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經的家庭談話,對隱秘性自然要求極高。伊凡沒有留戀,快步穿過廳堂走出主樓,卻於玄關台階駐足。
放下箱子,拿出煙盒,男人咬著煙嘴遲遲點不起火。
理智提醒他,無需為失蹤的當事人擔憂。
正如哈羅德隊長所言,萊特·萊恩絕非好欺負的軟蛋。麵對當地居民都忌憚的腹蛇幫派,那人都能欣然反擊,惡劣挑釁。
可直覺告訴他,今日事件與前次截然不同。
思考入了迷,伊凡一雙眼因連夜趕路而發紅,渙散無神,追隨著就近的移動物體。
那群白鴿結伴掠過噴泉,振翅衝向高空,在他與地麵上留下轉瞬即逝的黑影。
影子大軍越過頂層鐘樓,散開落在各處。
一隻羽翼豐滿的白鴿脫離隊伍,橘紅腳爪踩著氣窗,它的頭探進欄杆中間,眼珠如豆子烏黑發亮。
“我們又見麵了,傑瑞。”
窗戶下方,擇明停筆抬起左手。
他動作一出,白鴿立即鑽進空隙,將他手指當木架安心立住。
擇明早有準備,拿出麵包碎,抓一把捧於手心喂給白鴿。
尖尖鳥喙輕啄肌膚,像捉弄時撓癢,引人發笑。吃完麵包屑,這白鴿展翅發出咕咕聲,繼續討要食物。
“這可不行。傑瑞。你要每天都來我這加餐,我很擔心你長胖後再飛進來,就鑽不出去了。”
邊柔聲告誡,他邊輕按白鴿胸脯脖頸處,接著又為其梳理羽毛,拔掉沾上的蛛網。
怕人怕生的鳥竟能和犬類一樣,饜足愜意,不願離開他手臂。
【係統Z:這已經是第六天了,主人】
係統一貫沒有起伏的語調,未能破壞擇明愛|撫新寵物的興致。
“是的,Z,小傑瑞也來我們這做客第三天了。快看,它眼睛下麵有個黑斑,希望這不是因為生病。”
【係統Z:您現在簡直就像個遊手好閒的浪子,主人】
擇明哧哧笑出聲,傑瑞被驚動,拍打翅膀小飛一圈,最後落在桌麵。
自打係統開始頻繁使用比喻,擇明彆提有多歡樂。
笑夠之後他起身,收拾因白鴿亂舞而飛散的紙張,他身上鐵鏈雖他動作碰撞,叮叮當當一直響。
六天裡,他靠牢房中儲備的乾糧度日。夜間沒有燈,他便借助月光作畫作曲。
“我遊手好閒的前提,是我在這好地方除了享受玩樂,沒彆的能做,”他悠悠調侃,“與其暗裡指責我不務正業,你還不如多陪我聊天啊,Z。”
【係統Z:我不是一直陪著您麼,主人】
擇明正走向床榻,聞言眉毛一揚,眼中似有玻璃棱塊泛光。
下一刻,他向床用力前撲,讓身體陷進流沙般的鵝絨被中。
“若要給情話打分評獎,你這句一定已經奪冠獲得滿堂喝彩了,Z,”他說著隨性撲騰雙腳,打著懶散節拍。
【係統Z:多謝誇獎,主人。所以,您準備什麼時候想辦法出去呢】
擇明無奈歎息。
“現在,觀眾要給你的掃興倒喝彩嘍。”
白鴿於天花板盤旋,落在書架頂端翹起尾巴,好奇打量下方。
察覺動靜,擇明揚起臉朝傑瑞彈舌逗弄,他滿意見那白鴿聽他指示,左右跳躍,像芭蕾舞者完成一套動作。
操練結束撅嘴吹響口哨,白鴿飛至他床頭,乖巧探來任他撫摸。
“做得好,傑瑞,你真是個好孩子······”
蹭夠溫暖的掌心,聽夠青年的誇讚,鴿子如自豪的小男孩,激動得在上方繞圈,不斷嘀咕著無人理解的快歌。
幸好,傑瑞一向比它同類更能控製自己的排泄係統,否則現在又是另一番場景。
平躺著欣賞飛鳥舞姿,擇明故意唉聲歎氣。
“如果沒有騎士或王子來救我,那我們隻能等我頭發長到可垂下窗戶,才能獲救了。你說是麼,Z。”
因認真分析辨彆靜默片刻,係統複又一問。
【係統Z:您是在跟我開玩笑,對麼,主人】
擇明笑得比以往更含蓄,戲耍的壞心眼卻早已通過語調暴露。
“那當然是啊,Z,我又不是公主殿下。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係統Z:······是的,主人。除非您也像某位小姐一樣】
擇明踢著兩腿,為係統有史以來‘含金量’最高的比喻喜不勝收。
但他的玩笑其實含有一定道理。
因為將他囚|禁的監獄長,似乎完全忘記他的存在,六天內不曾來過。
牢房門被加固,層層鎖住,憑蠻力無法破開,小窗高度難以企及,手腳鐵鏈更是約束動作,關在這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如果,未來他這一直無人問津,他將會在食物耗儘後餓死,變成具腐屍。蒼白身軀自然生成五彩斑斕的色塊,散發濃烈刺鼻的臭味。
簌簌聲響起,是白鴿遠去,飛出窗戶的動靜。
擇明立即起身追到桌邊,朝小窗高喊。
“再見,傑瑞。下次記得帶你的朋友一起過來吃點心。”
他如此熱情期待,甚至不惜用掉寶貴的食物。難說萬物有靈通人性,傑瑞正是被他打動才對他愈發乖順。
【係統Z:您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擇明:“同樣的話你已經說過了,Z。我開始對你的記性感到擔憂。”
【係統Z:謝謝您】
聞言青年頓住片刻,臉上表情仿佛是再說‘我真敗給你了’。
“至少,我這麼奇怪你還是願意一直跟我一起。”
這是擇明最後的答複,不過他沒再得到回應。
木椅拉開,凳腳摩擦地麵,人已坐下執筆揮灑靈感,可當筆尖暈開墨點那瞬間,他毫無預兆側身。像登峰造極的劍客抽刀出鞘,快到看不清過程。
視線不含情緒,沒有溫度,好比狙擊手的準頭,直指牆上沉默的鹿頭掛飾。
【係統Z:您怎麼了,主人】
擇明抿嘴一言不發,等方向轉回才恢複微笑,選擇以思維暗中交流。
【有一點我想親口告訴你,Z】
【我這個人,有時候對偷窺者的眼睛,格外敏感】
紙上墨點滲出黑洞,仿佛掩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鹿角後方,一雙黑眸隨它的主人緩緩退開。
它被不可置信的驚詫填滿,以至它的所有者,這層監牢的君主,首次因外物恍惚不定。
“為什麼······這不可能······”
黑發男人手摁太陽穴,喃喃自問。
原以為沒幾天就會原形畢露的囚犯,非但沒像他所有見證過的人,逐漸崩潰絕望,痛哭流涕地拍打房門哀求,憤怒癲狂地敲砸牆壁。
反而,樂在其中。
就像這囚牢不是他寄人籬下之所,而是被他接納的應許之地。
驚詫,困惑,情緒經過起伏落回冷漠。
盯著設有窺視機關的牆麵,男人若有所思。他的神情不複之前,帶有鄙夷與憤怒。
隻是當他眼珠一轉,做什麼決定轉身離開後,他發出的冷笑依舊古怪。
且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