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逗留羅佩島四日後徹底停息。天氣轉熱, 《海與我》的錄製也重回正軌。
拍攝為何中斷三天,回答繞不開那場襲擊。
當日在安全室,傑麗最先察覺納西索斯缺位, 她想找人,可克蘭製止了她。
‘剛才接到儀器的損壞報警,說明上麵不安全。稍後大家組成一支隊伍行動比較穩妥’
她被這句說動,於是原地乾著急。
花費四十多分鐘, 由alpha組成的搜尋隊終於出發。
在一樓,他們發現智能大門毀得麵目全非。
上到二層, 陳列的瓷器砸爛砸碎, 慘不忍睹。
重回活動房, 入眼一片攝影儀東倒西歪, 現場如遭颶風蹂|躪, 千瘡百孔。
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
一夥星際海盜突破禁令卡口, 洗劫山莊不成便大肆破壞。
至於納西索斯, 他在臥室衣櫃被找到。事後問起,他解釋自己發現海盜入侵,慌不擇路跑回房恰好躲過一劫。
事件無傷亡, 財物損失小,實乃不幸中的萬幸, 但眾人受驚是真。於是總導演宣布暫歇幾日。
玻璃牆前,傑麗欣賞晴朗天幕。
“導演組預計十二點上山彙合, 納西,調整好狀態。”她勸道, “堅持到下午,上半程錄製告一段落。我們就能回去了。”
事發三天,納西索斯閉門不出, 所有消息充耳不聞。
少年固守緘默,她無奈一歎倚坐床沿。
“若進展順利,警方勘察結束錄製將無縫銜接。前期你已超常發揮,最後關頭怎麼能功虧一簣?”
“我沒說我不去拍攝。”納西索斯悶聲打斷,他掀開被角,露出憋到發紅的一張臉,“我隻想自己安靜的呆一會兒。”
他的異樣逃不出粉紅戰斧法眼。
傑麗一針見血發問。
“告訴我,納西。那天上來後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旁人采納他的證言,相信海盜是大鬨特鬨後緊急撤退。但她一眼看穿少年嫻熟演技下的欺騙。
憑借犀利直覺,傑麗再拋一問。
“你和盧修斯,你們兩人真的沒有碰麵?”
“沒有。”納西索斯不假思索。
“你不是專門上樓找他的嗎?”
“我沒找到啊,所以躲起來了。就和他一樣。”
語畢翻身裹被子,少年模仿麵包蟲往裡挪動。
拿他沒轍,傑麗搖頭作罷。
“連你我都問不出來,那盧修斯·芬奇更沒戲呢。”
感慨意有所指,納西索斯臉埋進枕頭壓得更深,借此切斷外界聯係,斷絕幾日來盤旋腦海的聲畫。
那三名海盜壓根沒逃。
他們被區區一個omega斬殺,裹上地毯丟入水渠,從此銷聲匿跡。這僅是猜測,因為他沒目睹全程。
當天閉眼後迅速昏厥,他依稀記得誰在耳邊低語,恭祝他做場好夢。
他隱瞞下真相。像他指名盧修斯·芬奇為自己跟拍,一樣主動得費解。
“德林傑先生今天會來,納西。”
少年猛起身,與經紀人互瞪眼。接著慌亂打理頭發,摸摸臉頰。
最後泄氣一倒,不複期待。
“他來做什麼,一個董事長,大忙人,不去東跑西跑開會見客,到我這小小明星的錄製現場?反正最後都會變成‘計劃有變’,哼。”
“彆這麼說,納西。德林傑先生一向關心重視你,你最清楚了不是麼。”
安慰在納西索斯聽來莫名刺耳,他沉默略過話題,片刻後開口。
“他呢······現在怎麼樣。”
“嗯?”傑麗正編輯消息,應聲道,“德林傑先生的話,他應該還在母校出席典禮。”
“嘖,我說的不是他。”
不耐煩的口吻,出人意料的措辭,雙方不約而同一愣。
“咳!我是問,我那便宜攝影師。”
“他啊。”傑麗不知要擺何種表情,蹙著眉笑,“他很好。具體形容的話——應該是在你不在時,神奇的融入劇組裡了?”
芙蕾雅熱情跟前跟後,作曲家T頻繁搭話,最靦腆的愛麗兒也願與之說笑。
嘉賓集聚的廳堂,擇明坐於紅椅主位,同旁人相談甚歡。
‘神奇’是指,他們談論的從來不是一件事。
“告訴我,甜心,蝴蝶結和荷葉邊,你是什麼看法。”設計師芙蕾雅手臂一搭,親昵貼著青年,他板起臉故作嚴肅,“拜托,請實話實話,不然我會發瘋吼叫連續三晚上。另外,如果你喜歡它們,我也會悲傷到裸|奔。”
被嬌俏白眼逗樂,擇明抿唇忍笑,認真回複。
“單就元素看,它們偏繁雜累贅,風格受限大。可若巧妙運用在拚接撞擊,不失為一種大膽而瘋狂的探險樂趣。您覺得呢?”
怔愣一瞬,芙蕾雅雙眼如唇釘發亮。
他收緊手臂,毛茸鬢角狂蹭擇明臉頰。
“我愛死你了!我的糖心餅乾!”
“聲音小點,兩米熊布偶,你吵到我了。”
代號T隔著茶幾扶額,語氣不悅。
相處至今,T徹底放飛自我,暴露起外號的癖好。上到下裡到外,全劇組包括嘉賓都在他這榮獲一個怪名。
除了擇明。
“盧修斯,你幫我看這一段,怎麼中和主旋律的降C調。我想了一整晚。”代號T抓亂紅發,遞來稿紙。
兩眼一動,快速瀏覽,擇明不急於直說,傾身輕敲桌麵。
紙上音符在他們腦海流動,指尖叩擊節拍清脆有力,承載旋律過度下段。
“您大可試一試小鼓。”
“是小軍鼓對吧!”
二人異口同聲,代號T臉漲紅。語無倫次的他連握擇明手三下,飛一般回房。
“真是壞氣氛的音癡,你說對不對,我的甜心盧修斯。”
“為喜愛之物廢寢忘食,痛苦鑽研,一旦找到出路,那感覺美妙得無法描述。我深有體會,相信兩位亦是如此。”
“嗯。”愛麗兒攥著手絹,盯地板迫不及待承認,“我有過的。”
“是嗎?”
聲音似鉤,她抬頭,跌落一雙盛滿親和笑意的眼眸陷阱。
“若不介意,能否分享給我們呢?”
受那沉靜目光鼓舞,愛麗兒頭一回滔滔不絕。
幼時追夢,新人出道,榮獲獎項,猶如情景再現,她描繪著表情愈發生動,激動時雙手比劃。
節目組成員在場,默默圍觀,心中惋惜。
可惜,這比拍攝內容精彩萬倍的場景,無法錄進鏡頭。
遺憾之外,他們懷揣同種困惑——這神通廣大的攝影師盧修斯,到底哪冒出來的。
沒有誰比克蘭·芬奇更合適作答。
他在上鳥瞰廳中全景,俊美臉龐不見往日笑容。像走神,像沉思,他的魂飄走一半,留下部分牢牢盯緊在意事物。
他沒停留多久,沿長廊緩慢移動。
碰到熟人和服務員,他微笑搭話,不放過任何機會閒聊,換來感謝,讚許與喜愛的三重奏。
終點站是活動室,他推開修好的大門,背著手張望。
當地警|察與護衛軍辦事效率高,一天內找回遺落林中的藏品。
想來是星際海盜發現那些東西登記在冊,不便流通,隻擄走地毯瓷器之類檔次高、易處理的貨物。
往左,往右,折返原位,克蘭看似漫無目的踱步,視線以嚴謹角度探究各處。
展櫃已複原,藏品躺在玻璃下靜默,攝像儀搗毀後,它們是當日僅存的見證者,鋒利刀刃記錄映像,無言訴說。
克蘭駐足水渠出口,俯身觀察。
“克蘭·芬奇,真是好興致啊,等不及要想在挑戰遊戲大展身手了?”
身後傳來聲音,克蘭轉頭麵帶微笑。
“早安,納西。”
“已經快中午了。”
“你聽起來好像在生氣,是因為我嗎?”克蘭笑眯眯,縱容少年敵意強烈的注視,“如果是我哪裡無意冒犯到你,我道歉。嗯······但我仔細回憶,你我間貌似沒有過衝突吧。”
是的。
他們的仇視無法成立。
納西索斯心中強調,彆過臉。
“我有起床氣,剛和經紀人吵架,乾脆出來冷靜一下。”
克蘭露出理解的表情,邊走來邊寬慰。
“科頓小姐為人要強,有時做事會不顧及你的感受,但總體而言,她是為你好。”
“嗯,我明白。話說芬奇先生為什麼來這。”
“我對各種收藏品、藝術品興趣濃厚,趁有機會多多瞻仰。”
納西索斯點頭似懂非懂,隨即指向身後。
“對了,我聽副導問你在哪,你要不要去看下?”
“是麼?感謝提醒,那我先走一步。”
目送男人離開,納西索斯笑容漸消。他迅速將門反鎖,跑向水渠掃視。
確認沒有一絲一毫痕跡殘留,他癱坐在地,雙手支撐身體,沉重歎氣。
掌機微微震動,他魂不守舍翻看。
[風暴之心:喂,小鏡子,你最近到底忙什麼呢,一直不回消息]
[風暴之心:叩叩,哈嘍有人在嗎]
[風暴之心:我今天畢業哎,典禮都進行一半了,你說好的送我禮物呢]
[風暴之心:好吧,我就是有點擔心。你到底怎麼?]
我到底怎麼了。
好友的疑惑亦是心中病症,四下無人,納西索斯躺倒放棄形象管理。
“都怪他。”他深深埋怨。
都怪盧修斯·芬奇。
為什麼要接近他,為什麼在他麵前揮刀斬殺。
為什麼事後還舉止如常,該吃吃該喝喝,甚至不來見他說一句解釋,仿佛那些血腥過往不曾發生。
然後,留給他斬不斷的麻線,糾纏難舍。
這竟比某人總是推脫見麵更讓他煩悶。
出於‘我倒要看你在耍什麼把戲’的心理,納西索斯前往二樓,踏步響亮。
昂首挺胸走著,他又找回底氣。
他是第一目擊者,手握把柄占優勢,要逼‘殺人犯’就範,不該易如反掌?
“我又輸了?怎麼會這樣!”
二樓廳堂,芙蕾雅尖嗓一叫,迫使納西索斯放慢腳步。
“盧修斯!下一盤我要改規則,你隻允許走六顆棋子。”
棋盤前,擇明將所贏籌碼推回輸家。
“遊戲存在既定規則,太糟糕的作弊不亞於掀桌毀局,毫無美感。而且,你不覺得很可憐嗎?”他少有的婉拒。
“可憐?”芙蕾雅難過得拍肚皮,“我一學生時代聯禪三屆的全區冠軍,對上你連連慘敗,顏麵儘失,誰有我可憐。”
“誰叫您先神氣十足地挑戰啊,這下出糗了吧。”愛麗兒破天荒調侃。
場麵和睦融融,納西索斯利落轉身不願再看。
“所謂王呢,是不可攻破的弱小戰車。”
納西索斯停步。
他身穿淺粉襯衣,甜蜜透過發梢釋放。美妙的氣味分子是一顆顆彩色糖果,飄至擇明鼻尖。
擇明預料中一笑,重擺棋子。
“很奇怪對麼,它行動受限,方向被束,必須要有他人輔佐。憑什麼調度兵卒,決定一場生死存亡。”他撚著黑色棋子,放歸對應點位。
“士兵為他衝鋒赴死。”
“戰象騎士為他英勇出征。”
“他的王車,移動式的城堡,替他開辟疆土。”
擺到這,擇明舉起僅剩兩顆棋中的一枚,麵露癡迷。
“而他的皇後,美麗致命的野獸。她頭戴華貴金冠,卻能輕易吃子斬王,茹毛飲血。這樣的她,為什麼甘願完成國王的野心。”
共度幾日,他培養的合格聽眾芙蕾雅舉手搶答。
“第一次聽這種說法哎,但我猜——國王之所以是國王嘛,難不成,是因為皇後需要一個‘王’?”
糖果甜香遁逃,消失走廊轉角,擇明輕笑讓王與後歸位。
【看來我不必儘完說教義務了】
【我們聰慧的納西索斯閣下,他今天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Z:隻怕並不儘然,主人】
顯著的分歧觀點,引起擇明莫須有的鬥誌,他忽然往後一靠,桌下雙腿伸直交疊。
【你是想和我比一比嗎,Z】
【Z:我並沒有這意思,主人】
擇明頓時比見了餿茶掃興。
不過正午傑麗敲開他門時,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納西又發脾氣了。他不肯開門也不回應我,大概是拒絕拍攝。”傑麗揉捏眉心,試圖緩解頭疼,“這孩子,以前從沒這樣喜怒無常過。”
“我知道我第一個找你很奇怪,但是,有你在瀑布那回的成功,我相信你能再說服他一次。”
“閣下他突然變化,原因是什麼呢?”
傑麗眉間皺起更深紋路。
“他出門前答應完成錄製。可一趟散心回來,莫名翻臉了。”
明知故問,裝作驚訝,擇明這位不亞於納西索斯的優秀演員來到少年房門前。
他示意傑麗走遠,在樓梯角等。
輕叩三下無應答,他貼上門,小聲投放誘惑十足的釣餌。
“若您不願參與午後的拍攝,我幫您說服科頓小姐,如何?”
十秒不到,納西索斯探出腦袋。
“你先進來。”
開門,進屋,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