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裡外是一體糾纏的雙麵,同為有去無回的單行道,那死域是與之平行的康莊大道,無序也自由。
真正無邊無際的黑暗,散落殘缺且日漸消失的物體。它與裡外界沒有聯係,更無共同特征,卻又能通過它抵達那二者任意一點。
首先,抵達精準位置,確保有一致的主體作參考,隨即達成‘亡者渡河’,跨越時、空、人的限製。
而實現所有的前提,是死者,即窺探者的意誌和體力足以支撐到最後。
對常人來說,光一個感知並穿梭裡外界線就難如登天,若再要理解‘死域’,舍得以命換取穿梭機會,還不如窮儘一生解讀本源語言。
至少失敗不意味著喪命。
在死域穿梭古今,失誤一次就等於送死。
“就阿爾菲先生肯接受賽倫斯的慷慨,我無比敬佩他。所以,我何來篡位一說?”擇明不禁打趣,語氣誠懇,“這次我沒打招呼就帶賽倫斯出來,我隻好異地祈願,希望老師旅程平安愉快了。”
當初他改天換日,成功讓周邊接受賽倫斯是他兄弟的謊言。
可像山洪中總有一些磐石古樹巋然不動,心存執念,意誌堅定,或阿爾菲一類超脫世俗的能者,都有幾率不受影響,抓緊真相。
然而阿爾菲隻知賽倫斯並非善類,未看穿這殼中裝的是魔神‘安格’。那段日子裡,他又時常不聲不響離開,短則數天長達數年。人聚少離多,因而他沒發現愈發像人的賽倫斯古怪。
何況,他們仨其實一個比一個符合世人眼裡的‘怪’。
回憶就此中斷,擇明已到家門前。
伸手輕推,金屬門鈴碰撞。
那鈴聲喈喈,如鳥啼鳴,令心情愉悅。
可在清晨聆聽一群麻雀在窗台開會,不是美妙體驗。
“嘖。好吵……”
床上被褥鼓成一座小山,裡麵傳來誰的牢騷。
鳥群依舊在嘰嘰喳喳,渾然不知自己惹怒了誰。
伸手摸摸身邊,確認兄長不在,賽倫斯眼含怒意掀被下地。
“吵死了,你們是撞到腦袋了嗎?”
如領頭一聲令下,正常的鳥兒霎時發瘋,狂舞翅膀撞擊玻璃,淒慘鳴叫著。
賽倫斯把玩著一縷黑發,隔窗觀賞隱隱若現的血點,歪著頭皮笑肉不笑。
小屋不複當初嶄新,有人經過走廊,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聽見動靜又立即揮手。
“沒你們的事了,趕緊走開。”
一群倒黴的鳥獲得赦免,搖搖晃晃逃離。
“真是罕見啊,賽倫斯。”擇明出現在門口,敲敲紅木邊梃,“你也會這麼早起來。”
青年轉身,立定標準,表情既像討要誇讚又像在委屈。
“因為你不在邊上嘛,昨天晚上也是……光顧著陪那傻驢聊天。你都沒給我念睡前故事!”
為體現嚴重性,賽倫斯指著臉強調。
“哥你看,我黑眼圈都冒出來了!你得賠償我。”
“可我記得,昨晚有人在飯桌上光顧著狼吞虎咽,不僅把我那份吃掉,還把切斯特好心多準備的給掃蕩完,唔……”
擇明的後話雖然中斷,但賽倫斯的倒打一耙注定失敗。
他垂頭認輸,連兄長親自為他換衣穿鞋都垮著張臉。
下樓看見切斯特·福恩,他臉更臭了。
“你怎麼在這。”
適應這種差勁口吻,切斯特淡然一揮手解釋。
“早安,賽倫斯。我來看看你們住得怎麼樣,順便送點吃的。”
說是送食材,他自覺承包後廚全職,桌上備好香噴噴的早餐,爐裡烤著白麵包。
跟著擇明從沒吃過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好飯,賽倫斯稍作猶豫,最終接受這位廚藝上等的‘仆人’。
他戳著盤中奶酪,哼哼唧唧。
“隻要不是來妨礙我和哥哥的,這些你想送多少送多少。”
“啊?我能妨礙你們什麼。”
切斯特困惑不已。
昨晚與伍德暢談,他一味關心彆的事,忘問兄弟二人回家的用意。依那怪老頭的摳搜調性,肯定不會舍得放愛徒出來。
可隨心所欲如賽倫斯,早已嘴塞滿熏肉黃油,根本無暇回應。
切斯特正哭笑不得,一旁擇明走出偏門代答。
“實際上,我想請人將賽倫斯引薦到學院裡。以他的本領,將來定有一番作為。而且,他也到要多和人接觸的年紀了。”
“你不去麼,伍德。”切斯特頗感驚訝,“明明你也很厲害啊。”
“在下區區一個街頭表演者。隻會班門弄斧,搞怪逗人發笑解悶。你說對麼?”
後半句他詢問臂彎上的搭檔。他的第一隻人偶,和他一樣嘴角帶有疤痕。
它扭動那顆木疙瘩腦袋,開始撲騰兩腿。
“哎——唇齒之戲,搬弄是非,卑鄙奸詐!真應該讓可可夫人在你腦門上啄幾下,把你踹出珍貴的不知名號列車。你拉低這一車乘客的水平了,你這無恥小人!”
“嘿,你傷到我的心了。”擇明扶額,像憂愁過度將要暈倒,“好歹給我顆蛋的時間,讓我收拾行李。”
木偶發出嗤嗤笑聲,尖嗓門如一柄利劍極富穿透力,衝出門廊籬笆的同時刺入屋外訪客心裡。
萊維在吉恩身後,本想打了招呼再進屋。
但那聲音,那些字眼,令他頓時失去分寸,徑自推開柵欄。
身旁拂過一陣風,吉恩看著人影驚愕呼喚。
“萊維大人您等等!”
呼聲沒能追上,萊維終究是闖入門中,像個強盜吸引全場目光。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那位木偶先生?
曾為我帶來歡笑,伴我度過長夜。
話溜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吞回,萊維羞赧地往後一縮。他不知該如何麵對切斯特的震驚,賽倫斯的抵觸。
“他來就算了,你又來乾什麼。”賽倫斯有話就說,站起來直指人鼻尖,“你不會也想拐騙我哥吧,想找死是嗎。”
“不是,我、我……”
萊維臉紅得像熟透的果實,百口莫辯。
這副樣子在賽倫斯眼中無疑是罪證。
“被我說中了是麼,怪不得昨天那麼殷勤,好哇,你等著……”
逐漸低沉的聲線,不再是厭惡或輕蔑,他們之間好似有著血海深仇。
仇恨綿長,至死不休。
當下不止神色匆忙的吉恩,切斯特擰眉起身,不安於青年散發出的冰冷殺意。
仿佛下一秒,他就將麵目猙獰,拿銀叉戳穿萊維脖頸。
“賽倫斯。”
擇明不緩不慢開口。
“這就是你對來找你的朋友的態度嗎?”
隻一眨眼,緊繃氛圍消退。賽倫斯先是愣住,回過神直揪頭發跺腳。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
昨天為了隱瞞和邀功,他後來編出自己怎麼和那‘白腦袋’一見如故,結識交友,整個過程講得有聲有色。
他隻差沒站屋頂上大喊‘我和那白頭翁是肝膽相照,能出生入死的好哥們!’了。
“沒關係,是我唐突了。不過兩位關係真好呢,令人羨慕。”萊維順著台階下,彎腰致歉,“正好,我想請兩位一起出遊,借此賠罪。不知您……兩位意下如何?”
抬眼望去的第一方向暴露本意,說話吐息不穩,頗有點做賊心虛。
擇明微笑思量,拿起假麵覆臉。
他讓木偶優雅欠身,作出回答。
“為了您,閣下。”
“我就算散做虛無,也會願為您奔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