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突然選擇回來可就不像他了】
等了許久無聲應答,他隻沒轍淺笑。
自從上次他邀眼睛們同睡後,那東西每晚準點到訪,或是從床底爬上,或是直接出現在他身旁。眼睛們隻是看著他,挨著他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多餘行為。
而魔神一天比一天安靜,快成啞巴了。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獵魔人不再跟蹤監視他。
【Z:為何您會這麼認為,主人】
【感謝捧場,Z】
【下次再快幾秒鐘的話,你就是英雄救美了】
為從一而終的忠實聽眾慶幸,擇明如願說道。
【在為我慷慨送藥前,先生已有意加入回城隊伍。但他不是會為自己心裡的‘糟粕地’回頭的人】
【哪怕,這是他的故鄉】
一定有什麼在鄙棄和自尊之上,讓他寧可偽裝潛入也要見到的。
而答案他已有大致猜想。
夜間爬到屋頂,擇明躺上藍瓦。對如何進出裡界,他已掌握得爐火純青,數秒後睜眼,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洞映入眸中。
萊維停止了天災,然而這片黑幕歸然不動。
能看到的似乎隻有他和體內的魔神。
腳踝冰冷,擇明現實裡一縮,回歸後果真見那片眼睛躲在他影子裡。
“晚上好,今天你又來了呢。”
他一如既往說著得不到回應的話。
“不過要稍微等我一會兒哦,很快就好。”
“因為傍晚下過雨,這是赤薇花香最清晰的時候。”擇明深吸吸氣,嘴角上揚撐開疤痕,像露出更誇張的笑,“正好,你在我告彆萊維閣下後來與我作伴,我真心感謝你。就是不知,我們仁慈的閣下……過得怎樣呢?”
天賦異稟卻重病纏身,半死不活勉強保命。此為莊園中人人皆知的神子萊維·拉法葉。
但止雨以來,某一難以形容的變化降臨在少年身上。
他依然虛弱不堪,私下獨自哀愁,卻突然飯量劇減,睡眠量暴漲。
大長老曾以為他是勞損過度,送來各色稀有煉藥給他養身,可效果甚微。
這夜聽說少年又睡足一整天,大長老馬不停蹄從一場重要會議上趕回。
塔頂臥房內,萊維睜著無神雙眼,一言不發。
當手被老者托起,他才勉強打起精神。
長老掌中泛起綠光,經此快速探查,沒發現少年身體上的異常。
“孩子,你到底怎麼了。”紅袍長老往床沿一坐,“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話已到嘴邊,萊維輕輕搖頭。
“離那天,過去多久了。”他每說一字都要停頓許久,“請告訴我,伯伯。”
老者皺眉答道:“已經七天了。”
“七天……”
少年蒼白的雙唇翕動,疲憊闔眼。
他其實並不困,甚至是一直清醒地等候。
他在等那隻木偶出現,像過去每夜為他送來絢爛花海。
因為約好下一次相見,他將希望寄予等待。
原以為這能比疼痛更易忍受,誰知才過七天,時間教會他寂寞是何等恐怖的毒藥。它無處紓解,沒有藥方,甚至連診斷都模棱兩可。
他曾嘗試到夢裡主動尋找,哪怕從這張棺材似得的床下來,朝著窗外呼喚。
可這方麵,他著實軟弱。
眼前沒有那張笑臉,他便沒有邁出腿的勇氣。
“為什麼,隻有我是這樣呢。”萊維聲若囈語,“就因為……我有彆人沒有的力量嗎。”
他手被老者緊握,那威嚴有力的聲音仿佛傳到他千瘡百孔的身體裡。
“萊維,千萬不要懷疑自己。你所擁有的是至高無上,受人仰仗的東西。古往今來,唯你如此幸運。”
幸運?
默念這詞,萊維的苦笑更深,困意莫名加重。
“但是我……”
——連讓自己重新站起來,像個人一樣直立行走都做不到
想踩著地麵,淌入溪水,飛撲進馥鬱花叢中。
想用正常的感官接觸真實的世界,哪怕滿目黑暗,連早已厭倦的月景也要離他而去。
像此刻烏雲流動,淹沒星辰月輝,空中仿佛漂浮著不潔氣息,細小粉塵群魔亂舞。
不屬於夏日的寒潮蔓延,驚醒淺眠的人們。
靜謐小屋裡,擇明是最先發覺異象的。
他不確定彆人是否和他同樣,在刺骨寒冷中睜眼。
但他能斷言,目睹此等絕佳劇目的,肯定隻有他一個。
以往鋪遍天地的黑影驟縮,自行揉搓,數萬眼睛鑲嵌其中,不斷拉長又扭曲,形狀各異。
扭轉持續數秒,它出現人的輪廓。
頭,軀乾,四肢。
徹底成型後的它一步一頓,如蝸牛挪動。
四周冷得無法點燃火柴,微光一旦入窗便被吞噬,昏沉黑暗裡,擇明單憑良好視力注視人形朝他走來。
瘦削蒼白的軀體,柔順烏發及耳,一對琥珀色的眼珠空洞。
唯有與他視線交彙,那兩道目光才重新聚焦,牢牢粘在他身上。
這是與他一模一樣的人類。
但對方這瞬間散發的絕非人類氣息。
‘怎麼會!’
魔神發出有史以來最恐慌的呼喊。
隨即顫栗,叩首,以絕對的靜默表示忠誠。
世間僅有一個存在能讓它甘心跪伏。但它怎麼也沒料到,它與自己的主人竟以這種見麵方式。
相比魔神的驚駭,擇明平靜得不像話。
他及時迎上前,接住步履蹣跚的男孩。
男孩臉龐並無傷痕,舉手投足間仍透著動物生性,懵懂揚起臉,堪稱任性地放棄支撐。
冷不防承受這份重量,擇明不得不倒回去。
後背剛沾床板,對方摟上他腰,和過去那幾夜一樣趴在他腹部胸前。
一個活人遠比一團空氣難對付,擇明苦惱他是要先給赤條條的男孩蓋被子,還是勸說對方停止用臉蹭他的行為。
雙耳捕捉到細微動靜,他搖頭笑道。
“哎呀,這可真不巧。”
房門沒有鎖,切斯特端著油燈,睡眼惺忪推門。
“賽倫斯,剛才突然好冷,你這邊……”
聲音逐級降低,消失在切斯特大張的嘴裡。
他知道自己清醒,這才顯得眼前的畫麵愈加荒誕。
為什麼,房間裡會有兩個賽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