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明回到樓上果然從床底摸出一本破繪本,一瓶粘稠的墨綠液體。
書籍陳舊,散發著好聞的香料味,翻開扉頁赫然是首童謠。
[小心,千萬小心]
[小心魔神安格與它的不死爪牙]
[彆讓它們知道你的名字]
[彆讓它們看見你的樣子]
[如果它看見你,如果它呼喚你]
[不要注視,不要應聲]
[一旦你回答,一旦你回望]
[它會跟隨你直到夢中,直到阿卡夏的悲劇之夜再臨……]
瀏覽這幾行文字,魔神嗤之以鼻,狠狠咒罵。
它倒不是在罵內容虛假,是氣憤於內容潦草,完全沒體現出安格大人與它們的靡堅不摧,至高無上。
指腹抹過甘草色的紙頁,擇明漸漸露出笑顏,莫名令魔神噤聲。
【相當特彆,意想不到,趣味盎然】
他如此評判。
等午後切斯特趕回家,他就著苦藥已讀完第五遍。
瞅見舊書,熟悉的封皮令切斯特腦中警鈴大作,他小心地左右看,生怕角落鑽出個怪老頭。
“是那老頭回來了嗎,賽倫斯。”他邊找邊問,“他現在還在嗎?”
“走……又走了。”
“呼——那就好。有水嘛,剛剛跟他們喊太大聲,我都喉嚨冒火了。”
切斯特坐下,回想著剛才沙啞微弱的聲音,他表情空白一點點抬頭。
賽倫斯為他推來茶杯,含笑輕吐一詞。
“水。”
度過一段漫長沉默,切斯特任激昂情緒炸開,抓住擇明雙手。
“賽倫斯!你、你能說話了?”
“還隻是,一點。”
“是因為剛恢複嗎?那你先少開口!”
“好……”
回答聲偶爾聽著很怪,像剛修複的古董樂器,總有走音的時候。
但這足以令人振奮,令切斯特比自己進使徒陣隊還高興。
為慶賀擇明找回聲音,也為感恩萊維大人布下的神跡,切斯特燒滿一桌豐盛菜肴。
或許是疲勞和歡喜共同作用,男孩竟在洗碗時站著睡著,呼嚕震天動地,不得不讓擇明背他上樓。
孩子心性,容易滿足,今夜的萊維·拉法葉展現相似的一麵。他靠坐輪椅,笑靨如花,渾然不知自己睡著。
他在依依不舍仰望上空。
對他來說一成不變,卻正常得安寧的夜幕。
望著這樣的萊維,擇明在門旁久久沒上前。
直到對方又因疼痛蜷起身子,他才走近攬住人。
“木偶先生。”銀發少年強撐輕快語調道,“今天我很順利,雖然你或許沒看到……但我真的好高興,可惜沒能再多說點。”
“是嗎。那我也為您停止了災難而由衷喜悅。我向您保證,您為百姓做得已足夠多了。”
“咦?那這麼說,你在看得到我的地方嗎?”萊維一時忘記顧慮,聲音迫切。
相見以來,他一直想知道這僅出現夢境的親切朋友是誰,人又到底在哪。
木偶從未透露,且有意隱瞞,那他再刨根問底便不合禮數。
銀發少年陷入糾結,精致臉龐惹人憐惜,擇明卻拋下重磅炸|彈,毫不手軟。
“閣下。”
“可能是明晚,也許是後天開始,我不能再來見您了。”
夢裡現實輪椅都嘎吱響,是萊維驚慌抓緊扶手。
“不能來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裡嗎?”才說一句話,他氣喘籲籲。
當人偶俯身湊至他耳邊,與他臉頰相貼,木頭表麵傳遞溫暖觸感,他喘得比平時發病還厲害。
“原諒我無法告知。但請您相信我,未來某一天,我一定會來找您。所以在這之前……”
輪椅響動第二下,萊維悵然若失睜眼,雙手不自覺攥緊。
“……活下去。”
他茫然重複著,突然對每個字都感到陌生。
可活著等待相見,本身就是一場無望折磨。暫且不提他的病,他至今不知木偶來曆,哪怕一個名字,一個地點,任何可拿來思念的線索。
他們甚至自始至終沒觸碰過。
要是直接找到就好了。
分明對他來說最簡單,一句話的事。
少年嘴唇微動,終究壓下念頭,頹喪靠住椅背。
堅硬木板,硌人後背,那點不適如鯁在喉,可中斷一場美夢。
三更半夜躺床上睜眼,擇明並非因床板太硬醒來。
四周異常死寂陰冷,他視線所及之處,即房內整片空間,每寸地方都如上回布滿眼珠。
白天才被阿爾菲叮囑,他嘴角上揚,用沙啞的聲音問候。
“你好。”
眼珠因他整齊眨了一下,此後再無其他反應。
“你不困嗎?”
“一直睜著眼睛,會很累的哦……”
連續問了好幾句,眼珠們突然在某刻異動。
那是擇明掀開被窩一角,慷慨示意道。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我躺一起?”
那黑影帶著萬千眼睛,像條畫布挪動,縮小,啪嗒一聲落地。
它移動速度很快,留給擇明一道殘影,鑽到他身邊。
被窩裡找不到它的身形,隻有驟降的溫度證明它的存在。
完成讓魔神也目瞪口呆的操作,擇明隔著棉被輕拍,無事發生般躺下。
“晚安。”
手邊蹭過冰涼空氣,仿佛是對他回應,而那團空氣最終盤踞他枕邊,一動不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