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都不禮貌,布魯托。你難道忘記萊恩先生要求的嗎,我們要尊敬長輩,關愛弱小。這叫尊老愛幼。”
巷口野花田邊,薩沙雙手叉腰,煞有介事指責。
在她麵前,男孩吸溜著鼻涕,紅發如鳥窩被草帽蓋住。
幾乎所有‘萊恩學堂’的學生都彙聚在他們身邊,各分陣營。
“我可是有遵守的,”布魯托不甘示弱回道,“明明說好了我們摘這邊的花,你們是那邊的,可她跑進來做什麼?!”
隨他所指方向看,小瑪吉安靜坐在草叢中,一雙眼睛緊隨粉蝶撲閃,小臉隱約可見兩道淚痕。
如今課堂生源擴招,教堂每天都有陌生夥伴源源不斷湧入。薩沙他們作為首批學生,雖然不適應接觸新人,但為最敬愛的老師,極力嘗試交流相處。
沒有成年人或生意場上的利益彎繞,孩子間打鬨嬉戲,結實熟稔的速度其實飛快。
可為一點無關緊要小事而出現爭吵鬨矛盾,也能決裂得更快。
此番場景,正是最好的證詞。
起因是昨晚,經老牧師提議,他們決定為萊特老師舉行一場感恩會。眾人各自準備禮物,再由全體學生摘來鮮花,擺成祝福雕像。
起初分工明確,大家也當作春遊樂在其中。
然而當最小的瑪吉跑錯分工區後,雙方人馬莫名對立起來。
“瑪吉是跑錯了。但她又沒妨礙你們,你跟她好好說不就行了?憑什麼動手推?”薩沙一字一句反問著,甚至不畏對方男孩多,直接逼近兩步,“如果你想解釋她不聽你的話,那你為什麼不叫我過來帶她回去?還非要弄哭她?”
“道歉。你必須向她道歉。”
布魯托撇嘴,不由自主縮脖子。
儘管他隻比薩沙小一歲,但這年紀的女孩往往如春天的桉樹,長勢迅疾,眼睛一瞪比他還威猛。
更何況,她說得確實在理。
天生脾氣急又衝,剛才他見瑪吉不聽他提醒,沒忍住動手又推又拉。沒太用力也不痛,但還是弄哭了對方。
道理已經明白,可背對同僚的布魯托仍不服氣,杵在原地像根柱子,硬邦邦的。
“你說是就是啊,我們
明明也沒做錯什麼。而且,憑什麼那萊恩老師說的都對······”
放在以前,薩沙可沒耐心那麼好聽人碎念,直接帶領大孩子們猛踹打壓。如今收斂不少,她看著布魯托支支吾吾憋不出字,白眼一翻,主動給人台階下。
“行了,我們隻想你為你的粗魯向瑪吉道歉,她接受就好。這你都做不到,你還是男子漢嗎?”
激將法奇效顯著,男孩聲音立馬來了底氣,欲要為自己男子漢的身份明證。
“誰說我做不到,我當然會道歉。喂,瑪吉是吧,你——”
道歉卡在中間,布魯托被小跑奔來的人影撲個正著。
“你們快看哪,那隻蝴蝶好漂亮,我們把它抓起來給萊恩先生吧!他一定喜歡。布魯托你也去吧,你抓蟲子最厲害了!”
兩道淚痕亮晶晶,瑪吉全然忘記此前種種不快,滿心滿眼都是萊恩先生會喜歡的蝴蝶。
藍蝶邊緣像塗抹漆黑輪廓線,中間鑲嵌著藍寶石般靚麗的色彩。它似乎不畏懼一群虎視眈眈的孩子,優雅而散漫,翩然舞動。
突然被誇讚,布魯托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同時又有點驕傲竊喜。
“不錯,就它是吧。我剛好帶著網。走,你們跟我一起追,包圍它。”
他立即招呼起好兄弟,包括薩沙身後幾位捕蟲能手。還不忘牽起激動亢奮的瑪吉,有如一位遠征者昂首挺胸。
上一秒滿腔怒火,這一秒薩沙哭笑不得。
不過當事人都已冰釋前嫌,她沒必要再追究。
緊握分來的新捕蟲網,追逐前方輕盈飄逸的蝶影,一種不同於太陽照耀的暖流,忽然於心中攀升而起。
知識言語貧瘠,薩沙尚不能解釋其中緣由,可她永遠不會忘記,是誰給她帶來這份恩賜。
微笑不知不覺浮現,隊伍也逐漸零散,分頭穿梭小巷找尋蝴蝶。薩沙行動慢落在末尾,等她再拐彎時,前後左右都不見了人影。
正困惑往哪走,途徑岔口的她忽被左邊躥出的身影嚇得汗毛倒豎。
布魯托一手拚命捂住她嘴,邊費勁把瑪吉往她懷裡塞。
“快跑、快回去告訴牧師、不、隨便誰!”
布魯托臉上帶傷,是跑太快摔倒蹭地所致,斑斑點點像魚鱗。他見薩沙愣住,焦
急推搡。
“他們有人、不知道是哪來的幫派,把大家用麻袋套走了,剛剛我看到隻有幾個逃掉。”
仿佛為印證他的說辭,巷尾立即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幼時陰影輕而易舉被勾起,薩沙心臟狂跳,下意識抱緊瑪吉掉頭狂奔,一路不敢停歇,更不敢放慢速度。
當她眼前發昏撞開教堂大門時,屋後的伊凡與老牧師皆是一驚。
臉色煞白的瑪吉被老牧師小心接過,她則被伊凡攙扶著站起。
即便雙耳嗡鳴聽不清詢問,薩沙仍牢牢抓住伊凡的手求助。
“先生、大家都被抓走了,我不知道那些人、他們是誰,應該很多,十幾個或者二十幾個,布魯托應該為了幫我,也被帶走了——”
曾經伶牙俐齒,此刻語無倫次,伊凡理解這份慌亂,按住對方雙肩,神色平靜得堪稱冷峻。
“你有看到他們的長相,聽到他們說過什麼話麼。”
薩沙喘著氣,腦袋從未轉得如此之快。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脫口而出道。
“我聽到他們再說什麼‘菲爾德’、還是‘菲爾頓’的。”
伊凡臉色頓時一沉。
戴維·菲爾丁。
視線瞥向自己受傷的手,伊凡當即聯想到昨天種種。
但事件真正牽扯到的並非他,是會來這給孩子上課,又與戴維有過節的萊特·萊恩。儘管這是單方麵,且不加顧慮的瘋狂報複。
由於某些原因,他知道戴維·菲爾丁家族所屬的民間幫|派——腹蛇。包括腹蛇成員遍布四周的大小基地,各類交易娛樂場所。
那些出身幫派的人,做事有多活絡多重情重義,他見識過。
而他們能多狠毒多蠻不講理,他也親證過。
男人當機立斷,起身披上外套。
“幫我照看好她們,大門鎖住。我去找人幫忙,很快就能把他們找回來。”
“等等先生、請您先等一下!”
“您這是要去哪,又向誰求?”
······
對老牧師源源不斷的製止詢問置若罔聞,伊凡手搭上門把那刻,終於被厲聲叫住。
“伊萬!”
老者麵露慍色,然眼中更多是擔憂。他壓低聲音道。
“我照看教導你,現在你就是這麼選擇的嗎?”
男人定在門前,並
未回應也沒下一步動作。
這不禁讓老牧師心生希冀,放軟態度乘勝追擊道。
“你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你到底要去找誰?在主的麵前,回答我。”
但令牧師失望的是,對方推開門隻說了一句。
“我現在叫伊凡·貝內特,先生。”
教堂大門沉重而厚實,打開又關起,像一扇世界之門開合翻轉,伴隨震顫人心的悶響,明暗界域兩相顛倒。
十五個被裝在臭烘烘麻布袋裡的孩子,聽到的正是這種聲音。
搬運他們的人與溫柔毫無瓜葛,將他們丟地上疊著,令他們彼此磕腦門撞下巴,禁不住抽噎痛呼。
“這些是什麼玩意兒?瞎糊弄這些,我可不給你們賞金。”
這嗓音難聽刺耳,屬於成年男性,伴著反胃的酒嗝聲。
有人回答了他。
“戴維,這是那群跟他上課的小畜生們。”
名叫戴維的男人嘖嘖著走來,一一掀開布套。相比這群打手,他更不憐惜,連帶著扯掉女孩幾撮長發,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驚恐,哆嗦發抖,十五名孩子強忍大哭衝動,瑟縮牆角打量這陌生環境。
偌大酒倉原是玻璃工廠,如山堆積的酒箱旁,緊閉的大門窗戶下,遍布剔透發亮的碎渣。
他們身處草垛邊,圍住他們的大人談不上凶神惡煞,可一雙雙眼中不含絲毫憐憫,僅是算計陰謀的精光,足以為之惶恐。
“他那頭醜怪物,會肯乖乖來這要人?彆像上次哭著鼻子找爺爺找爸爸,到時候白費我功夫。”戴維拍打其中一個男孩臉頰,逗弄動物似得。
“這包在我們身上,隻要這個最後到位······”
領頭地位的打手摩挲兩指,笑意諂媚又是掩不住的貪婪。
戴維揚起左手比劃了一個‘三’,爽快答應。
“行,價格按你們人數翻倍不成問題,畢竟你們比那些零散招來的蒼蠅更有用。”說到這,他禁不住地冷笑,猛灌一口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