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逍,你麵目全非。”不獨獨容貌肢體。
當年那個溫潤正義、自持在心的荀大郎君,已經真正死去。
“荀逍,你還會想起曾經的自己嗎?”
“我娘見了,必定會很傷心。”
謝辭係上衣帶,重新披上戰甲。亭外的謝平衛真等人快步上前無聲幫忙,衛真瞥了眼荀逍,他父親弟弟都受重傷,衛真短短幾天瘦了不少,但他們這群人,包括秦顯衛欽等父輩,知道葉赫古磬,卻從來從來沒有想過私通北戎。
一代代在北疆血戰的他們,是極度抗拒的,他們有多少的血親和兄弟死在北戎人的手上。
“你好自為之。”
想起北戎,謝辭眉目中蘊斂深恨的憎色,他整了整衣領,快步出了軒亭。
……
月光無聲,幽冷照在起伏延綿的寨嶺。
一個清瘦的紫色身影站在軒亭之外。謝辭離開之後,這裡隻有她和他。
秦文萱抿了抿唇,她捏著拳,一步一步上了台階走進來。
她站在門口,看著這個曾經交頸相擁,把她捧在手心嗬護的男人。
亭子不大,她七八步就走到他身邊,她仰頭看著他,曾經不可想象疤麵膽子也不大的少女,此刻卻竟一點不害怕,她淚盈於睫,伸手抱住他,“荀逍,你不要變,和以前一樣?我們也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荀逍大她八年,他馳騁沙場俊朗如風的年紀,她還是個黃毛小丫頭。
可兩人就是有這樣的緣分,荀逍定婚不順,兩次還沒見麵就不成,當年飛馬在靈州郊野相遇的時候,秦文萱驚了坐騎,荀逍幫忙控停,兩人第一次正式相遇。
相識相戀,相知相許,繼而傾心相愛。
家裡都是知情的,如果不是前年意外,兩人差點就要定婚了。
荀逍一直避著她,秦文萱都找不到他,她鼓起勇氣摟住他說話,渾身顫栗眼淚長流。
荀逍嗬嗬慘笑,在一起?“我都不是個人了?!”
還在什麼一起?!
他一把大力推開秦文萱,後者撲倒在石凳上,她哭著,荀逍旋風般衝了出去。
狂奔衝進他在歸夷州的房舍,“哐當”一聲踹開大門,荀逍孑然站在偌大的房間最中央,謝辭疾言厲色翻湧,荀夫人,秦文萱,慘死的母親,麵無全非的自己,眼前最後晃過的是荀榮弼、荀遜猙獰的麵孔!
他舉起那隻光禿禿的手臂,荀逍抱頭,“啊啊啊——”他瘋了一樣摔了所有東西!
……
謝辭快步行走在月光的土道上,胸臆中的憤慨幾欲翻湧而出。
他來到秦瑛在歸夷州的房間前。
在那個不甚高大的石磚屋舍前站了良久,秦瑛並沒有睡,今夜無人成眠。
門沒有關,一燈如豆,秦瑛坐在桌前。
她站了起來。
謝辭在廊下,站了許久,他進了屋,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後,他喉頭滾動片刻,隻啞聲道:“嫂嫂,若是二哥還在,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謝辭握著拳,極克製說了一句,他轉身快步走了。
可就是這一句,卻讓秦瑛刹那有點崩了。
謝辭走了之後,許久,她哭出聲,“是啊,是啊我知道他不會樂意的!”
謝家的男兒,就是這樣的啊!
頂天立地,卻要吃大虧的!
“他死了,所以我不想你死啊!”
她就是太知道他們了,知道他們意誌和信念不會改變,這些固執得閃閃發亮的男人們,可是她害怕小四會重蹈覆轍,所以,所有荀逍一來找她,她就同意了。
他們覺得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可是她覺得他們的命更重要啊!
一霎之間,秦瑛心下大慟,她捂著臉,眼淚嘩嘩淌下來。
……
而這時候的謝辭,暴怒詰問過了荀逍,克製和秦瑛說了一句。
最後,回到了他和顧莞暫住的小院。
寬敞的三合院,東西廂房,一間正屋,顧莞也沒睡,在桌子前等著。
都住這一圈地方,荀逍和謝辭的衝突她親眼看了,他又去了秦瑛那裡,她也知道。
最後,她終於聽見那熟悉軍靴落地的鏗鏘聲。
謝辭放緩速度,夜風徐徐掠過,月光往東邊偏移,靜靜溫柔照在黑瓦黃牆的院落裡。
幾叢大大小小的瓦鬆,在隨風輕輕晃動。
想起顧莞,心中忿懣如潮水一般褪了去,他伸出手,夜涼如水,落在他的掌心。
謝辭轉過院門,銀白的皎潔月光輕紗一樣披在院子裡,暖黃的燈光籠罩著桌邊的人。
她側頭,立即站起來。
兩人對視半晌,謝辭跨過台階,沿著院子一路走到廊下。
他站在台階下,她也走出來,站在斑斑歲月痕跡的古樸廊道上。
他仰頭,可以清晰看見她的臉。
柔美潤膩,目光如水,隻是有點疲。
月光和燈光的交錯位置,有點暗,但仍能清晰地看見她眼下陰影裡兩抹淡淡的青色。
顧莞頭發有點亂,幾縷長短碎發散出來,身上穿著黑色軟甲,有點不合身,因為這身鎧甲原來也不是她的,是秦瑛出閣前的。
這身不合身的黑甲套上去,顯得她的臉特彆小,半舊的褐色發帶,淩亂的烏發,她舔了舔唇,有點緊張的樣子。
謝辭一下之間,卻感到很難過,他一刹淚盈於睫,“對不起。”
“是我無用。”
又要她,殫精竭力為他費心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能保護她一下的了,可結果又是因為自己的堅持,讓她在背後為他費心。
這一刻,他仰頭看著她,可以清晰看見他目中湧起水光,他很難過,伸手掩住左胸位置,那裡忽湧起一陣絞痛。
那雙璀璨如星的眼眸閃動淚意,一瞬不瞬凝望著她,月光落在他的俊美的麵龐,他情緒翻湧愛難自抑,滿瀉傾出。
顧莞震驚了。
剛才謝辭說的叛國罪真的震動了她,她下意識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對?
她以為,他怎麼也得克製說自己兩句,以表達自己的難過和失望。
然而此刻謝辭難過是難過,卻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竟然還給她道歉了。
這種截然相反的雙標態度,和他此刻神態中蘊藏不住幾要傾瀉而出的情意。
天啊,他竟真的喜歡她啊!