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正對林威廉,霍子驥因莫須有的威壓心慌,不敢出聲。他彆過臉順勢挪開視線,扯動衣領悄悄呼氣。
同時感歎對方算給足麵子,語氣委婉得‘溫柔’。
曾以‘情人的孩子’自居,他最清楚那些圈層中有多避諱、蔑視私生子之名。
一種滑稽無厘頭的規則。
他們在外沉湎酒色,攀比情人數量甚至質量,藏起古怪自豪擯棄羞恥。又或是苦於無愛婚姻,對真愛戀人誓約深情忠貞,暢想所謂‘真正攜手共赴’的未來。
然而當肉|欲誕下生命果實,愛與誓言蕩然無存,夜晚映照搖籃旁的黑影是權錢派下的魔鬼,渴求死亡鮮血的爪牙蠢蠢欲動。
若不想被誰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生背負那種輕慢注視,被不明不白鏟除的危險,除了像他母親爭取戴上‘夫人’頭銜,爭取搶奪一切能抓住的,就隻能隱姓埋名,將秘密深埋地底。
想到秘密一詞,想到那從嬌豔玫瑰,霍子驥難再克製情緒,如火雙目終於望向在場僅有的‘私生子’。
曾經,萊特·萊恩為霍驪譜曲演奏,極儘所能創造美好獻上。
雖有馬夫之子的後綴,但這出身不會遮蓋他的優異,令賞識者尷尬又介意。
自那晚之後,全變了。
‘霍驪’消失,可叱吒風雲的真正長子霍子鷺將她取代。
他也從可有可無的幽靈再次被拽到人前,深陷‘私生子’的非議。
房中受寂靜占領,所有人都在等擇明說話,哪怕隨便給一個反應。但他仍發揮著置身事外的專長,抿唇微笑,沒要發言征兆。
擇明的寡言,引來係統最先關切。
【係統Z:您身體不舒服麼,主人】
【多謝你關心,Z,但我隻是在發愁而已】
垂首沉思中,他主動道出解釋。
【我正愁,我該如何做出最好選擇,來應對兩個都想利用我,或許還都想殺了我為最終目的的‘尊貴先生’】
解析資料之外的領域,係統向來不儘人意。
【係統Z:您還沒開始盜取機密,泄露情報,為什麼您會這麼認為】
這回無需擇明調侃,它仿佛就已意識到自己追問鬨了笑話,即刻改口。
【係統Z:您說的對】
恢複了理智,也喚醒最深的報複念想,對霍昭龍抱有毀滅性的打擊目標,霍子鷺其實已將他當場最適合的‘子彈’。
確認了往事,更是以怒意為僅有驅動,同樣對霍昭龍乃至霍家懷揣滔天憎恨,林威廉的殺念從得知他身份起就隱隱而發。
如今各種因素作祟,這倆人尚未下定決心。
未來那顆種子遲早破土而出,枝蔓瘋長探向他。
【係統Z:您現在很危險,主人。我對您的處境表示擔憂,儘管我知道這會令您不悅,但我不得不告知您,您還有餘地逃脫您最初選擇為您帶來的困境,簡而言之,更安全更順心的未來】
它未明說的後話,即是他大可放棄與‘主角’對立,不再堅守於漩渦中央,風暴中心。
擇明接連兩下飛快眨眼,並未動怒。
【我想,我若有母親,她一定跟你有著同樣愛操勞愛掛念的脾氣,可愛卻又讓人煩惱的矛盾特質。噢,我是不是還沒問過你,你是位先生,還是女士?】
【係統Z:抱歉,主人,我並無相應的區分屬性,請您再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務必以子女對待父母的重視態度】
它話未間斷不含銜接詞,好似激烈短音,急促強調。
擇明不禁暗笑,終於抬眼,兩邊同時回答。
【我已經考慮完了,Z。很遺憾,我還是個正值反叛期,唯恐天下不亂,正在招募夥伴的壞小孩】
“我很感激兩位願意給我機會,可我對自身能力有著很清晰的認知,暫且不提我身上其他的爭議,我近期受困於某些限製,拙作未經打磨,登上您的舞台豈不是玷汙冒犯。”
他說著朝林威廉低頭,以示歉意。
勞爾詫異不已,繞過桌椅來到他跟前,動作匆忙撞到矮桌桌角,茶杯茶碟瑟瑟發抖。
“那你要拒絕嗎?明明《安德爾》就十分出色啊,如果上次漢斯沒突然犯傻叫停演出,換成彆的,我們一個月賺的錢,早達到秋季豐收節的三倍了。”
生怕擇明又推掉聘請,勞爾毫不吝嗇誇讚。
“相信我,你比漢斯之前看中的人都好太多了。你也肯定適合這地方。”
莞爾感激對方,擇明複又轉向霍子鷺。
“關於我所說的‘限製’,我更想稱之為‘靈感缺失’,這是比身體重創煎熬數倍的苦楚,無法讓任何醫生診斷治療,更無可預測的恢複時間······希望您能諒解。”
微笑變成苦笑,眼神變化細微。
彼此對視著,霍子鷺驀地失神忘記說辭。
比剛才的擇明還符合旁聽生標準,伊凡·貝內特不禁多看對方一眼,無語腹誹。
現在說靈感缺失,那麼天天在他家書房堆滿各種手稿畫紙的家夥又是誰?
趁質疑即將滋長那二人心間前,擇明為茶杯複位,指腹抹去水漬,搭住桌沿輕叩三聲。
“一個月。”
他懇請道。
“我想請兩位準許我一個月試用期,若我找不到辦法爬出這泥淖困境,給出像樣的作品。就請舍棄我吧。”
說到舍棄時格外雲淡風輕,卻越是引人在意。如品清茶,深究其中苦意澀味。情不自禁的。
本該輕鬆愜意午茶時光,最終變成嚴肅複雜的商談會,結束在太陽落山後。
林威廉雖未直接答應設立基金會的提議,但卻采納了擇明的‘試用期’約定要求,並且給予慷慨資助,同意他期間可隨時進出劇院,練習作曲,交流經驗。
最重要的是尋找靈感,至少拿出三個作品。
作為約定另一方,霍子鷺就顯得反應平平,直到走出劇院,他才叫住人。
“既然我這朋友外傷療愈得差不多,我是不是該結了醫藥費,不再打擾貝內特醫生您了。”
“恐怕還不能,先生。感染傷最怕複發與並發症,一旦沒觀察出症狀任其惡化,少一點補救時間都等於耗他的命。”
自此,霍子鷺不再追問,坐進車裡。
兩輛車一前一後行駛,距離逐漸拉遠,最終於岔路口分道揚鑣。
哈羅德不在,擇明盯著冷麵醫師笑意盎然。
不敵他有話要說的目光,伊凡沒好氣命令。
“什麼事,說。”
他卷起衣袖,露出早已淤傷恢複手腕,意有所指。
“其實沒什麼,我就是驚訝,原來貝內特醫生您也有弄虛作假,做偽證的時候?”
反感這霍子鷺同款的口吻,伊凡嫌棄一瞥,扭頭放下車窗,故意將把手轉得哢哢響。呼呼風聲裡發絲被吹拂狂舞,他冷哼一聲提高音量。
“撒謊是最易傳播的疫病,某人沒三番兩次在我麵前演示彌天大謊,我也不會有剛才的說法。”
擇明笑得更開懷了,又補充道。
“鑒於您職業的特殊性,這點還是儘早打住為妙。畢竟醫生一旦有失偏頗,有私欲所求,救治者就要變成危險且技藝精湛的劊子手了。”
因他的話,男人從悶聲不樂徹底轉為強掩煩懣,眼神閃躲。
“比起研究我的職業和品德,你倒不如先琢磨怎麼上|交讓他們滿意的作品。”
【係統Z:他說得很有道理,主人】
乾笑幾聲後,擇明說出令伊凡愕然轉頭的話。
“作品框架剛剛構思好了,就是還差些精髓內容用來填充和潤色,賦予主題靈魂,最難也在這。要是找不到對的方法,會逼得我不吃不喝不睡覺。”
張嘴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誇讚用語,伊凡極力擠出一句。
“那你確實厲害的。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他麵前,萊特·萊恩綻放笑容,像貓三瓣唇抿起,眼如碧天澄澈無垢,仿佛沒有他該防備的任何意圖。
似曾相識被下套的錯覺頓時襲來,但此刻卻已太遲。
擇明湊近幾分,輕嗅這側窗口灌進的風流。
他不止聞到房屋飄來的飯菜濃香,路邊花圃綠樹散發的幽幽清香,還有醫師心慌意亂,強裝鎮定的緊張。
“不如,您帶我去一個地方看看?”
即便明白自己最好不要順著往下說,然而理智為情感所累,伊凡·貝內特終究問道。
“······你要去什麼地方。”
“一個對您來說,最難以忘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