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使徒洛倫佐回到阿卡夏那一天, 城中正為送夏迎秋舉辦一場小慶典。
生長於此,他敏銳察覺到較以往過盛的歡喜。
廣場岔口等熱鬨聚集處,表演者無償奏琴。詩與歌相伴流淌街巷, 窈窕少女跳起古老亞姆舞,裙擺如花綻放。
這些男女老少按部就班生活,差彆是尋常中增了一份安逸, 微醺般散漫。
相關情報很快傳到洛倫佐耳中。原來他們缺席這段時日裡, 阿卡夏城遭受未知天災,所幸萊維大人扭轉乾坤,於危難之中拯救數萬百姓。
受氛圍感染,隊伍成員不禁閒談起來,遺憾錯過萊維大人的又一次神跡現場。
“我上一次見萊維大人還是十年前,但距離太遠了完全沒看清。”
“啊,我知道,是半年旱災的那次嗎?那會兒我家差點要被渴死了, 多虧大人他。”
“不用畫陣, 不用找應對字符, 甚至不用朗誦韻文。果然與我們不在同層次。”
“倒不如說拉法葉家曆來人才輩出, 會有一個萊維·拉法葉不奇怪。”
談話至此,稍年長的使徒幽幽歎氣。
“拉法葉,這可是阿卡夏悲劇的幸存家族之一啊,親眼目睹整座城的覆滅……”
洛倫佐在前領路, 受喧鬨裹挾卻無心放鬆,他隻不斷輕甩韁繩, 加快行進速度。
副手貝克明白男人為何急切,禦馬趕到對方身旁提議。
“閣下,不如我先帶隊伍會本營整頓。”
開口本想謝絕, 洛倫佐驀地停止前進。
一列隊伍因他急刹,馬群連片嘶鳴。
沿他的視線望去,貝克訝異不已。
環繞噴泉的台階站滿人,他們像露天劇院的觀眾,墊腳互相搭肩,前傾費力擠兌,絞儘腦汁想觸及中心舞台,哪怕隻是視線。
“這是表演嗎?還是哪位法師出來試煉?”貝克不解道。當他發覺洛倫佐神色有變,困惑成倍增加。
年輕使徒視力不及洛倫佐,自然不知他透過人影縫隙瞥見的景象。
矮小清瘦的男孩,他臉頰塗白,嘴唇抹著桃紅,誇張形狀讓他看起來仿佛在一直微笑。為更符合小醜角色,他左眼畫上黑色五角星,右眼那顆僅是勾線。
他臂彎裡的木偶倒更像活人,五官逼真,眼珠可靈活轉動。
唯一不協調的下頜張合,發出尖細嗓音。
“哦不!不!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實心木頭,我掉下去會沉底的。”
木偶義憤填膺,眼皮又掀開幾寸。
“但是伍德,大家都想看你表演一次呢。”男孩佯裝苦惱道,“不然以後所有人都知道,伍德不守信用,伍德吹牛上天,還——”
“行了好了!我跳!”
木偶激動搶話,一躍下地。
細線連接小醜男孩的十指,但觀眾的目光卻緊隨栩栩如生的木偶。
他們看著它捏住鼻子,伸出小腳探水溫,最後快跑衝刺,空中旋轉三周沒入水麵。
身體過重,衣服吸水,它艱難探出腦袋呼救。
“救命啊、我就說我會沉噗咕嚕嚕——”
男孩吃驚捂嘴,將它提上來的同時還在挖苦。
“原來你沒開玩笑啊?我以為你不會蠢到重蹈覆轍,就像上回說自己能飛,誰料四仰八叉砸地,我花了整整兩晚才幫你重新拚上呢。”
老底被揭,木偶羞愧垂頭,嘟囔句‘我要睡覺啦!’便如抽空力氣,腦袋歪斜搭在男孩右肩。
場外一圈掌聲雷動,觀眾紛紛往地上禮帽投錢,金幣砸銀幣叮鈴清脆。
他們為木偶伍德的真實驚歎,為男孩出神入化的操縱折服。
在豔陽高照的好日子,他們不願就此散去,起哄著想讓小醜再來一個驚絕四座的表演。
“這就難辦了啊。我的搭檔在罷工,而我學藝不精獻醜,恐怕隻會讓諸位失望。”
男孩沿噴泉踱步,風帽垂纓連著顆鈴鐺,走一步,搖一聲。
鈴聲到雜物旁止歇,他亦將木偶鎖進箱中,作勢要走。
人群裡發出失望噓聲,幾位熱情大哥頓時急眼,踩上同伴肩膀揮手。
“彆那麼快走嘛,無論有沒有成功我們都買單,你們說對吧!”
“沒錯沒錯!你安心的‘獻醜’唄。”
挽留聲愈演愈烈,逐步發展成阻攔,見此情形,男孩無奈從袖口抽出一塊紅布。
他回到木牆前,以紅布遮住雙腿,緩緩上拉。
“感謝大家為我們的首秀捧場。”
“望來日,在下還能有幸像今天這般,為諸位奉上歡愉的笑容……”
話音剛落右手高揚,絨布如旗幟翻飛,掀起一片人聲驚嘩。
那名小醜男孩憑空消失了!
近處觀眾快步上前,撿起紅布查看,又在木箱雜物中翻找,卻連男孩的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到這時,另一名助手終於現身鞠躬。
他熟練地道謝送客,收拾殘局。
“你是切斯特?”
聲音無比熟悉,切斯特又驚又喜轉身,手忙腳亂立正。
“使徒大人!您回來了!”他嗓音嘹亮,嚇飛成群白鴿。
看著他,洛倫佐頷首以示問候。
“剛才是誰和你表演?你們有獲得盧恩學院的許可文書嗎?”
他追問的語氣與神情一樣嚴肅,仿佛在說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
經正規流程提升,洛倫佐牢記法條。
身為接觸世界之力最近的一批人,無論術士法師還是使徒,在外必須遵守秩序,絕不能擅自濫用力量。自保救命另說,如若貪圖利益作亂人間,工會學院將聯手捉拿他到天涯海角。
哪怕違規者還是小孩。
洛倫佐的凝重非比尋常,這令切斯特突然無措。所幸,木牆後一道聲音將他拯救。
“這並非咒言的奇跡,隻是區區一場魔術和腹語的表演罷了。”
卸去妝容,換掉豔麗服裝,擇明推開‘木牆’的活動隔板,鑽出狹窄小洞。
為全麵自證清白,他拿起另隻布偶演示。
布偶簡陋的嘴巴張合,稚嫩童音唱出音階。過程中他沒開口,如若仔細看,會發現他雙唇間留著小縫,喉部微微聳動。
“請放心,洛倫佐先生。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他借布偶保證道。
因為他和這句話,男人神色瞬時緩和,俯身蹲下將他從頭到腳打量。
分彆許久後的再會,洛倫佐沒習慣突然能說話的男孩,但他關心未減半分。帶著這兩個街頭賣藝的孩子,他破天荒去小木屋歇腳。
得知是阿爾菲後來治好擇明,洛倫佐感慨萬千。
“那次覲見回去,我多方打聽,終於確認原來阿爾菲先生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半神’。”他的崇敬緊跟著惋惜,又補充道,“是被盧恩學院流放的半神。”
“神?”切斯特難以置信探出廚房,“就那怪老頭,是神?!”
洛倫佐沉聲解釋:“隻是學院授予的稱號。不過,以他的實力,我私以為他擔當得起。”
全能型的天才,不屑專攻家族學術,把無人問津的偏雜知識一遍摸透,順風順水晉升卻蔑視秩序犯錯,最後搶在學院通牒前逃之夭夭。
“據說他曾獨創一種方法,可在時空內來去自如。不止是兩地來回,而是過去,當下,未來,三點穿梭。單憑這成果,他將來的地位其實不輸萊維·拉法葉。”洛倫佐又是一歎,“但他性格古怪,再加上總是違抗大長老的命令,與學院鬨翻是必然。”
對便宜導師有了進一步了解,切斯特除唏噓外更多是困惑。
“那多可惜啊,明明留下來有更好前途。”
身為長者的洛倫佐緘默,另一位成年人也不語,歲月靜好。
擇明邊擦拭濕木偶,心中調侃。
【那些光輝曆史聽起來是很‘阿爾菲先生’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