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倫斯翹起的頭垂下來了。
“等到這裡,先聽完他們怎麼說……然後再作回答。”
“還有呢?”
先前囂張的青年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願踢地麵。
“要守規矩,就算要暫時和你分開一會兒。”
“沒錯。”擇明順勢摸上對方腦袋,“你現在是稱職的大人了,要學會如何獨當一麵的溝通。我不可能總是在你身邊。”
“啊?”
賽倫斯愕然抬頭,頓時像被丟進鬥獸場的奴隸,滿臉寫著無助弱小。
可他還來不及細究,擇明主動抽出手臂。
“如果你這次做得好,我再答應你一件事。不限時和範圍。”
話音剛落賽倫斯轉身前進,兩手叉腰走向人群,沒有片刻猶豫。
“喂,你們要說什麼快說,彆超過半小時,也彆全堆著講。”
因此順理成章的,賽倫斯硬塞進了法師陣營,而一般百姓擇明被請出大殿。
萊維本可以選擇留下,然目光追逐那道背影,他情不自禁跟去。
門廊懸掛油燈,不多不少,照亮一前一後出來的兩人。
開始是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萊維眺望黑暗中的高塔,輕聲喟歎。
“好像……做夢一樣。”
對民眾依舊擔憂,對賽倫斯與殿內眾人交涉而不安。
卻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感,引發他的舒心。
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萊維轉移話題,談到先前在聖所的手影戲。
“我很喜歡。”他毫無保留地誇讚,“就算在那時候,那個地方確實過分了。但果然,是伍德你的表演,我就容易著迷呢。這是實話哦,換做平時我第一個出來阻止呢。”
擇明謙虛欠身感謝,迎風攏起衣領,似是隨口一問。
“實不相瞞,那是在下突發靈感後的首秀。您最喜歡哪部分呢?”
張嘴本想回答全部,萊維若有所思,望向前方的眼神倦怠而不自知。
“大概……是最後吧。”
變成人的鹿,逾山越海,曆經磨難抵達地麵。
為什麼要敞開雙臂擁抱迎接呢。
“我想,是因為愛吧。”
不單單是腳下的泥土,眼前的火光,對所有眼中之物,懷有同等喜愛。
愛著天地間的全部,這個世界。
一股感情來勢洶洶,衝擊心房與發麻的腦袋。和在高塔下落淚那時的相似,但更加清晰。
“原來是這樣?”萊維伸出指尖,摸著眼睛下方,“是我想的意思嗎……”
“是的。”
一聲篤定答複打消他的疑惑,他轉過頭,不知為何詫異,雙目圓睜。
“在下是這麼寄予它的。”
夜幕昏暗,搖曳的燈火比光暈曖昧,而那映入他瞳中的影像,是一雙燦然生輝的眼眸。也像他,倒映出他眼眶微紅,泫然欲泣的臉。
“原來如此。”他又輕輕說了一句。
為什麼唯獨對眼前這人有所差彆。
並非曾經秘而不宣夢中相會,也不是因為對方身份或才華。
來來往往,遇人無數,自始至終隻有這人真正懂他。
且和他一樣。
彼此相距半步,中間仿佛飄蕩著難以言喻的情愫,催生無法遏止的衝動。
這促使銀發青年轉身邁出那半步。
他就如那牆上黑影,急切地擁抱住人,牙關格格打顫,臉頰深埋散發清香的頸間,溫暖如陽的肌膚。
生養於拉法葉家,萊維·拉法葉時刻保持世家應有的風格。
沉靜,知性,即便平易近人,尤端著矜持模樣,是打磨定型後的聖像。這一刻不顧後果,忘卻禮教綱常的觸碰,魯莽得不像他。
心知這點,萊維怎麼也撒不開手。
這也是一樣的嗎?
他不禁自問,卻不知自己發出聲音。
於是他經相貼的胸膛感知人偶師笑時的震動,因對方抬起雙臂的回抱呼吸急促。
“不,閣下。”
“您對我,恐怕是不同的。”
萊維腦袋像漿糊,但有參照物的好處頓時體現出來,他腦海閃過關於賽倫斯的一幕幕。
自尊自大,擁有神力的青年,儘管不累也沒受傷,固執地要躺上兄長的腿。犯困或不悅時,摟住對方手臂,依偎著,緊粘著。
答案已昭然若揭,卻被一聲僵冷乾咳打斷。
萊維猛然退開,但手倒是誠實,依依不舍搭在擇明肘部。
他們身後的門半掩著,艾瑞克深吸一口氣發話,聲音裡存著些微敵意。
“萊維閣下,大長老請您進去共同商議。”
“你在這繼續等。”
他看向擇明,甚至不願帶上稱呼。等萊維進屋走遠,他才緩緩合上門。
厭惡在眼裡擴散,有如酸液燃燒,格外灼人。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萊維閣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明白的話,跟那邊的費思閣下去你該待的地方。”
對這番驅逐言論,擇明淡然接受。
他隻在心裡悠悠問道。
【不知道賽倫斯表現得如何呢?】
沒擇明在場,答案必然糟糕透頂。
作為自控力為零,包容度也為零的‘大人’,賽倫斯前後聽了兩名法師說話,立馬捱不住。
“打住!要我讓天放亮是怎麼回事?”
麵對位高權重的人物,他嗤笑起來完全不虛,話如連珠炮。
“我可覺得一直是晚上好極了。”
“這樣那些花草樹啊,肯定會死一大半吧。省去我親自動手嘍。”
“你們城門被攻破跟我沒關係啊,我又不是打不過幾隻小動物。”
“再說,你不是相信他們能保護全城人麼?”他努努嘴,示意水幕裡的景象。
使徒已殺儘一批受魔怪感染的活屍骸,戰場最終冒出幾道怪異陰影,形同鬼魅穿梭。才是初秋,縷縷寒風挨著地麵流竄,所到之處竟冒白霜,活物凍結。
賽倫斯笑得彆提多開心了,故意問大長老。
“對吧?你說的,交給他們沒關係吧?”
伶牙俐嘴,態度刁鑽,在場無人是他對手,更不敢與他為敵。
誰知道他會突然說出什麼,攪得他們不得安生。
若說過去站在同一處的萊維是溫順綿羊,那這賽倫斯絕對是跋扈惡狼。
而現在,他們將希望寄予在失去力量的綿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