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一提韁繩,膘肥體壯的黑馬一聲長嘶,一個起躍直接踩著長草躍上了三尺高的黃土官道。
馬蹄落地,泥花乍濺。
這些不過是田馬道馬,皆非戰馬,能做出一個如此漂亮的起跳,足見謝辭的控馬功底。
躍上官道之後,就徹底衝出包圍圈了。
可饒是如此,謝辭臉上卻絲毫不見喜色,他一臉的焦灼,甚至比當初他自己命在旦夕還要焦慮多了。
顧莞很快知道為什麼了。
謝二嫂不斷回頭,見謝辭成功將顧莞救出,她大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臉,隻是這個笑稍稍扯開唇就笑不下去了,她一臉焦色,和謝辭不相伯仲。
顧莞定睛一看,卻見謝二嫂已經換了位置,她和大侄謝明銘共乘一騎,後者已經趴在馬背上,背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很清晰看到插著一柄短匕,鮮血已經染紅了半個背部。
有兩個孩子受傷了,一個是謝明銘,另外一個是謝三嫂的獨女,才三歲的妞妞,謝三嫂被謝辭救起並送上馬之前撲倒在地,母女倆被同一刀劃中。
“快,快找個地方,先止血!”
黑馬衝上前與謝家人彙合,顧莞也看清了兩個孩子的傷勢,一時膽戰心驚。
謝家人狂奔出七八裡,找個避風的山坡,立即翻身下馬,謝辭和謝二嫂顧莞趕緊把受傷的倆孩子抱下來看。
妞妞太小了,同樣一刀大人還好,但小孩的手臂傷口已經深可見骨,謝三嫂按謝二嫂的話用前襟緊緊按著她的傷口,可現在還有血滴滴答答。
但好在,是手臂,顧莞立即撕下一條布條,捆紮止血,血流速度立即大幅度減緩。
謝三嫂大喜過望,哭得涕淚交流。
顧莞砍下身邊一株矮樹的枝條,做成夾板,以防小孩亂甩亂動,她摸摸哭花了臉的小孩的頭,柔聲告訴她沒事的會好的,匆匆交代謝三嫂幾點後續注意事項和讓她也捆紮止血一下,就急忙掉頭看謝明銘。
謝家將門出身,不管是顧莞謝辭還是謝二嫂,都會止血和簡單的急救,可偏偏謝明銘這裡,根本沒辦法處理。
他背後的短匕刺進了半個匕身,刺中的還是胸後骨的位置,但幸好,是左邊不是心臟。
但這個傷勢,根本沒法簡易處理,誰也不敢把匕首把這麼拔了。
謝辭把謝明銘抱起來,“我們找大夫!!”
他急得臉色都變了,謝家人連同顧莞立即重新翻身上馬背,兩個孩子的傷不能拖,大家顧不上其他,急忙打馬尋找鄉鎮。
偏天灰黃灰黃的,沉沉陰雲灰霧籠罩,天地仿佛連成一體,像傍晚入暮而不似午後。
真是屋漏又逢連夜雨,顧莞記憶裡,那場連日如注以致河水暴漲衝垮堤壩的超巨鴻雨要來了。
正想著,忽然一陣風,吧嗒一滴很大的雨水打在顧莞的眼睛裡。
“我靠!這兩孩子不能淋雨啊!”
這老天爺真的想要了人命!
但幸好,謝二嫂撿起長繩拋給謝辭的時候,順手把地上的一紮油布撿起來掛在馬鞍上了。
這是解差們用來擋雨擋日頭的,畢竟有時候沒那麼及時能撐起帳篷並把重要物資運進去。
她迅速將油布取下,分割成幾個小塊,“快,快披上!”
謝辭接過油布整張都披在謝明銘頭上和身上,妞妞被裹住,隻露出一張臉。
顧莞已經掉頭帶路,直奔他們來時的那個鄉鎮。
流刑隊伍是徒步,走了一個上午,但並沒走出很遠,比起往未知的方向撞運氣,當然是往已知的地方去更加靠譜,顧莞記得在客店出去不遠的橫街處,就有醫館。
狂奔出二十餘裡,返回小鎮,翻身下馬,雨點已經密集起來了,傾盆大雨,嘩啦啦像天破了一樣往下倒。
街上沒有一個人,小鎮屋簷不寬,家家閉戶關窗,連店鋪都提前打烊了,隻剩下一兩家客店關剩半扇門板,透過雨幕看見一點模糊的黃色燈光透出來。
顧莞一手接過妞妞抱著,另一隻手扶謝三嫂她們下馬,一觸摸滾燙才知道,謝三嫂和荀夫人都在發熱,並且溫度很高,但向來秉性溫善和柔弱的兩人,一路上都沒吭過聲
謝二嫂立即接手,一手架住一個,“你和四郎抱著大銘和妞妞就好!”
大雨滂沱,她吼著喊。
此時確實兩個受傷的小孩更重要,顧莞點點頭,鬆手把兩大人交給謝二嫂。
一行人冒著大雨,謝辭和顧莞一個抱著一個,快步往前飛奔,謝二嫂攙扶著兩個大人跟著後麵,再後麵是謝柔和五歲的謝明鈺,三個不大孩子自己抓著油布,跌跌撞撞跟在最後麵,摔了跤也不敢哭,爬起來急忙跟上。
很快就來到了那家醫館了,蓄著山羊胡的中年郎中正在安上最後一塊門板,郎中老婆在櫃台後麵剔牙,夫妻兩人被突然推開門板求醫的一行人嚇了一跳。
“大夫大夫!快救救他們,他們半個時辰前就受傷了!”
謝辭急忙將謝明銘放在醫館最裡頭的竹床上,讓他趴著,把油布扯下來扔在地上,顧莞已經衝上前拉著大夫過來了。
因為情況緊急,他們甚至連偽裝都沒有,一行人身上大多還穿著流刑犯的灰布衣,謝辭顧莞連爬帶滾,更像個乞丐似的,落湯雞一般持刀帶劍。
謝辭說:“救活了他們,多少銀子都給你,我們馬上走,絕對不會連累你!”
大夫兩口子篩糠一樣抖著,但也隻能連爬帶滾去煎藥燒水。
謝二嫂帶著孩子衝進門,急忙回身把門板按上。
挑亮了五盞油燈,所有人焦急地等著,可顧莞眼尖,在男大夫要上前拔刀前夕,她發現他並沒有在老板娘端上來的一盆藥水裡濯洗他的雙手。
“你停!”
顧莞突然拉住山羊胡大夫,“你為什麼不洗手!”
她太懂傷口感染了,而這盆的半燙的藥水她嗅到金銀花黃柏的味道,這明顯是用來清洗大夫雙手以及患者傷口所用的,剛才大夫兩口子分開準備並沒有通氣,老板娘這盆藥水端上來了。
這山羊胡不安好心啊,要知道謝明銘的傷本來就凶險,不料撞上顧莞這鐵板了!
山羊胡大驚失色,謝辭目眥儘裂,“你找死?!”
可是現在,再讓這人給謝明銘治傷,很難讓人放心。
謝辭餘光瞥見櫃台和儘頭牆壁的百子櫃,見抽屜縫隙和櫃台邊角積塵甚多,他恨得抽出長刀架在山羊胡的脖子上,“這小鎮還有另一家醫館!在那?!”
“這都多久沒人來了?”
謝二嫂也留意到積灰,兩人前後出聲說。
一灘臊黃很快濡濕山羊胡褲.襠,這兩人很快就招了,三人迅速將山羊胡夫妻放倒捆了,謝二嫂急聲:“你們先過去,這裡交給我!妞妞也給我。”
謝辭顧莞一個抱人一個打傘,衝出醫館衝進暴雨之中,雨傘儘力傾斜,沿著橫街轉了個彎,一路飛奔,跑到鎮甸的另一頭。
顧莞“嘭嘭”拍門:“衙差!懷疑你們窩藏盜馬賊,快開門——”
屋裡人嚇了一跳,急忙以最快速度把門打開,不料門一開,卻見渾身濕透一身舊衣的一對少年男女,抱著一個十二三的孩子,後者身穿流犯布衫,血染背襟。
謝辭咬緊牙關,已經打算實在不行他就抽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