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還是確有其事?魔鬼的寶藏上周由一支孤兒合唱團發現, 據馬歇爾學士鑒定,被找到的金幣很可能是三十年前一批下落不明的跨洋······真是胡說八道。”
阿波羅報社三層辦公室,總編巴迪停止念誦。
研讀同行報紙是他必修課之一, 以趨利避害,找準賣點。
上周晚宴, 霍家莊園發現金幣經過口頭相傳發酵,佐以三流報社添油加醋,算是傳遍周邊方圓百裡。
若非霍家財大氣粗,有雇傭兵鎮守周邊,恐怕早有無數人湧來,不分皂白先把草場挖一遍,連馬糞都不放過。
阿波羅是唯一未報道的報社。巴迪當日作為賓客在場,不便大肆宣揚是原因其一。蓄勢待發籌劃一場重大專訪便是其一。
心神不寧,來回踱步, 葉紋紅銅煙灰缸溢滿他的煙頭且還在增加。
巴迪種種異樣表現引起下屬的好奇窺探。
但大辦公室與外間隔著玻璃窗,總編簾子一放, 那便成了隻秘密盒子, 將他也關在其中。
“費爾南先生, 不太對勁。”副編輯困惑道, “往常彆家新刊一出,他就像追車的狗, 非要趕著一較上下。結果晚宴回來後, 他隻在家和報社往返, 閉門不見人。”
“檔案室也被他鎖了。說是整修不讓進。”女助理補充。她近日難得清閒,桌麵不見待整理的手稿,於是她扯過一旁報紙。
彆家報社加急趕出的晨間報,首頁最大板塊, 赫然刊登著另一條轟動新聞——安士白劇院新投資人林威廉,已確認接替市長之位,管理伊亞郡。
會議早在半個月前結束,老市長多次與林威廉單獨麵談,十分看好這新人,期待他將伊亞郡打造成獨一無一的歌劇之鄉,享譽全國的藝術搖籃。
安士白與林威廉的名號得以順暢傳開,區區一名‘新貴’卻為老家族們青睞信任,皆離不開以霍子鷺為首的合作方牽線搭橋,鼎力相助。
無形繩索捆綁,已然將雙方越捆越緊。
他們聯手唯一搞不定的難茬,就剩本地的流氓老幫派。
“兩大人物相聚,齊心協力,果真會引發驚天動地的事變。”女助理說道。
然而事實與她猜測得有所差異。
樓下轎車內,兩位大人物麵對麵而坐,氣氛並不融洽。
甚至有點針鋒相對。
“恭喜,林先生。順利坐到市長之位,今年豐收節盛宴簡直是為您量身定做的慶祝儀式呢。希望未來您能一直保持這公正作風,不要以權謀私,犯了欺壓守序良民的低級錯誤。”霍子鷺滿麵笑容,手杖不離身。
諂媚詞句從他嘴裡說出,充滿違和。
若帶入林威廉情境,誰都會像他不悅皺眉,琢磨其中冷嘲熱諷。
“多謝好意提醒,不過霍子鷺先生是否是貴人多忘事?”他直言道,“我記得,‘良民’可不適用所有人。能一手遮天,牽動群眾議論話頭的,顯然不太符合吧?”
“哈,您說得在理。看來我一年輕人,能從老前輩您這學到很多東西。”
霍子鷺爽朗大笑,右掌覆著權杖頂端,摩挲著他的刀柄接縫。
林威廉嘴角微扯,單腿翹起巋然不動,緊盯著那張豔麗臉龐。
真礙事。
一人想法可喜可賀達成一致,平和對視中暗流湧動。
因為上次意見不合又突發‘金幣事件’,他們遲遲沒能宣布萊特·萊恩與林威廉認親,成為父子。
是真正意義上有血緣的父子,意味著他與曾經的馬夫父親或霍昭龍統統無關。
如此一來,什麼私生子、什麼來曆未知的情婦生母,皆與萊特一刀兩斷。唯有身家清白的新市長與其血脈相連。
精打細算到這步,霍子鷺毫不吝嗇對自己的誇讚,卻不知他提出的對策真讓兩個血親相認。光明正大的。
車門忽被打開,迎接一人雙雙投來的銳利視線,擇明頗感意外,及時解釋道。
“抱歉,我忘了件東西。”他指向座位上的信封。
兩隻手不約而同接近,又在其主人對視一刻止住動作。
不同的是,霍子鷺彰顯著‘年輕人’的速度,他快狠準抓過信封,成功搶先一步。
遞去前他食指撐開封口,輕哼挑眉。
“尋親啟示?”
“是的。”
擇明大方拆開封紙,亮出親自撰寫的內容與手繪肖像。主人公是那名留在伊凡家的瘋婦。
“我想,巴迪先生心善熱情值得一信,不如趁此機會幫那夫人找找家屬,好讓一家團聚。”
在場三位卻湊不出一對父母,話題引起不適。
但多愁善感顯然不是兩位痛失親人,心有所怨者的常客。
霍子鷺一再瀏覽寥寥無幾的文字,掃描般多次記憶肖像,還回後難掩嗤笑。
“如果不是對你的爛好人心腸有所了解,萊特,我真以為你有獨特癖好,專程挑孤零零的落單瘋子照顧,安放你泛濫的憐憫。”他輕點嘴角,暗色眼眸往對方脖頸一瞥,“有些瘋子發起病來,是會咬死人的。你就不怕?”
“與常理相異固然危險。可究其原因,不過是彼此尚未找到相聯結的點。一言蔽之,無人接納理解,隔絕於無形屏障,實在是······難以溢於言表的孤獨,您覺得呢?”
末句反問聲很輕,聽著仿佛是專程為自己而說,霍子鷺如受安撫,手上力道頓時放鬆。
林威廉特地等到一人對話結束質問。
“如果你要幫她尋親,為什麼昨天排練我在的時候不說。”
十多年來私下培養一支勢力專為自己所用,總體雖比不上霍家的可用人脈與火|器儲備,但找一個區區瘋老婦的來曆,小菜一碟。
“先生,您忘了?關鍵期不要因以權謀私落下話柄。即便是為了我。”擇明恭敬道,“我並不希望您初上任就被尚未公布的‘兒子’牽連,查出與私人幫派有瓜葛,在一些正義議員那臉麵全失。那,我豈不是忘恩負義的大罪人了。”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林威廉選擇沉默。
霍子鷺拇指壓過唇角,打量年長盟友的目光裡沾著點幸災樂禍。
遵循一碗水端平的原則,擇明轉頭又道。
“哦對了,霍子鷺先生。秋季盛宴近在咫尺,您上回對我的承諾貌似還遙遙無期。信守承諾這一優點,您不會隻是說說而已吧?”
昳麗男子坐直,掌心擦長褲麵料。忽然局促。
“那枚金幣一直沒頭緒,而某些想錢想瘋了的家夥還需阿米特他們對付。但瓊斯、諾曼那邊已經願意給我增派人手,總之,我會一點點替換掉。”
“嗬,年輕人的信誓旦旦呢。”老前輩有意無意喟歎,充滿暗諷。
聞言霍子鷺抿嘴,滿心不甘。他朝擇明甩去眼刀。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在歌劇裡加了讓人誤會的台詞。”
偏偏上次為霍驪慶生,莊園裡的迷宮花園重新整修,恰好符合描寫,有著荊棘柵欄和千裡迢迢送來的稀有白沙。
當庭院宴會亮起大燈,恍若太陽於燃火荊棘中高升,沙地轉藍,石亭投下陰影,呈現一隻巨型蝶狀。
擇明苦笑,主動道歉。
“是我的過錯。平時我一直教育孩子們要有冒險探索精神,如今看來,反而是太過,弄巧成拙。不過金幣我的確不知其事。看地洞掩埋的痕跡和周邊植物長勢,大概,很早之前就藏進去了。”
霍子鷺擺手示意之後再論,擇明則一步三回頭。
臨近大樓入口,他手絹擦拭鼻前,轉身不放心問:“我就再確認一次。兩位剛剛,不是在吵架吧?”
“怎麼會?你想多了。我和林先生交情甚好。”
“沒有的事。我們不過是在討論正題。”
回答迅速異口同聲,雙方笑臉冷臉相對,向外輻射碰撞的氣勢場。
擇明選擇‘被說服’,進樓與總編巴迪見麵。
他的出現讓一層女招待激動驚呼,引發不小騷動,沒等到一樓他人就已被團團圍住。
因為是報社,紙筆隨處可見,職員中不乏他作品的忠實追捧者,索要簽名又握手問候,臉紅麵熱喋喋不休。
主編巴迪聞聲尋來時,招待室裡三層外三層,壓根瞧不見重頭嘉賓影子。
咳幾聲無果,他慍聲大喝。
“大家上班時間還這麼興奮熱鬨,是知道我準備裁員,搶著報名了嗎?”
人群重歸安靜,片刻後自動分開一條路。與招待其他貴客不同,巴迪上前領路,親切拍打擇明後背,說三句話兩句都帶笑。
進門一入座,擇明便先追問。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費爾南閣下,您剛剛的氣話是說要裁員?”
“什麼氣話不氣話。”巴迪煩惱咂嘴,倒上兩杯橙紅威士忌,“你在大劇院和莊園往返,有人伺候不愁吃喝穿,自然不知道近來生活變化多大。現在買一袋小麥粉,你知道要出多少價錢嗎?”
“是往常的五倍。據我觀察還會上漲,漲幅甚至要翻往年秋季的十倍。”
回答快又準,巴迪詫異語塞。
擇明笑了。
“怎麼說我還是時常上街的,更彆提我自小受馬庫斯照顧。直到今年六月末為止。”
無論是他還是真正的萊特·萊恩,都不曾像位氣派少爺,活得錦衣玉食。
【但快樂這項財富,我擁有得比他多。你說對麼,Z】
【係統Z:是的,主人】
有擇明接話化解尷尬,巴迪繼續發言。
火拚消息不脛而走,民眾間最先爆|發恐慌,開始捕風捉影。
有人辭退勉強溫飽的工作,想要遷至安全地段隱居,有條件者直接離開當地自保。因而幾大家工廠不得不歇業,農耕牧漁作業產量驟降。
商人照舊外麵進貨,物品尚未稀缺到炒上天價。可對日獲百萬千萬的本地富紳們來說,本月虧損可謂是不小打擊。
巴迪敲打煙鬥,零星火點濺至作廢油紙,燒出黑色破洞。他深深歎氣。
“裁員並非我一個人的決定。與其支付不了所有員工工資,還不如讓他們趁現在有錢可拿,早點走人。”
擇明:“您的意思是,這場對峙會升級成荷槍實彈的戰爭?”
巴迪迅速搖頭,“不,我隻是比較悲觀。總愛往壞方向想,事實上,南片山頭那群人戰壕挖得有模有樣,可卻缺少最重要的東西——武器,我們都知道,山上除了木頭就是石頭,沒礦洞沒工廠造不出槍炮,更挖不出金幣來買零件和圖紙。雙方真要開戰,最先遭殃的還是我們這些老百姓。但歸根結底,這還得看我們新市長的態度。”
話回正題,報社主編攤開兩本記錄冊,緊捏鋼筆。
那握姿太奇怪好笑,擇明不禁多看了幾眼。
“雖然談話有一會兒了,但我還是另外起頭吧。”巴迪邊說邊記,不漏一字,“今晚是《瑪格恩特》第一卷無償公演,遵循唯一要求,觀看者進出劇院佩戴麵具。前三天重複上演第一卷,儘管收取最低門票,但仍給安士白帶來豐厚利益。作為采訪者與忠實觀眾,我的第一問是,如果晚上我搶到前排,還能近距離欣賞你的指揮嗎?”
首問彆出心裁,逗得擇明不禁發笑,用手絹掩飾輕咳。
“因為某些緣故,今晚乃至之後我不會再擔任指揮。每場彩排我都與大家共同參與,我身邊都是十分優秀的人,他們天資聰穎,懂得變通但又信念堅定。”他低頭,指尖撥弄球形冰塊。
他在觀賞球冰自行旋動沉浮,卷起細小氣泡無數。
“現在,全員就位。我已是那個可有可無的指揮,相信我不在,他們仍會呈現一場精彩演出。”
巴迪手揩過鼻尖,似懂非懂點頭,他接連拋出幾問,青年中規中矩回答。無論對霍家,還是對安士白遞來橄欖枝一舉的態度,皆無可深挖之處。
情況有所預料,大總編心態如常,隻專注享受當下。
油墨與威士忌兩種最愛氣味混合在四周,早間日光傾斜漫進十字窗欞,照得人全身發暖,骨頭發酥。其中極樂是,有一個仿佛從出生起了解他至深,甚至比他還懂自己的人,正眼眸含笑與他相望攀談。
愜意超乎想象,不知不覺吐露心聲。
或許下一次。巴迪動筆時想。
下次初夏時節,他能捎上青年和對方友人前往農場釣魚野營,欣賞璀璨星夜。
四十分鐘一晃而過,眼看采訪結束在即,巴迪合起本子。
“這是我的壓軸一問,萊特,但我選擇不刊登在任何地方、告訴任何人。僅出於個人好奇和關心。”
他如此鄭重,擇明放下酒杯端坐。
“您說,費爾南閣下。”
“你一直沒正麵回應過莊園找到‘金幣’的事。那關於你在歌劇中談到的真實原型,到底是什麼。是寶藏?還是某一人物?亦或是······那個‘魔鬼’。你著重提它,又創造出劇本的用意又是什麼?”作為虔誠教徒,巴迪因抗拒那名號而降低音調。
他發誓,他瞥見青年臉上飛閃而過的神秘笑意。
“若不是您,我會說‘抱歉,無可奉告’。”
擇明站起,於房中緩步走動。
牆上掛著巴迪與各類人士的合照,他找見一張尤為熟悉臉龐。
那是霍家第一位夫人,霍子晏母親。照片中兩人都很稚嫩,身穿同款學院製服,嬰兒肥的臉蛋堆砌出的笑容像剛打發的鮮奶油,純粹乾淨,掩飾不住濃烈情感。
他靠近相框,吸氣辨彆著煙酒味之外的薄荷淡香。
巴迪一直在等他繼續,可他話鋒一轉道。
“閣下,若您不介意請容我一問。活到您這歲數,您曾心懷的夢想和您抱憾至今的事物,是何種關係?對等,包含,又或是毫無瓜葛?”
健談總編緘默,牙齒咬住口腔內|壁。此為抗拒時他會犯的壞毛病。
“人們時常將職業追求和人生夢想混為一談,他倆彼此摻合,確實搞得有點不分你我,無法辨識。但事實是,有些時候,他們區分得勢不兩立。譬如,當套住頭的帽子被搗蛋鬼摘下來時。”
話給彆人聽來一頭霧水,總編心中卻是驚駭萬狀。
對方竟引用他過去某篇文章的句子。
十五年前?還是一十年前?連他都記不起來了。
他隻記得,他曾將‘打翻套頭帽的搗蛋鬼’喻為現實,抨擊著那時候,那年代同輩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反抗壓榨,不受約製,突破階層的新希望。
“當選擇處在不同極端,權衡兩者就尤為折磨,舍棄哪方都將成一大缺憾。在下身世雖坎坷,但勝在足夠幸運,不必掙紮糾結。”
巴迪抬頭,下意識張嘴。
原來擇明不知何時坐回原位,對他微笑輕晃酒杯。搶先開口。
擇明:“您問我原型是什麼,設置它的用意。我隻會回答,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我個人的終極夢想與職業生涯的追求。創造獨我一無一,絕無僅有的傑作。像——對待一個摯愛,不願彌留遺恨,不容誰傷害詆毀,哪怕那個人是自己。先生您,體會過那般心情麼?”
除去中段停頓,他的答案標準,甚至保守得無趣。
不過眼下,總編心早飛離辦公室。
他想到自己,想到年輕時無數場躊躇滿誌的宣講、鼓動和遊|行,向慕戀者描繪未來願景,承諾會與之相配。那時,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垂首回歸現實,眼裡所映,不過是衰老發福,言行圓滑奸詐的中老年人。一雙手常年夾煙書寫,觸摸油墨紙鈔,肌膚發黃指腹發黑。
寶貴的剩餘時間就這樣在沉默中浪費。
【係統Z:您似乎特彆喜歡讓人自己深陷窘境,看著他們掙紮抉擇,主人】
擇明正專心注視總編,聞言舉杯朝空氣一碰。
【中心近在咫尺了,挖掘者,再加把勁。嗶嘟——友情提示。你方向大致正確但還不夠深,試試看往東南方向偏】
模仿機器口吻,此為擇明新想出的花招,專門作弄係統。可能還有訓練。
至於糊弄自己真實想法從而不讓對方記錄,順帶罷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巴迪自語,手顫抖著添酒。
這場舒心談話瞬間變得痛苦萬分。
沒有人會來救贖,會像蹣跚學步摔倒時拉他一把,教他如何行走。他心知肚明。
一隻手驀然闖入視野,覆有薄繭,修長但不美觀。幾根指頭彎曲得不自然。
“感謝您的招待,若未來空閒,我指的是局勢平穩後,希望能請您到教我如何釣上鱒魚。”擇明語氣柔和,充滿期待,“七月最肥美可口,最漂亮的鱒魚。在那家農場裡。”
常年的職業素養督促男人站起,匆忙握手。可他始終沒放開,渴求著繼續對視。
“那你覺得,這種遺憾是能重新彌補的麼?我指的是、到我這歲數,我還能——”
如此虛心又迫切地求問,年逾五十的大總編恍若回歸赤忱的少年期,急需一隻領頭羊,一位好教師。
話停於擇明擅自抽回手臂的動作。
展示般轉動手腕,他不經意感歎。
“我的醫者朋友曾斷言,我這輩子無法再接觸鋼琴,在下至今亦避免在人前彈奏。但您瞧”,他雙臂一攤朝前,“峰回路轉不是戲言,差點失去一隻手,才使我大膽許多,敢於實現過去僅存心底的事。”
“所以你才會突然向原來的霍小姐獻上《安德爾》?”尚在混亂狀態一時嘴快,巴迪乾笑連忙轉移話題,“我也是道聽途說來的,見諒見諒。”
擇明笑而不答,出門時像才想起什麼,停在樓梯檔案室前。
拿出兜中信封,他特彆懇求巴迪保存尋親板塊直到瘋婦親屬找來。
“我家報紙騰出一塊地給你,這不難辦。倒是你提出來我蠻意外的。”巴迪瞅著肖像,對那寫實的恐怖畫風不敢恭維。
“該怎麼解釋好呢,這位夫人讓我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令我想起母親。”
首次聽他主動提起生母,巴迪好奇尚未冒芽又因他下個請求發怔。
“另外,費爾南先生。煩請您再幫我刊登一條信息,給霍家一少爺,霍子晏。”
巴迪夾出煙卷,努努嘴笑意勉強,“我很想幫你,萊特,可霍一少畢竟還是霍家人,保留有繼承權,我一小小報社擅自——”
“儘管霍子鷺先生一直沒公開,但我想,子晏脫離家族已是不爭的事實。”擇明右腳於上級台階一跺,側身俯視著人,“我並非要與霍一少通風報信。是僅以朋友身份請求,期望他報平安。何況,以子晏的品格,他也不屑於守著一畝三分地爭搶。我了解他。凡是他做的決定,必然有其正確道理。”
“若您還顧慮,我便改用暗語。朋友間,總得有些不能為人知的悄悄話,對麼?”
到最後聲調放輕,故意擠眼,威迫感頓消。
總編發愁再陷掙紮,可比在辦公室含蓄不少。待手中煙燃儘至底部,他才點頭鬆口。頗有些勉為其難。
送走而今的全城大明星,巴迪火速下達任務,預備傍晚前印出專訪晚報。他派出三分之一下屬,整棟樓眨眼變得靜悄悄。
再三確認四周無人,他敲響檔案室門,兩聲重,一聲輕。
裡麵沒回應,他索性開鎖飛快閃進屋後。
方形儲藏室當中清空安置了張板床。硬紙殼箱作木桌,攤放遍布標記的地圖,磚牆尤為壯觀,上到下左到右貼滿行蹤字條,結成一張巨幅大網。
排列它們的人頗具藝術眼光,不僅分布整潔,還有意組成完滿圖形。
這些皆出自桌前的年輕男子之手。
掐滅煙,巴迪開門見山。“我有話想說,小子。原本我不想插手你那檔子危險事,看在舊識的份上才保你住幾天,現在我改主意了——”
話說一半發覺古怪,巴迪走去幾步。
男子與萊特·萊恩年齡相仿,胡須拉碴麻衣發黃,黑發未修剪捆成馬尾,像狂風蹂|躪後的牽牛花架,卷曲亂翹,東倒西歪。
他雙手用力撐桌,低聲喃喃。
“他說,他了解我,我做的都是有正確道理的。所以,他是已經找到我留給他的······”
狂喜,不敢置信,洶湧期待破籠而出。
聽出這些灼熱情感,巴迪疑惑更深。
唯一知曉緣由的,大抵隻是返回劇院排練,全程帶笑的擇明。在他身後,垂頭喪氣的勞爾形成鮮明對比,排練持續多久,她就在一旁吃水果點心多久,嘴裡塞滿食物,敬業過冬天前的鬆鼠。
這隻小鬆鼠趁下午茶間隙拽著他遠離人群,開口埋怨酸味嗆鼻。
勞爾:“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哦,我還沒公開宣布的未婚夫。”
擇明:“未來能與克勞德小姐這般妙人結合,是我死後下地獄才換來的福氣。”
少女白眼一翻,直抖雞皮疙瘩。
“得了吧,你明白我倆是做做樣子。誰讓你那位兄弟偏要外傳跟你是是睡一張床的關係。如果承認你是‘這個’還好,那你們就隻是兄弟倆感情深,若不是的話,唉。”她翹小指做手勢。
擇明不接話茬,在她注視下探出扶乾。
這是勞爾上次亮過相的大門閣樓,身後為一間私密會客室,聚集著林威廉與各方親近盟友。眾人正商議今晚第一卷公演之後,安士白如何應對各方反向。
經金幣一事,萬眾矚目的《瑪格恩特的肖像》不再是歌劇那麼簡單。
“我記得,克勞德小姐曾說,您是來尋求佳偶的。”擇明特地看向對方,“要我說,以您勞爾·克勞德的身份,唯有一種婚姻可維係最久。”
“哦?哪種。” 勞爾興趣缺缺,卷弄發絲漫不經心。
“首先,林先生是不會允許您表露自己的真實。這便意味著,您若真遇上哪位情投意合的男士,可他對您身後的林先生不利或沒有存在意義,戀情必須無疾而終。”
沒料到開幕如此大膽直接,勞爾差點失態。
她勉強收住震驚,餘光瞄向那張|張|合|合的嘴。
“我不敢揣測您與先生的關係,亦或是他留你在身邊扮演親侄,充當眼耳口的用意。然據我觀察推測,他在乎自身,遠遠超過對您。否則,您也不會有上次糟糕的‘賭氣’悔婚,為躲風聲而來到伊亞郡呢。”
緘默少女收回餘光,眼珠亂瞟。
她唯獨漏掉身旁,仿佛這樣就能逃脫那道聲音的糾纏。
從半死不活奴隸堆被威廉撿去撫養,習慣根植成原則。形容她忠心耿耿不貼切,她不過是絕對聽從任務指令,對‘養父’交代的任務守口如瓶。
她自認執行完美,沒有破綻。但她多次在青年這碰釘子,今日也不意外。
又被言中了。勞爾不安地想。
“······綜上所述,克勞德小姐僅適合與您相匹配‘角色’,即,能配合接納您的同調人物。人前恩愛美滿,人後和睦相處”,宛如自誇般,擇明挺起胸膛,“至少在廚藝上,你我災難得旗鼓相當。不會出現雙方互相唾棄的情況。”
勞爾氣不打一處來,粉拳將擇明錘開半米。
捂臂賠笑,擇明忽然示意少女往下看。
豪華轎車停在劇院門口,下來的人手捧玫瑰,昂首闊步,滿麵春光。等不及小步跑上階梯,把同行侍者甩在身後。
“又來了。”勞爾嘖嘴。
因在同一間包廂相識的銀行長之子,傑裡爾,自那起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跟加熱失敗的太妃糖似得,粘牙難纏。
“他也是您目標之一麼。”
擇明的話再次令勞爾心下一凜。
不知問題在於她還是對方,狡辯糊弄瞬間困難。她終究是歎氣默認,繼而兩手環在胸前,無奈嘀咕。
“總之不是你就是他唄,正好那家伯恩銀行,威廉想查很久了。”
放高|利貸起家,暴力收息積攢巨額本金,恰逢饑荒向皇室捐資有功,這才榮獲一個男爵頭銜,逐漸收斂氣焰。可傑裡爾家依舊是純正的‘□□銀行’,各種本地乃至外地不見光的錢款偏愛流向這家銀行。
“其實查那銀行,並非隻有讓您接近繼承人一個法子。”話音剛落,擇明受人以警覺瞪視。
“你費儘心思出主意卻找我而不找威廉商量,到底想說什麼。”玩笑嘴臉不再,勞爾難得冰冷,目光帶刺。察覺屋裡有人看過來,她親昵挽上對方手臂,開口照舊涼颼颼。
“我不信你把我當朋友,真心為我著想那類說辭。”
沒有證據,沒有分析,感官催生直覺,告誡她如此。且越是接近,就愈發肯定。
看著嬌美少女散發殺氣,麵具青年一手輕輕覆上對方後背。手掌保留恰當間隙,儘顯紳士風度。他垂頭笑道。
“真傷人心呢,克勞德小姐。前不久您說喜歡我,我還開心了很久。”
【若能讓古靈精怪的野雪貂喜歡上,我大概能慶祝三個月】
【係統Z:您曾說馴養馬駒成功一定要到草原馳騁。我一直幫您記行程到今天】
係統條件反射般挖苦式回嘴,讓擇明無言以對。
“閣下!萊特閣下!第四輪彩排要開始了。”漢斯小跑呼喚,邊用手絹擦汗。這些天忙於應酬,他那肥碩啤酒肚又隆起幾分,腹部的紐扣岌岌可危。
定睛看這對依偎著的年輕男女,漢斯愕然刹住腳,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轉。
“這、這——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他善解人意地問。
勞爾眨眨眼,恢複嬉皮笑臉。她將擇明往前輕輕一推,扭捏姿態給她做來滿是撒嬌情意。
“快去吧,薑餅先生。我等著你今晚再轟動全城哦。”
她指尖拋送飛吻,大大方方任周圍關注。
儘管有一副銀麵具遮臉,但某大劇作家手摸臉頰低頭的小動作無不透著羞赧,他轉身過快險些撞上端茶侍者,鬨出洋相。
這一撞,竟讓賓客們的談話重心悄然轉變。
嚴肅的商業生意滑向道坡,跌落尋常俗味,世人最喜的男女情愛。
無人不知安士白現經營者,新任市長林威廉有一位貌若美神阿佛洛狄忒的侄女,正值婚配年紀。暫不提其相貌才識,光她的身價就足以吸引無數男人蜂擁而至。
“照這樣下去,林先生不必再擔心您寶貝侄女的終身大事了。”
對於生意夥伴的打趣,林威廉莞爾舉杯,不置可否。
相信再過不久,‘霍家新主人與大劇院新星苟|合’的聲音會逐漸減弱,乃至銷聲匿跡。
明麵上,霍子鷺跟他一直談不攏,最終雙方各自讓步,決定順其自然,彼此互不插手。而為公平起見,他不曾開口勸導過萊特·萊恩。
但要求沒說,不允許他之外的影響存在。
萊特·萊恩一如既往識時務,配合著勞爾逐步洗清身上汙垢。
不,不隻是識時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