”
蘇姚聞弦而知雅意,“你們家應該也不缺這個盤子,等我問翟乾事的意願以後,去你們家告訴你的時候,順便把盤子捎過去。”
蘇姚將李豔梅送出門,周言安就站在相隔她半步遠的地方。
道彆的時候,蘇姚忘記了自己的右手見不得人,伸出來跟李豔梅拜拜呢。
手腕上那麼大一塊青紫,李豔梅怎麼會看不見。
“小蘇,你這手是怎麼了?”
蘇姚剛才一直把右手背在身後。
等進了屋裡以後,屋裡光線暗,即便不遮擋也看不清楚,蘇姚就忘記了還有這一碼子事。外麵的光線比屋子裡要好,李豔梅一眼就看到了她白皙手腕上的駭人青紫。
李豔梅扯過蘇姚手臂細細打量,看那痕跡明顯是指痕,蘇姚手指纖細,跟上麵的痕跡對不上,更彆說她沒理由傷害自己。
是哪個人的手指留下的痕跡就不言而喻了。
她一臉怒色看向周言安,“小周,你們才剛結婚,你怎麼能打自己的老婆呢?就算兩口子之間發生不愉快,也可以通過溝通來解決。實在覺得沒法子過下去了,還有離婚這一條路。”
蘇姚覺得有必要替他解釋一下,“他不是故意的,他真沒打我。”
李豔梅手指點著空氣,數落周言安,“看看你媳婦,現在還幫著你說話。你媳婦大老遠過來,你不說心疼她,反而欺負人家。”
乾過婦女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樣,李豔梅不光訓斥了男人,還把“受害者”的蘇姚教訓了一頓。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蘇姚,“他打你,你就不會打回去嗎?”真是不爭氣。
看兩人體型上的差距,想到自家那口子曾經對周言安的描述。
怕蘇姚真的反擊會被打死,李豔梅沒好氣地說,“算了,要是過不下去就離,世界上又不是隻有這一個男人。”
周言安悶頭不吭聲,李豔梅看著就來氣,再看看蘇姚一臉欲言又止。
李豔梅覺得這種事情實在不能姑息,頓時也顧不上去農場上班,直接殺到了石抗一的辦公室,你是他領導,你就說怎麼辦吧。
石抗一聽到她的描述,再想到手腕這種位置。
他先一步把門給關上了,頭一次壓低聲音小聲說話,“你這個傻老娘們,人家是剛結婚的小兩口。我問你小蘇臉上有傷嗎,你不會以為打老婆會在手脖子上下手吧!這話你可彆再讓其他人知道了,人家女同誌的麵子往哪擱。”
李豔梅這時候也回過味了,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看著李豔梅怒氣衝衝的背影,蘇姚沒忍住撲哧一笑,“我幫你解釋了,但是她聽不進去,這我就沒辦法了。”
怕這男人真惱了,她趕緊又說,“為了彌補你受傷的小心靈,今天早飯你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