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香檳,香草小羊排······看起來這是家庭間的小型歡快聚會,怎麼能少了我。”
他轉姿優雅得體,卻故意側過頭去看霍昭龍。
“對麼,我親愛的父親。”
此語一出,全場嘩然。
霍昭龍更是沉了臉,銳利視線直掃一旁韋執事,像在譴責以對方為首的仆人群體,沒有按他吩咐的那樣,看牢‘生病不宜外出露麵’的霍驪小姐。
作為主場方負責人之人,霍子驥理所當然率先上前。
“你是誰?居然在我們家樓上下來?”
霍子鷺朝他招招手,笑容親切。
“我之前還沒來得及感謝你,我的好弟弟,那次幾乎是你傾覆以往所有生日宴的‘巔峰之作’了,絕妙的慶祝。”
無需過多解釋,答案顯而易見。可霍子驥仍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將麵前的人從頭到腳來回打量。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男人。
但他居然又是‘霍驪’。
這怎麼可能?!
“說到慶祝,關於我母親伊莎貝拉·巴爾弗的遺產和您現在經營半壁江山的啟用資金,以及您對外宣稱她以死亡,實際上是將她送到南麵療養所,哦不,應該是丟棄到那的事。”
小抿一口醇酒,霍子鷺步步走近霍昭龍,攤手道。
“這些,我很——久都沒與您儘情暢談了,擇日不如撞日,您說呢?”
突如其來的狀況,超乎所有人包括霍昭龍想象,他握住拐杖的手小幅度顫動,維持麵不改色的極限。
“你先回去再說。你現在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霍昭龍逐一提高音量,“我讓伊凡再給你多開些藥。”
“藥?”
霍子鷺哈哈笑了兩聲。
“您在說什麼呢,您可從來沒給我吃過藥。倒是我這位體貼繼母,過去沒少給我送藥,是麼,倫娜小姐?”
懼於在自己看來發瘋堪比魔鬼附體的霍子鷺,更有杜賓犬一事的前車之鑒,霍夫人不敢糾正稱呼,在太太們之中不應聲,臉色微白。
他們不說話,不代表彆人不會。
霍昭龍身邊有不少是與霍子鷺母親一家聯係親密的,畢竟在當地也是個威望名族,且比戴維·菲爾丁所在的腹蛇正統數倍。隻不過聽聞那位女士病逝,她家搬去外國後,他們便很少再往來。
有人當即追問起來。
“霍先生,這位小先生說伊莎貝拉被丟進療養所是怎麼回事?”
“如果這是真的,那難不成你在瞞著巴爾弗他們一家?故意出錢讓他們離開?”
······
場麵正在失控邊緣,勞爾退到人少角落,嘴含銀叉嘬著奶油,看得津津有味。
感覺到有人站到身邊,她低聲道。
“威廉,今晚比我想象得要更有趣。我現在是真佩服你了,你說你想要搞點小破壞,挑時間居然挑得那麼準,我還以為你是要像上次一樣,祭出我使美人計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轉頭卻見林威廉眉頭緊鎖,並不滿意。
“那個人,並不是我計劃之中”,他看著霍子鷺沉聲道。
更準確地說,從那不知名的神秘男子下樓起,事情就已徹底超出他所掌控和預料的範圍。
呲啦。
聲音源自前廳二層,以往仆人上去打掃畫框時用的小站台。
這雖然讓霍昭龍得救,不再被同僚追問和霍子鷺緊逼,但愈發使他氣急敗壞,拄拐敲打地麵。
霍子晏手持短刀,正狠狠割著那副《金秋之海》畫布頂端。
“霍子晏,你給我住手!下來!”
“把他給我拉下來!你們聽到沒有,馬上!”
霍昭龍怒喝著,命令強硬,場內仆從紛紛放下手頭東西照做。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畫布一旦被割開部分,之後僅需拽住往下扯動,便被整片撕裂剝落。
像麵具被摘下,像濃霧被吹散,懷抱可愛男嬰的女子肖像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麵容恬靜,眼眸碧藍如天,這是張會讓人難以忘卻的美麗臉龐。
但卻令霍昭龍瞬間唇無血色,令人群後的林威廉神色驟變。
為扯動遮蓋秘密的幾米長表層畫布,霍子晏用儘渾身力氣,此刻他不得不倚著牆,又在賓客前道出驚人一語。
“我也想問您一件事很久了,父親。您什麼時候才會真正把萊特·萊恩接到這,光明正大承認,他是您的孩子,我們的兄弟。”
當下,並非所有人都知道萊特·萊恩這名字。
不過他們都曾聽聞霍昭龍為報答忠誠奴仆的救命之恩,收養其兒子,視如己出的感人佳話,敬佩他重情重義。
畫與霍子晏的質問其實無法說明什麼,可他踉蹌後退,打翻桌上酒杯的反應卻作證了這一言難儘的事實。
名為摩涅塔女神的紅酒鋪灑大理石板地,懸頂水晶吊燈映下燈光,猶如炙熱烈焰。
從始至終於二層露台俯瞰,擇明又將紅絨布簾撩起幾分,將景象更好收入眼底的同時,也露出那雙目光灼灼,閃爍異樣神采的眼。
不同此前任意一個時刻,他的呼吸不再似鏡湖水波不興,反而因難以言喻的激越漸漸急促。
將手放在心臟所在的位置,他數著節拍,失笑調侃。
“普世承認的論調,當一個人遇上他所愛的,即便意識還沒做出嚴謹無誤的定論,他的軀體,即承載他思維的緊密容器,便會提前給出預兆。”
“如果我不是有心臟病,或彆的什麼病,那按我現在的體溫和心跳,我一定是在愛得發狂。”
【係統Z:所以您的意思是······】
【係統Z:您,喜愛看到這種糾葛不休的情形麼】
憤怒,心虛,怨艾,愧疚,交織在眾人的疑神疑鬼,爭論不休裡。
“不。”
擇明搖頭,挑動下巴示意著廳堂。
“我上次怎麼說的,Z,你要學會觀察,不要將目光禁錮在狹隘縫隙裡。”
“他們確實在爭吵,像在領地裡拚死撕咬,可能毀壞彆人,也可能毀滅自己甚至彼此同歸於儘,可卻依舊勝過野獸與粗俗蠻橫之徒。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其動因。”
無人注意的看台,擇明展開雙臂半舉。由於沒找到鑰匙,那副刑具依然戴在他身上,叮哐作響。
揚頭深呼吸,仿佛能聞到清冽晨露於火前蒸發的獨有氣味,他右手像執指揮棒輕點,左手微晃食指拇指輕捏,是強情緒前的收斂。
“愛與恨,這對水火不容的雙胞胎兄弟。為前者,人會憐愛寬容,鼓起勇氣做出超越自身極限之事,也會嫉妒抓狂,膽怯軟弱退至底線道德之下。而為後者,情形竟如出一轍。”
“沒有什麼,能比看到人們受這兩者指引揮劍指向野蠻詛咒,並試圖將它破除更無與倫比。”
無樂隊隨奏的歌曲,在他自下往上頓強的動作下高|亢。
目光逐一掠過廳中的人,從勞拉·克勞德到林威廉,從霍子驥到霍子晏,最終落於今夜劇目開端的霍子鷺。
“看啊,Z,我們選擇的‘主角’已為我們譜好了序曲。不過今後會怎樣,我們將不得而知了。畢竟,現在的霍子鷺先生,是準備舒展翅膀起飛的夜鷺。而我們,頂多就在地上騎騎小馬駒。”
他用上‘選擇’一詞,隱隱透出點狂傲。
【係統Z:您聽起來依然很高興,主人。如果您不希望這事發生,阻礙您實現目標,您或許在頂樓時就該放任他自生自滅】
擇明於指揮間隙搖頭,笑意無可奈何,再度解釋。
“我說過,如果兩方棋手實力不均,那可就失去繼續進行的必要······和樂趣了。對弈遊戲尋求的,更多是兩者各據一方,彼此不相上下,生死追逐的快意。敗落得精彩與否,勝利得巧妙與否,遠遠比一個結局更為享受。”
隨著收手動作到來,鐵索碰撞徹底吸引了少數人注意。
霍子鷺放下酒杯,第一個轉身,眯眼尋找方位。
而他毫不避諱,大聲呼喚。
“不如你也下來吧,朋友。雖然我很抱歉,沒能幫你解下那套不太禮貌的東西。”
鐵索過長,曳地不停刮擦。
伴著聲聲脆響,擇明與剛才登場的霍子鷺一樣出現在樓梯上。
隻不過他還是那身單薄麻衣,沒能走完全程就站定,身形搖晃。
這時他才注意到,剛才憑空指揮太忘我,原先手腕上舊勒痕再次磨破見血,染紅長袖。
因為這,臨場一直好整以暇的霍子鷺也不免愣了愣,皺起眉。更彆提方才激動控訴霍昭龍,此刻張著嘴,雙眼通紅的霍子晏。
呼吸平穩,體溫仍在攀升,擇明含笑兩頭道歉道。
“晚上好,各位。十分抱歉,我剛剛下來得有點急,摔著了就變成這樣。”
【抱歉,Z,我想我得在‘會提前告知喝醉’後麵再附加一項,Z。】
【係統Z:您怎麼了,主人】
耳鳴聲如約而至,順便捎上眩暈感這位流氓無賴。擇明肯定地點點頭,和喝醉時一樣做出預告。
“我想,我可能要因為炎症發燒暈過去了。”
語畢闔眼立即前傾,完全沒有防備,不留丁點反應時間。即便如此,人群裡依然有人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及時奔上樓梯將他接住。
霍子驥手心冒出冷汗,扶著昏迷者右半邊,回神往一旁看,目光與醫師伊凡的視線不期而遇。
與他印象中的一樣,對方神色冰冷如雪。
可皺眉撇過眼,搶先攬過人的動作卻處處透出焦急。致使他下意識阻攔,不願同意。
“讓我先看他的傷,他已經休克了,如果太嚴重不及時處理,你想今天變成他另一個紀念日?”
實在說不出更重的‘忌日’一詞,伊凡退而求其次,倒也真把霍子驥唬住說通。
宴會和探究陳年往事忽然間被眾人忘記,伊凡經檢查後得出結論,這傷必須要移送到他私人診所動手術。
被人用擔架抬著走出主樓,擇明中途有清醒片刻。
場景一致,情形相似,而他望著這座宅邸,同樣揚起不易察覺的微笑,再次眼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