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知道。”藍玉冷冷回答。
“哈哈哈,”秦王自顧自仰天大笑,“是毒藥!見血封喉的毒藥!”
“……?”
他目送秦王離開……覺得秦王,是否有些壓力過大。看樣子比他還大的模樣。
連接見著了兩位王爺,藍玉有點不耐煩,好在接下去的路上,沒再偶遇哪個王爺了,他順順利利地來到了朱元璋的殿宇之外。
帶著他的內侍說:“涼國公,稍等,陛下正在見顧指揮使。”
正說話間,那殿門開了,顧成從裡頭出來,隨之還出來了一個人,不是彆人,正是燕王朱棣。
見了前麵幾位王爺,再見燕王,藍玉已經不奇怪燕王在此。
但接下去,雙眼所見到的事情,還是讓藍玉古井無波的心,掀起了波瀾。
隻見那顧成出來的時候,似乎心有恍惚,下樓梯的時候,竟錯下了一個台階。
從皇帝那裡聽見了什麼事情,把你嚇成這樣,真是銀樣鑞槍頭!
藍玉正不屑想,卻見那燕王,眼疾手快,一把將顧成攙扶。
這倒也罷了。
燕王把顧成攙扶之後,居然沒有將人分開,就這麼扶著人,而後,仿佛說了兩句話吧,他遠遠的,便看見燕王垂頭拭眼。
而那顧成,也跟著垂淚不止。
這麼堂堂兩個大漢子,便在這天光之下,宮殿之前,在他雙目所及之處,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哭哭啼啼。
“?!?!”
藍玉頭皮在這一瞬間炸開。
他在心中怒吼:
哭什麼!死則死矣,像個男人樣啊?!
可惜,此刻的燕王,眼中隻有顧成,此刻的顧成,眼中,也隻有燕王。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分出注意力給藍玉。
而內侍見顧成已經出來了,便將藍玉往殿中帶。
藍玉剛剛跨入殿中,便聽見朱元璋的冷哼和嘀咕:“……哼,龜兒,看他那和顧成黏黏糊糊的樣子,還相顧垂淚,怎麼,打量這回沒有了靖難,害怕自己的君臣佳話跟著灰灰,見縫插針地要把這一幕給補上?”
“還拿他老爹做梯子,在我責罰顧成的時候提議讓顧統戴罪立功……”
“你想補,我就讓你補!回頭找宮廷畫師給你畫下來,就掛在殿裡頭,掛在你的臉麵前,讓你日日看,夜夜看……”
這時候,朱元璋終於發現藍玉進來了。
君臣麵麵相覷。
藍玉:“?”
皇帝剛才在發什麼囈語?
朱元璋:“。”
老朱淡淡一聲:“來了啊。”
轉身便坐回自己的寶座,一點沒有被大臣看見自己站在窗口說兒子小話的尷尬。
藍玉於是行禮:“臣叩見陛下。”
朱元璋最近他正膩藍玉,對這家夥冷冷淡淡,也不叫起,直接說:“接下去有件事,要你去辦。”
“請陛下吩咐。”
“你去西天吧!”
藍玉耳聽這句話,也不意外,隻是心中一陣狂笑複一陣冷笑。
朱皇帝啊朱皇帝!
就知道你叫我回來是為了殺我!待會你還會給我扣上陰謀造反的名號,誅我九族!
殺吧殺吧,我若說一句討饒的話,我藍玉的名字,倒過來寫!絕不會像顧成那樣,娘們唧唧!
既然橫豎是死,不如罵個痛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次該當時他最後一次,見到皇帝了——
藍玉正張口欲言,又聽皇帝說:
“還會派秦逵、趙勉、顧統和你一同去!”
“……一起去西天?”
“自然,你且收集沿途所有國家的軍力情報去!”
“……”
藍玉和朱元璋大眼對小眼看了半天,終於確認,這個‘所有國家的情報’,應該不是指地府裡頭所有國家的情報。
那自然就是……
“西域?張騫西域路?”
“不然呢?”
藍玉內心的尷尬,此時大概實在難以用筆墨來形容。
朱元璋能不知道藍玉所想?冷笑道:“殺你,不用那麼麻煩。”
“那是去到西域的哪裡?”
“去到你們再也無法更往前的地方!”朱元璋。
“……”剛剛緩過來的藍玉又開始思考了,這究竟是不是朱元璋的‘流放,一輩子彆滾回大明’的委婉說法。
“然後,你們要回來,並把沿途各國的珍寶,都給朕帶回來!”朱元璋說。
“……”原來還要帶回來嗎?也就是說,不是流放嘍?發現自己剛才似乎又想錯了的藍玉,開始認真思考,自己今日是否還要再思考。
“不是金銀珠寶,是各色書籍。”朱元璋,“至於什麼書籍算是寶貝,你不明白就算了,聽秦逵和趙勉的。你有你的任務,你的任務,就是探查沿途各個國家的軍力。”
“軍力?”藍玉正在進行比較安全的鸚鵡學舌。
“不錯,軍力。”但朱元璋,倒還算滿意今日乖巧的藍玉,“去看看他們的兵力,看看他們的國力,看看他們軍中武器,這些都要細致,都要記下來拿回來給咱看!如果你覺得可以,也不妨動動武力,和他們交交手,真正上手去掂量掂量他們的斤兩,然後把秦趙二人指出的東西,統統給朕搶回來——當然,如果打不了,就算了,拿些金銀去買吧。”
說實話,一路到這裡,藍玉覺得自己終於聽明白了!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聲“噗通”。
那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懂了,陛下派他去做這件事,便是想要對西域各國動武,而且,這個動武,恐怕不止局限於西域各國。
陛下要將大明的版圖,擴張到前無古人的程度!
若是這種程度,這樣大的程度,自己作為領兵將領,其創下的功業,也是前人無可比擬的啊!而若地盤擴大,朝廷卻沒有那麼大的餘力去控製那麼多的地盤,那麼到時候,自己豈非弄夠倚仗軍功……
他看著朱元璋,腦海裡劃過金光燦燦的幾個大字——
裂、土、封、侯。
永、鎮、西、域。
他的心,忽地熱切了起來。
原本在心裡罵了一百遍的皇帝,也重新變成了君父。
隻見他重重叩首:“陛下既然信賴於臣,臣絕不辜負陛下的信賴!隻是不知臣能夠帶多少兵馬前往?”
“三千。”
“那兵員——”
“你不是有三千義子嗎?”
藍玉梗住。
他看著皇帝,皇帝斜視著他。
他審時度勢:“那糧草……”
“涼國公啊涼國公。”朱元璋突然笑道,“朕聽聞你最近又收獲了不少良田?”
要換平常裡,藍玉早就跳起來和皇帝喊起撞天屈來了,但是此刻,他的心裡,還掛著那金光燦燦的八個大字。
所以,他又梗了片刻,還是覺得格老子的,此事得乾,這回出去,得找個繁華又美麗的快樂老家啊!遂重重點頭:“臣明白了,此次西天之行,臣自籌糧草,不用朝廷一分一厘!”
如此說罷,朱元璋就跟川劇變臉一樣,霎時變得親親切切,還將藍玉從地上扶起來了。
“那麼,咱的《幾何原本》,就托付涼國公一行了!”
*
從宮中離開,肩上擔了這麼個大任務的藍玉,精神麵貌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先召回義子,再變賣家中產業,換成糧草輜重,盔甲兵器也找朝廷買。中途家眷的哭哭啼啼就不說了,但藍玉豈是被家眷絆住腳步的人?說了那西域的珠寶美衣,一下子,家眷便不哭了,反催他趕緊動身,早日回來。
饒是藍玉如此一切從簡,等到真正要出行的時候,依然已是半個月後。
他們一行人,在京城的城門口集合。
藍玉帶著士兵,最先到達。到達時候,手裡還握著皇帝寄給他的一首歌,歌名乃是《敢問路在何方》。他看著這歌的歌詞,隻覺得心潮澎湃。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他就要用這三千士兵,用這雙腳,好好丈量出大明的未來,自己的未來!
正雄心壯誌之間,他聽見了一道哭聲。
那正是此行的四人之一,秦逵。這工部尚書,哭哭啼啼的自車中下來,若非有兒子在身旁扶著,隻怕就要歪倒到地上,他的家人,中有一個老夫人,嗬斥他。
“哭什麼哭,建功立業的事情!”
藍玉聽得眉頭緊皺,調轉視線,又看見了另外一個哭哭啼啼的人。
不是彆人,正是趙勉。
回京半月,他也算是知道了這位戶部尚書已經被因罪免職了。本是要流放的,當然,現在變成去西域了。
他們這家也在哭,但看起來是喜極而泣。
家人哭得特彆開心。
“夫人,孩兒,且等為夫回來!”
“放心吧,我們會留在京中,等你回來的。”
藍玉再度調轉視線,又看見了最後一個人,顧統。
這兩日他也了解過了,這位顧成的長子,是個不錯的小年輕,可為副手。
這副手,這次倒沒哭,還挺樂的。
是個漢子。
被前兩位哭得心煩的藍玉,正滿意間,見著了顧統的爹,顧成。
他想起殿前這人與燕王執手對哭一幕,心裡一咯噔。
果然,顧統沒哭,來送顧統的顧成,哭了。
“孩子,都是為父連累了你,叫你要戴罪立功,往西域去……”
“……”藍玉。
暴脾氣的藍玉終於炸了。
怎麼回事!
怎麼來一個哭一個,悲也哭喜也哭,兒子不哭父親倒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
明明是去建功立業去了,你們反在這裡大哭特哭,哭向西天哭倒群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